正文

第九章 桃花之诺

妇好传(下) 作者:鬼月 著


第三卷 缱绻

第九章 桃花之诺

“我来自山野,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看过了九候城若水湖中的那些交颈鸟,一生一伴,生死不离,所以,你休想离我而去,这一辈子……”

阳光温暖而柔和。

三月间,好地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一簇簇、一丛丛,远远望去,像团团燃烧的烈火,纷繁而妖娆。仲春的清风拂过,吹进鼻端的是幽幽的桃花香。

我醉眼微眯,含笑望着满眼春情的无忧城,心中一片祥和。被微风吹下的桃花落在了我的脸上、身上,将我一张明媚的脸衬托得分外妖冶。

子画盘膝坐在桃树下,静静地望着我,抿了一口手中的酒,“这是阿蓝酿出来的酒吗?真香!”

“子画,阿蓝希望你给它起个名字……”我轻轻笑了,“自那日你走后,我那阿蓝妹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夜半酿酒,无尽的相思都汇成了一坛坛美酒……”

“我说过,如果你想嫁,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了你……”子画眉清目秀的脸微皱,戏谑地端详着我,“我这个人身世清白,拥城朝阳,还算富饶。人长得不丑,琴棋书画略通,曾有妾室一名,如今没在身边,一直未曾娶正妻,你可以考虑的。”

“嫁给你,我真怕被朝阳的少女们用口水淹死……”我站起身,抖落一身的桃花瓣,垂眼望着子画,“我这样多好,无忧公子,无牵无挂,没心没肺,简单自在!”子画弹起了手中的古琴,淡淡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来,整座桃花林充斥着他悠扬悦耳的琴声。我靠在桃树上,眯着眼,听着天籁般的琴声,心里一阵发麻,回味着这半年来的巧遇与艰辛。

去年秋意未尽,我、傅说、暮春带领着七百贱奴杀出了沫邑,一路向东,七百兄弟姐妹只剩下了三百人,来到了好地。好地连绵不绝,西出大商,东临东海,北接君子国,南靠朝阳,漫山遍野是无尽的桃树和赤色的天葵,美不胜收。

我们本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贱奴,看到这片美丽自由的土地,一致同意留在好地。后来,我巧遇朝阳的国主子画,他助我在好地建立无忧城,专供收留各地被逼无奈潜逃而来的奴隶。我被众人推选成为无忧城城主,因为我从此男装打扮,人前人后,他们常常称我一声“无忧公子”。

这些日子,桃花开得旺盛,子画以欣赏桃花为名已经在无忧城滞留了数日。他最喜欢坐在桃树下弹琴,一弹就是一整天,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我必须是他唯一且狂热的听众。我被古琴艺术熏染了数日,终于在这日傍晚送走了子画。

回到无忧城中,已是星斗满天。

无忧城中的家并不宏伟,也不奢华,却是最温暖、最令人心安的地方。

高悬的灯火中,暮春噙着笑意,一身月白长袍,端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脸,懒懒地靠在门栏上,风情万种地看着我走近。

“暮春……”我讪讪而笑,这大半年来,暮春绝对是无忧城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随着无忧城的名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逃奴慕名而来,凡是女子,没有一个能够抵挡住暮春那张倾城绝伦的桃花面。他与无忧城还真有缘,尤其三月,桃花盛开,他就是无忧城最具典型的招牌,长得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艳。在无忧城中,我常常与他保持应有的距离,生怕一不小心,莫名其妙被那些狂热爱恋他的女人恨上。

暮春毫不顾忌形象,一把揽过我的肩将我拖到了他的身边,一同走进了无忧城中我们的家。走进大门,就听到傅说高昂的笑声夹杂着小左的尖叫声传来,我抬眸,心中一阵暖流。

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一大桌,阿喆抱着腓腓笑意盈盈地看着从大门口走来的我;阿蓝站起身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笑得灿烂:“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是我们在无忧城中最快乐的家。每天,无论我们几个人多么繁忙,总会在傍晚时分,聚在这里一起用晚膳,这是踏进好地我们立下的第一个约定。

“开饭喽!”小左欢呼着,挤在了我的身边。我捏了捏他渐渐圆润的小脸,与众人围坐在饭桌前。

“姐姐,这是今日里傅说哥哥猎到的野兔,你尝尝,我做得可口吗?”阿蓝清丽的笑容宛如山中最清冽的山泉,令人神清气爽。

“阿蓝,你今日这么讨好辛月,又在打朝阳国主的主意了吧……”阿喆挤了挤眼,揶揄道,腓腓立在他的肩头,赞同地嚎叫着。

“讨打!”阿蓝小脸一红,装着凶神恶煞的样子瞪了阿喆一眼,“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哪里是小孩子,过了三月,我就满十三了……”阿喆颇不服气地与阿蓝斗着嘴,转头,一本正经地盯着暮春,“哥,你告诉她,我比她懂事多了……”

暮春一口饭被呛在嗓子里,憋得咳了起来,我慌忙拍着他的背,递给了他一杯茶。

暮春喝了一口茶,终于顺下了一口气,无奈地瞪着阿喆,“你既然比她懂事,就该明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与女儿家一般见识……”

这句话就像被捅了马蜂窝,我与阿蓝恶狠狠地转向了暮春,我坐在暮春身边,眯着眸子,威胁道:“暮春,你说什么?”

暮春头大地扶着额头,转眼望向了对面的傅说,叫道:“傅说……”

傅说严肃地冲着大家命令道:“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讨论……”

因为子画没有为阿蓝新酒命名,阿蓝纠结,半夜三更不睡觉,开始疯狂地酿酒。

阿蓝咚咚的脚步声令我难以入眠,我披上长袍,来到了花苑中,就看到傅说坐在花苑的石阶中,凝视着北方——那是九候城的方向。

我缓缓走了过去,坐在了傅说的身旁,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忍不住说道:“傅说,你想念九候城、想念水卿了吧……”

傅说像哥哥一样宽广的手臂将我揽进了怀中,他冷峻的眉眼舒展开来,带着浓重的悲哀,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诉说一个最古老的故事,“小时候,水卿总是穿着水红色的衣裙,像九候城中那朵最红最艳的山花,慢慢走进了我的生命。她为我唱歌,为我跳舞,在九候城的山野湖边,我们私订终身……再见她,是我与媿昊征服鬼方时,那一年大雪覆盖了九候城,白茫茫一片全被鲜血染红。我亲手杀了水家的所有人,她亲眼所见,当我离开九候城时,她哭成了泪人,她站在高高的山上,她对着我嘶吼。

‘傅说,我会一直等着,等着你死去!’

‘傅说,我恨你!我会一直等着你覆灭的那一天!’

‘傅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想当山花灿烂时,她还是会一直站在高山上等我,一直等我,期待我死去的那一天,等我覆灭的那一天……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傅说……”我握住了傅说的手,“别再说了……”

“我一直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到九候城,我以为你喜欢媿昊,你会成为鬼方最尊贵的王后……”傅说嘲讽地笑了。

“从我踏上殷邑的那一刻起,我便与媿昊缘尽了……”

“如今,武丁放媿昊回到鬼方,你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殷邑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傅说的话令我不自觉地缩回了手。

我轻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瞅着傅说,许久才转身,坚定地说道:“关于殷邑,关于大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更不想再与殷邑有任何纠缠……”说罢,我大步离开了花苑。

我来到好地,创建了无忧城,有了自己的国,云淡风轻,简单度日,却殊不知千里之外的殷邑已经风云聚变,人心惶惶。

三月,殷邑。

玄武殿。

韦跪在御座前,心里惶恐不安。

“今日回来的探子有消息吗?”武丁冷清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回大王,没有……”韦的话音未落,武丁手中的金樽已经狠狠地砸在了韦面前的地砖上。他猛然起身,凌厉地瞪着韦,“没有消息!没有消息……不就是一群逃逸的奴隶吗,难道上天了不成?”

“大王,他们手握王令,一路无阻,已然离开了大商……”

“王令……”武丁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下胸口那团燃烧的怒火,“沚彧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账,也算办了一件好事!”

“大王,亘争公主已经绝食两日了。”韦抬头,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

“绝食?”武丁俊眉高挑,冷笑了一声,“她还有脸绝食?孤王没有马上要她的性命不是怜惜她,而是她罪孽太深,孤王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她!”

每每想起从微地回来的日子,武丁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是有人用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胸口憋屈的那团怒火和懊悔日日折磨着他,夜夜难眠。当日,离开沫邑,武丁率军直奔微地,战场上,武丁亲自披甲上阵,身先士卒,像是阎罗转世,血染微地。微地族尹唐在武丁踏破微地城池的那一刻,手捧国玺匍匐在地上,请降。

当武丁收服了微地,班师回朝,已是年关。

我的事就像一把刀子令他已经割裂的伤口开始溃烂,以前的回忆就像一池盐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心上的伤口。他忘不了,所以更加恨我,恨不得我死,听说我与傅说率领七百贱奴杀死孽伯冲出沫邑,离开了大商的时候,他在玄武殿亲手折断了手中的甲骨,红火的长袍承载了他所有的愤怒,灼烧了所有大臣的眼。

他派韦疯狂地追寻我的消息,扬言要将我们挫骨扬灰,直到大公主子媚身怀六甲的身子再也遮掩不住,她才对武丁讲述了实情。

那一日,取暖的鼎炉烧得旺盛,映在武丁苍白如纸的脸上,鲜红诡异。他呆滞地几乎站立不住,手颤抖着扶住了炙热的鼎炉,却浑然不觉。

武丁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子媚:“你说什么?你说那一晚与媿昊在一起的女人是你,不是辛月……”

“子昭,是姐姐错了……”子媚盈盈动人的眸子闪过泪光,“我并未想到只是一夜,我便有了媿昊的孩子,是我私心,将此事隐瞒了起来……”往事如潮水般地拥进了武丁的大脑,一幕又一幕,不停地闪烁在武丁的眼前,都是我痛哭哽咽的模样。我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从未背叛过他,可是换来的都是他的愤怒、鄙夷和残忍。

“子昭,我今日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一错再错,我对不起辛月。辛月是一个好姑娘,她本是鬼方的公主,媿昊的妹妹,不应该如此,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亘争因为子画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陷害她。那时亘争也去了沫邑,伙同孽伯在你见到辛月的那天迷昏了她,演了一幕令你崩溃的假戏,只是为了子画报复你……”

子媚娓娓道出的实情像一把巨斧,把武丁的心劈成碎片,武丁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天旋地转,满脑子浮现出那日我绝望的哽咽声——

“我没有,我从未背叛过你!武丁,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呢!我是被人陷害的,一而再地被人陷害,你怎么从来都看不到……”

“我没有,我从未背叛过你!武丁,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呢!我是被人陷害的,一而再地被人陷害,你怎么从来都看不到……”

“我没有,我从未背叛过你!武丁,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呢!我是被人陷害的,一而再地被人陷害,你怎么从来都看不到……”

他猛然失控地狂吼了一声,疯了般地冲出了朱雀宫。宫苑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雪,纷纷扬扬,无边无际。

武丁将自己关在神遗殿,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任凭所有人恳求劝说,都未打开神遗殿的大门。直到第四日,他苍白地像个恶鬼,打开了神遗殿的大门,满手血疱,对着等候在殿外的甘盘和韦只说了一句:“把亘争给孤王抓起来……”便一头栽倒在韦的怀中。

神遗殿中散乱着大大小小的龟甲,上面被武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却都是我的名字:“辛月”。后来,他将媿昊放回了鬼方,将亘争关进了黑狱,派许多人寻找我的踪迹。

二月的最后一天,大公主子媚产下一子,武丁将其收为义子,取名己。

转眼,已是桃花三月。

只是这一切我统统不知,也不想知道。

从我满手血腥,离开沫邑的那一刻起,我便下定了决心,这一生再也不见武丁,再也不想武丁,再也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纠缠,他与我,从此往后,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君子国来使,是一个水灵灵的公主,叫作木槿。

每隔两个月,她便会亲自到无忧城,送给我们各式各样的玩意,其中有锦布绣制的香囊,里面装满了熏华草,清香凝神,最得阿蓝喜欢。

木槿高贵典雅,每次来到无忧城,都是礼数周到,只是我们都知道她的目的只是一个人,便是不解风情的暮春。我们建立无忧城后,暮春第一次出使君子国,便惹上了这么一段桃花,木槿公主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光从来只凝聚在暮春的身上。

我在桃花林中最偏僻的山谷里找到了正在磨剑的暮春。我蹲在他的面前,望着他认真磨剑的模样,禁不住打趣道:“暮春,那个木槿可是等了你一整天了,你待如何?”

“我又没有招惹她,她来这里与我没关系!”暮春抬眼看了我一下,依旧垂下头认真地磨着手中的剑。

我凑过去,瞧见了暮春手中是一柄精致尖利的短剑,上面镶嵌了绿松石,简单大气。这些日子总是见他摆弄一把短剑,却并未在意,原来竟是一把如此精巧的短剑。我有些渴望地望着他手中的短剑,长长的碎发落在了暮春的额间。

暮春嘴角微微绽放,抬眸,他的脸与我的眼近在咫尺,“给你……”那把精美的短剑被轻轻放在了我的手中。

我一愣,瞪大了眸子,惊喜地瞅着暮春,“你要送给我?”

“试一下,看看喜欢吗。”暮春站起身,含笑凝视着我促狭道:“好歹,你是我们无忧城的城主,竟无一样像样的随身兵器,说出去,真是要丢尽我们好地的脸面!”

我挥舞着短剑,龇牙咧嘴地冲着他比划了几下,便将这把好看的短剑小心地挂在了自己的身上,对他哼了一声:“以为你好心,还想好好感谢你,原来送我剑竟是这么个意思,我看道谢就免了吧!”

暮春静静地瞅着我张牙舞爪的模样,嘴边的笑意一点点荡漾开来,他向我走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大笑道:“傻丫头,走,我们去打发掉那个木槿公主……”

“那个木槿公主人真的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好心建议。

他拉着我向城中走去,瞪了我一眼,“那个朝阳谷的子画国主不是也一心想娶你吗,你怎么不嫁?”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招惹男人了!嫁人?还是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笑呵呵地瞅着他俊秀的脸调侃道,“我与你被人捉奸在床,声名狼藉,谁又肯真心娶我呢?”

暮春的手用力握住了我,痛得我不由得皱紧了眉,望向他一双柔情荡漾的美眸。

我知道他又恼了,慌忙赔笑道:“好了,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暮春,我只是开玩笑,那件事真的不算什么,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在我心中,依旧是潇洒俊逸的哥哥……”

他开口,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笑了。

回到城中,阿喆已经被木槿磨得没了脾气。看到暮春回来,像是看见了救命草一般,慌忙迎上了暮春,“哥,你总算回来了!”

望着阿喆与暮春,我心中感慨,以前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会是亲兄弟。谭方被攻破,当暮春从火海中救出了自己的亲弟弟,阿喆已经毁了容颜,此后,两兄弟沦落为贱奴,暮春拼了生死斗赢了大虎,带着弟弟出了圈舍,屈辱地生活在沫邑城中。

“暮春……”木槿清灵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我与阿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警觉地瞪着木槿身边的凶兽——一头龇牙咧嘴的花豹。

君子国的人都是彬彬有礼,雍容尔雅,可是不管到哪,身边总是喜欢带着一个十分具有威慑力的猛兽,这一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喜儿,退后!”木槿冲着花豹轻斥道。

花豹冲着我们龇了龇牙,老老实实地缩在了角落中,闭目养起神来。

“暮春……”木槿脉脉含情可以拧出水来的眸子令我与阿喆一阵儿恶寒。

我禁不住咳了一声,讪讪笑道:“木槿公主,暮春既然来了,你们好好聊聊,我和阿喆就先离开了……”我拉着阿喆刚想逃离这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方,却被暮春一把拉住。

暮春眼神凌厉瞅着我,嘴里却说道:“木槿公主,你屡次三番地拜访无忧城,你的心意,暮春已经知道。可是,暮春人是无忧城的人,婚姻大事但凭城主做主,所以娶不娶你,城主说了算!”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我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空气中凝结着尴尬,木槿羞红了面颊,亮晶晶的大眼睛唰地看向我……

我讪讪地干笑了两声,看了眼暮春,身上一阵发冷。那双美眸明明白白写着:你若答应,我即刻便会掐死你!

我甩开了暮春的手,走向了木槿,努力展开一个最亲切的笑容,声情并茂道:“木槿,你对暮春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很感动。可是无忧城刚刚建立不久,还不稳定,许多事都需要做,你知道,暮春是我们无忧城最重要的大将,他身上担负着守护无忧城的重任,儿女情长,现在说起来还为时尚早,若等到无忧城强大起来,你正好风风光光地嫁过来,倒也省得怠慢了你……”

木槿轻轻垂下了头,嘴角含笑。

“你听明白了吗?”我再次问道。

木槿红着脸点了点头,羞涩地道:“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等到时机一到,我会再次拜访无忧城!”

我与阿喆瞪大了双眼,对木槿公主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

无忧城位于好地,能满足我们曾经对最美国度的一切期望——水美地肥,出青牛、狐狸等兽,它地理位置偏僻,容易被人忽略,我们就像逃离三界外的神仙,悠哉快活。好地自建立无忧城以来,这一年也算安详和谐,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除了攀桂与汤谷两件事。

攀桂一事发生在七月间。

攀桂性恶,来自大商杞地,曾是杞侯手下的卫长。杞侯对大商忠心,在杞地威望颇高,生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大女儿杞芯被送到了殷邑,成为武丁六十多名一夜恩宠的女人之一;二女儿杞茹自幼聪慧,还未许人,竟被酒醉的攀桂强占,杞茹不堪凌辱,横剑自刎。攀桂自知死罪难逃,一不做二不休,杀死杞侯叛出了杞地。杞侯的大公子即位,身负重孝,誓死要擒拿攀桂,来祭奠父亲与妹妹在天之灵。

攀桂一路向东,假称不堪杞侯凌辱,率领一百贱奴反出杞地,投靠了无忧城。我与傅说、暮春都疏忽了攀桂的出身,听信了他的谎言,将他留在了无忧城。攀桂待在无忧城还未十日,便与历的女人鬼混在一起,被历捉奸在床,两个人带着自己以往的亲信,在无忧城进行了混战,将无忧城弄得乌烟瘴气。

那一日,我顶着炎炎烈日,眯着眸子,冷冷地瞅着两败俱伤的历与攀桂。历看见我犹如老鼠见了猫,一声不响,丢掉了手中的大斧,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一年来,历的变化很大,自从在圈舍中我将他打败之后,他对我倒也服气,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性子收敛了许多,来到无忧城,跟着那个像猫一样的阿莲,做了夫妻,一直相安无事。

“每人三十鞭!”我说道,没有一丝犹豫。

历抬眼望着我,目光中的懊悔令我甚感安慰。

“凭什么?”攀桂鄙夷地瞅着跪在地上的历冷笑,“他一个男人拴不住自己的女人,阿莲喜欢我,愿意跟我上床,我们两相情愿,他凭什么要打我?凭什么我也要挨那三十鞭?”

“你这个无赖!”历愤然起身,被我按住了肩膀。

我冷眼看着攀桂,轻笑了一声,问道:“攀桂,你到无忧城几日了?”

“七日!”攀桂不服气地冷哼道。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无忧城吗?”我轻启双唇。

攀桂依然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瞪着我。

“因为这里绝不会有像你这么无耻的人……”我盯着攀桂,面色平静地说。

“无耻?”攀桂不怕死地嘲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论无耻,这里谁人敌得过城主呢?你和暮春那点破事大家都心知肚……”

攀桂话音未落,暮春明艳的身影浮现,他大步从远处走向了攀桂,未等攀桂明白,已经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暮春动作矫捷宛如山豹,凶狠无比,一拳接着一拳,打得攀桂毫无还手之力。

阿蓝看得心惊肉跳,附在我耳边轻轻道:“姐姐,我们无忧城还未出过人命……”

“让他打,这种人死不足惜。”我凉凉道,“无忧城的规矩容不得这些人来玷污!”

阿蓝明了地点了点头。

最终,暮春还是留下了攀桂的一条贱命,他揪着攀桂的衣襟轻言道:“攀桂,若不是要留着你这条狗命还给杞侯,今日,我定会要了你的性命!”话落,暮春将奄奄一息地攀桂甩在了地上。

几日后,暮春令人将攀桂等人押送到了杞地,送还杞侯,攀桂一事就此告终。

汤谷一事发生在十二月间。

傅说在无忧城外,靠近大商暴地的荒林中发现了一处汤谷。冬日里,白雪纷飞,在热气氤氲的汤谷中沐浴实在是一件享受至极的事情。那一日,我瞒着傅说与暮春,带着阿蓝驱马来到了汤谷。我们寻了一处偏僻处,褪了衣裳跳进了汤谷,顿时毛孔顿开,舒服到了极致。

不凑巧的是那一日,暴侯虎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林中打猎,偷偷瞧到了汤谷中的我与阿蓝,色心大起。他遣退了手下,躲在暗处,瞪大了双眼一直偷窥着我们。

我与阿蓝已有察觉,握住了衣衫,想离开汤谷,暴侯虎性急,刚想冲向我们,我手中的短剑已经凌厉地飞向了暴侯虎,他躲闪不及,径直刺进了他的左目之中……霎时间,暴侯虎的惨叫声响彻密林,我与阿蓝裹住了衣衫,狼狈地上马,总算安全无虞地返回了无忧城。

暴侯虎手下追至无忧城城下,被傅说拦截,惨败而归。

自此以后,独眼的暴侯虎不仅发现了无忧城,还率众隔三差五地骚扰无忧城,令无忧城难得安宁。此时的无忧城已经建城一年有余,人丁兴旺,正处在蓬勃发展的大好时机,被暴侯虎这么隔三差五地骚扰着,的确令人头疼。我因为自己一时心起,不仅弄丢了暮春送我的短剑,也让无忧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祸乱之中。

我与傅说、暮春商量,傅说觉得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下暴地。我坚决反对,我知道一旦拿下暴地,就会像捅开马蜂窝一样,得罪的不仅是暴地,而是整个大商。我们现在还没有与强大的大商抗衡的能力。

最终,我们妥协的结果是攻进暴地,给暴侯虎一个下马威,再进行和谈。我们觉得此计划很好,完美无缺,却忽视了突发的偶然因素。

那晚,乌云密布,小左的爷爷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摇了摇头,叹道:“今日不好,有浊气,大凶!”

小左听到爷爷的话,瞪着爷爷,快哭了出来:“爷爷,你怎么不早说,城主他们已经出发了……”

“我也是刚刚发现……”小左的爷爷微微颤抖,讪讪道。

后来发生的事情,的确印证了小左爷爷的话,那一晚偷袭是个错误。

我们成功地攻进了暴地,像我们计划地那样擒拿了暴侯虎,又大度地释放了他,要求和谈。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暴侯虎那个病入膏肓的奶奶在那个晚上走完了九十年的人生,撒手而去。暴侯虎虽蛮横贪色,却极其孝顺,尤其对这个奶奶,更是感情深厚。那晚,暴侯虎阴沉着独眼,假意与我们周旋,殊不知,他心中已经恨极了我,恨极了无忧城——他一直认为他的奶奶是因为被我们破城受到惊吓,才决绝而去,他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破城,他的奶奶一定可以长生不老。

我们以为计划完美实现,却未料到,暴侯虎一边与我们和谈,签订两城互不侵犯条约;一边戴着重孝,含泪冲进了殷邑,觐见武丁,将此事按照他的意向添油加醋地禀告给了武丁,请求朝廷发兵,铲除无忧城,为他的奶奶报仇雪恨。

武丁坐在玄武殿中,危险的眸子半眯,若有所思的目光锁在暴侯虎的身上,喃喃道:“无忧城……”

“无忧城地理位置偏僻,极难发现,是一年前突然在好地崛起的!”暴侯虎泪眼汪汪道,“无忧城的那群疯子残忍至极,尤其那个无忧城城主,我只不过无意间多瞧了她一眼,便被那个女疯子射瞎了左眼……”

“你说无忧城城主是个女人?”武丁一怔,火红的袍子因为他的惊奇更加艳丽,“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凶狠、霸道、残忍、心肠恶毒……”暴侯虎还在想能用什么更恶毒的词语来形容那个“恶毒的女人”,却被武丁打断。

“她长得如何?”武丁站起身来,盯着暴侯虎问道。

暴侯虎一愣,泪水汪汪的眸子中不由得有丝神往:“她长得……长得还是挺美的……”

武丁挥手,韦拿来了一幅画卷,缓缓打开了画轴,那是武丁亲手而作,上面画得是一袭宫装的我:“像她吗?”

暴侯虎像见了鬼一般,死死瞪着画卷,呆呆道:“大王怎么会有女疯子的画像……”

武丁紧绷的身体猛地坐回王座上,他半眯的眸子瞬间光华万分,手指止不住地抖动着,死死扣住了座椅的扶手。久久地,仿佛才吐出了胸中的那口气,命令道:“韦,传令下去,集聚三千将士,后日,你、沚彧、雀陪我走一趟无忧城!”

“谢大王……”听到此话,暴侯虎激动地跪伏在地,以头抢地。

韦禁不住挑起了嘴角,终于有了消息,这两年来武丁阴晴不定的暴虐也该停止了吧!武丁离开了玄武殿,韦走近了依然跪伏的暴侯虎,含笑道:“虎,起来吧,大王已经走了,你这次算是真的立功了,或许,大王要重重赏你……”

暴侯虎盯着韦春风拂面的脸,万分狐疑。

烟烟桃花,又是一年三月天。

武丁的大军驻扎在无忧城外。

无忧城所有民众听说大商的王亲自率将士攻打无忧城,一时间,人心惶惶,无忧城中风雨惨淡,有些人竟然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我握紧了暮春为我打造的第二把精美短剑,利刃割破了手心却浑然不知,心中是满满的恨意。为何,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将我逼上绝路?我已经逃到了人烟罕至的好地,发誓今生不再见他,也不会与他为敌,可是他依旧不愿放我一条生路!千里跋涉,连绵营帐,金戈铁马,为了将我逼上绝路,他竟然亲自而来,莫非,真的割下我辛月的头颅,他才愿作罢!

我望着无忧城中灿烂妖娆的桃花,熊熊怒火已经完全焚烧了我,他就是喜欢一点点摧毁我,不仅摧毁我,还要毁掉我辛苦建立起来的无忧城。

傅说劝我与武丁和谈,他总是执着地认为我与武丁两情相悦,有情人终会成眷属。我冷冷地瞅着傅说,第一次抓起面前的玉杯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他躲开,吃惊地看着我,我抬眸,只有一句话:“你再如此说,我与你便恩断义绝!”

朝阳谷与君子国派人带来了消息,愿竭力发兵助我无忧城,被我婉言谢绝,道,万不得已,破城之时,再求两国相助。

未想到,子画竟然不听我劝阻,亲率人马,来到无忧城城下,与武丁两军对垒。

无忧城外,两方人马蠢蠢欲动。武丁立于马上,嘴角噙着冷笑,遥望着子画。子画依旧眉目清秀,波澜不惊。

日暮酉时,傅说率领无忧城组建的卫队,冲出了城门。

武丁按捺激动的心情,亲自迎战,鸣鸿刀翻滚,傅说竟不敌武丁,被他生擒。韦扯开嗓门,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无忧城外,“若要救回傅说,要你们城主明早亲自出城迎战!”

子画与我们汇合,进了无忧城,带来了两千将士。

暮春手握长剑,美眸冷冽,等着我下令。

“明早,我亲自出战!”我淡淡地说道,“暮春,你替我守好无忧城,如若守不住无忧城,带着我们的子民投靠子画,与子画一起离开无忧城吧……”

“不可,城主……”暮春猛然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去迎战,无忧城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一脸决绝的暮春,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我与武丁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暮春心惊,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日,晨曦初露,好地的桃花妖娆得像是要燃烧起来,重重影影,热烈地灼烧着每个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

城门打开,我勒马前行,远远地望见了威武连绵的商军中那个热烈如火的身影。他红袍依旧,像极了好地的十里桃花。

我紧咬牙关,驱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身子一僵,近似贪婪地瞅着我,手中的鸣鸿刀微微颤抖,那张明媚英挺的脸近在眼前,隔了近两年的时光,却依然如昔。

一杆长枪横在身前,这是我们好地最好的兵器,但比起鸣鸿刀却实在不值一提。我心中一点也没有胜算,冷眼瞅着武丁,心中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

“辛月……”他声音沙哑,带着万千柔情,呼唤着我的名字。如果两年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中,可是如今,对于他我心中竟全是恨意,再无一丝温存。

“武丁,今日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如果我死在你的手中,望你看在昔日情分上,饶过好地,饶过无忧城那些无辜的百姓……”我横枪立马,轻启双唇,胸中是无尽的悲凉。

武丁身子一僵,明亮的眸子猛然黯淡了许多,他勒马上前,我长枪出手,直直地抵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仿佛最深的海洋,承载了千世万世的情深,就那样一直望着我,几千年,几万年。

“辛月,我来这里,从未想要你的性命,也从未想要征服无忧城,我只是来找你。我知道我错怪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心中肯定恨死了我,我只想求得你的原谅,跟我回朝,做我的王后……”他幽幽开口,却是波涛骇浪。

我双颊惨白,死死地瞪着他,双眸不争气地染了雾气,开口虽是决然却仍止不住地带上一丝哽咽:“武丁,从我双手染血离开沫邑的那时起,我便告诉自己,今生再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纠葛,我要将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一字一句,他像是被雷击了一般,身子慢慢地开始战栗,英俊的脸苍白如纸。

“看枪!”我嘶声吼道,忍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勒马冲向了他。

他不躲不闪,伸手竟然凌厉地握住了我的长枪,抵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一双幽暗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开口道:“来啊!如果这样能让你出气,辛月,你就用力刺进来……”

我狠狠地瞪着他,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长枪尖利地划破了他胸前红袍,划过皮肉,鲜艳的血珠滚动在明亮的枪尖上,如果,我再用力一分,长枪定会划破他的胸膛,如果,我能够再用力一分……

可是,我实在不能!对武丁,我始终下不了手。

我嘶吼了一声,猛地撤回了长枪,一双凄厉的眸子瞪着他……

“辛月……”武丁眯起了双眸,只是眨眼间,他飞身而起,迅猛得像一头山豹,跃上了我的战马,强悍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腰肢,双腿一夹马腹,我身下雪白的“玲珑”长嘶了一声,疯狂地向着深深桃林飞驰而去。

“混蛋,放开我……”我始料未及,咒骂着,挣扎着,却挣不脱他铁箍一般的手臂。

城门中,暮春看得惊心,刚想勒马追来,却被子画一把拦住,子画盯着逐渐消失在战场的“玲珑”,淡淡道:“暮春,他是不会伤害辛月的!”

深深幽幽的桃花林,一望无际。

淡粉的桃花瓣洋洋洒洒,像是下着世上最美的雨,在悠远的山谷中成了一幅浪漫极致的画。我推着武丁,撕咬着他的手臂,破口大骂着,在绵绵无边的桃花林中奋力反抗。

当“玲珑”停住脚步,武丁搂着我跳下了战马,未等我站稳,他密密麻麻的吻已经落在了我的脸上。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我死命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抵在了一颗巨大的桃树上,他近似粗暴地堵住了我双唇,将我的骂声淹没在炙热的狂吻中。

他疯了般地吻着我,唇齿纠缠抗争,像是想要抓住绝望中最后一株枝干,抽干了我所有的气息,狂暴得令我眼前眩晕,我无力地揪住了他长袍上的衣襟,斑斑血迹染红了我的双手。

他的手游走在我的身上,扯落了我战袍上的锦带。

他的唇始终未离开我的唇,他的手悍然地搂着我滚向了桃树下,满地惊起的桃花瓣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我们的眼角眉间……他的手宽大、灼热、蛮横,像一块炙热的烙铁,燃烧着我的身体,当他褪了衣裳,覆上了我白皙的肌肤,欲望尖叫着冲破了大脑,我看到了他黝黑的眸子中掀起了狂风骇浪。

我身体僵硬,知道自己始终抵不过他的猖狂恣睢,一双美眸几乎燃烧,死死瞪着他。

武丁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的眼,十指死死扣着我的手,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我,以及那双愤怒至极的眸子。

“辛月……”他开口,坚定、低沉而缠绵,“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卑鄙无耻,武丁,你是个混蛋!”

在我的咒骂声中,他近乎凶横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我……

被撕裂的痛楚使我痉挛,看着我眉目间露出的痛色,他硬生生忍住欲望停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很痛吗?”他关切地望着我,却令我更加难受。

“滚开……”我狠狠瞪着他。

“辛月,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做,你忍着点……”

“你不是宠幸过那么多姬妾吗?”我咬牙切齿。

“我告诉过你,所谓的一夜恩宠不过是让她们弹了一夜的古琴,我从未碰过她们……”极力隐忍令他的冷汗涟涟。欲望像一根粗壮的藤蔓,裹住了他,他无力挣扎,猛然动了动,继而,大脑有些空白,难以自禁地驰骋开来。

“辛月,你忍一忍,宫里的老人说这种事是很美妙的……”他沙哑的安慰消失在我的尖叫声中。

“混蛋、骗子……”我尖叫着,咒骂着,却渐渐平息,转而成了类似哽咽的呻吟,我不由自主地与他十指相扣,在他身下妖娆地绽放开来,艳丽得就像这里的桃花,魅惑销魂。

我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身体本能地攀附着我身上的这个强悍的男人,在影影绰绰的桃花林中,我们抵死缠绵,忘记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仇恨,忘记了我们是两军对垒,忘记了我发过的誓言——要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当我们从致命的欲望中清醒过来,他的脸贴着我绯红如桃花的脸,汗水涟涟的身体蜷曲纠缠着。我们就像浸过水的两条蛇,紧紧地贴在一起。

“辛月……”他抬眸,明亮的眸子带着情欲后的深情,怜爱地凝视着我。

“你放开我……”我开口,声音已然沙哑,“我要穿衣裳……”

在武丁的迟疑中,我推开了他,颤抖着身子穿上了我所有的衣裳,晃动着两条打颤的双腿,捡起了我的长枪,向着“玲珑”踉跄而去。

“辛月,你记住,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男人!”武丁低沉霸道的话在我身后响起。

我停住了脚步,回头,却见他站在桃花树下,火红的长袍未系,赤裸的上半身落上了片片桃花瓣,他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与色彩妖娆的桃花融在一起,可那笑容像一根刺,刺进了我的心中,令我心头难平。

我狠狠瞪着武丁,举起长枪冲着武丁晃了晃,愤恨道:“你无耻,不要过来,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武丁完全无视我的威胁,向着我大踏步走了过来,“辛月,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谁说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我长枪指着武丁,阻止他的靠近,冷冽的眸子盯着他,咬牙道:“你不是说我人尽可夫吗?淫贱无比吗?”

“我错了,辛月,我真的错了……”武丁趁我分神猛然夺了我的长枪,一把搂住了我的腰,一双眼深情地凝视着我,却更令我恨意升腾。我猛地用力给了武丁胸口一拳,武丁痛得松开了我,我慌忙跑向“玲珑”,凌厉地跃上“玲珑”,扬长而去。

“你如今怎么学得如此野蛮……”武丁龇牙咧嘴地瞪着我的背影,久违的笑容却如潮水般一圈圈荡漾开来,他呆呆地立在桃花树下,喃喃道:“傻丫头,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我回到无忧城,严令关闭城门,忽略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径直回到自己房中,令谁也不许打扰。

我呆呆地立在铜镜前,脱下了雪白战袍,上面暧昧妖艳的斑斑血渍,是我初为情事的处子血,肌肤上的斑斑红痕一遍又一遍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纠缠,我禁不住握紧了拳。

沫邑城中那些不堪的往事如潮水般地涌上了我的脑间,我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长袍,用力将它撕碎,狠狠丢在自己的脚下,用力跺着……眼泪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我浑身颤抖着倒在了自己的寝床上,扯开了锦被,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了起来,放声哭了起来……

我不想原谅武丁,至少,我不允许自己原谅武丁。

第二日,我换上了一套宝蓝色男子长袍,冷眯着一双红肿的眸子,立在无忧城上。暮春立在我的身后,脸色有些阴沉;子画站在我的身边,哭笑不得地瞅着城下商军的一举一动。

整座大商军营肃杀气皆无,所有的将士头缚红绸,一列列、一排排,密密麻麻地立在无忧城外,在韦高昂的口号中,震耳欲聋的喊声远远地传进了无忧城,令无忧城中的民众难以置信,恨不得多长一双耳朵听清楚商军的歌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握紧了双拳,瞪着城下一袭红袍的武丁。而他洋溢着明媚如春光的笑容,对我的愤怒视而不见,只是慵懒地立在马上,听着他所有的将士在战场上高声喊着情歌。

他们不耐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让无忧城民众瞠目结舌。

“暮春,紧闭城门,莫要搭理他们!”我甩袖转身,径自离去,留下了一群人兴味盎然地继续欣赏着这场闹剧。

武丁带人在城外呼喊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日,天色微明,东方的天空刚浮起丝丝缕缕的朝霞,武丁便已带人来到了无忧城下,他认为昨日呼喊过于文艺,不够直白,今日辰时便更改了计划。三千将士,一声令下,喊声竟然比昨日还大,还齐整,高昂的声音穿破了好地满天的朝霞,直直地落进了每个人的心中。所有人都明白了武丁的痴念,无忧城中一些民众甚至用着怪异的眼神窥视着我。

我愤怒至极。

“王后,您就原谅大王吧!您一日不归,大王一日便吃不下睡不香,您就从了大王吧!您就嫁给大王吧!”

傻子都听得明白我与武丁之间的纠缠。

我在城上,望着城下无赖至极的武丁,愤怒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

“暮春……”我眯着愤怒的美眸,转身,冲着身后一脸铁青的暮春说道:“你带人马出城,去会武丁,告诉他,要我嫁给他,须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释放傅说;第二,带领商军即刻撤出好地;第三,给我半年时间!”

暮春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星眸,直直地望着我,“你真的打算嫁他……”

“这是缓兵之计,只要商军退出好地,我们即刻弃城,我不信天下之大,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既然我们能够建立第一个无忧城,自然可以建立第二个、第三个……”

暮春没有耽搁任何时间,立刻出城。谈判也是异常顺利,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武丁便答应了我所有的条件。释放傅说、退兵好地在半天之内全部完成。

月牙初升,明光如泄。

这一夜,我格外开心,与子画、暮春、傅说在桃花林谈笑饮酒。这酒是阿蓝新酿的,子画终于为它起了个名字——清心醇。

子画的琴声悠扬缠绵,婉约动人。当琴声渐渐停止,我终于不支,醉倒在桃花林中,对众人的计划浑然不知。

暮春脸色沉重,子画眉清目秀的脸带着淡淡笑意。

傅说认真盯着醉倒的我,不觉叹道:“丫头心中喜欢的始终是武丁,她现在异常愤怒,只是因为跨不过心里那道坎而已!”

“她不愿嫁我的那时,我便明白,子昭与她,谁也离不开谁……”子画望着我摇了摇头。

暮春倔强地站起身来,来到我的身边,想要将酒醉的我从地上抱起,却未想到,我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含泪嘶吼:“子昭,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我都决定放下了,放下……”

暮春身子僵在那里,那张灿若星辰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多少次,睡梦中,她喊的名字不是武丁就是子昭。你们谁也走不进她的心中,她的心一直只为武丁打开……”傅说眼瞅着暮春愤然将我放下,不由担心,“暮春,你……”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暮春站起身,落寞地向着城门而去,幽幽的声音裹着几许悲凉,“我想要的只有一点,就是辛月能开心快乐!”

“故事终于落幕了,我也该走了……”子画拍了拍身上的桃花瓣,站起身,静静地望着傅说,“请你告诉子昭,谢谢他不降罪于我。只是我在朝阳谷一切尚好,就让我为他守着这里吧!”

傅说有一丝迟疑,“如若不是周国叛乱,武丁必会在好地再耗上一些时日,等着辛月彻底原谅他,所以,这一次,我当上这个内奸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会带给武丁的!”

“那就好!”子画淡淡道,转身,离开了桃花林。

那三个混蛋自以为是地为了我的幸福着想,被武丁收买,打开了无忧城的城门,降了大商。

当我醒来,头痛欲裂,暗道阿蓝这次酿的清心醇真够烈的,哪里是清心,简直就是迷心,一喝就醉。我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环着腰肢,心中大惊,被人陷害的经历让我心有余悸。

我止不住颤抖着,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武丁那张可憎的睡颜,愤怒瞬间升腾,我竟然与武丁躺在一张床榻上,他紧紧搂着我,赤裸着上身,仅着一条亵裤,睡得甜蜜万分。

“滚开!”我愤怒得浑身发抖,思绪混乱,但是,我可以肯定我是被自己的人出卖了。

“辛月……”武丁睁开了像孩子一般清澈明媚的双眸,一双铁臂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腰,他无赖地贴在我的身上,“你醒了……”

“放开我!”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武丁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抓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脸轻声道:“辛月,睡吧,明早我们还要启程……”

“混蛋……”我挣扎着,双腿用力地想要踢开他。

殊不知我的反抗在武丁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一举一动都暧昧得令他热血沸腾,他清明的眸子转瞬间暗了下来,喉间翻滚。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垂下头堵住了我的双唇,一双大手情不自禁地滑进了我的亵衣内。

“辛月……”随着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进入到了我的身体。

欲望再次燃烧了我的理智,我竟然情不自禁地攀住了他的身子,指尖嵌入他肌理分明的脊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内的欲望在不停地叫嚣着,如海浪般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暗夜中,肃谨的军帐中充斥了令人血脉膨胀的暧昧气息以及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刻,我忘记了所有。

原来,身体上的愉悦是如此地畅快淋漓,男人与女人的纠缠真的像老人所说,像喝了醉酒,迷离疯狂;像吃了毒药,身不由己。

“辛月……”武丁滚烫的身体与我紧密贴合,没有一丝缝隙,他呼唤着我的名字,霸道地与我在欲望的深海中起起伏伏。此时,我有一种错觉,像是如此纠缠,经历了几生几世;像是如此缱绻,从上古一直延续至今。

我与他,竟然密密地好似树与藤一直缠绕到东方欲晓。

慢慢地,暗黑的天幕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彩光。

天亮了。

当武丁终于放开我,我一把扯过长袍,裹在赤裸的身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跳下了床榻,向着帐外冲去……

“辛月!”武丁翻身跳下床,向我追来。

在我的手刚刚抓到大帐的帐帘,武丁的大手已经落在了我的腰间,他蛮横地抱起我,将我扔进了床榻,强壮的身子堵在了床榻边。

我的长发铺满了整张大床,阴霾的双眸死死地瞪着他,我握紧了拳。

他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明媚的双眸像宝石一般晶莹璀璨,开口绵绵,带着无赖地警告我:“辛月,这辈子我只碰了你这么一个女人,你就要对我负责到底,从今往后,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无耻!”我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刺穿。

“辛月……”他探身向前,温暖的大手裹住了我颤抖的双拳,低声恳求,“原谅我吧!”

我瞪着他开口,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武丁,我不想原谅你,也绝不会原谅你!”

他猛然倾身堵住了我的双唇,呢喃的话在我的心尖打颤,“没关系,反正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耗在你的身上,如果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也给你……”我想给他一拳,可是他的情话过于情深,说进了我的心中;他的深吻过于温柔,令我忍不住贪恋。

恍惚中,我被他推翻在床,随着天边炫目的朝霞,开始了又一轮缠绵。

霞光万丈,天亮得彻底,武丁离开了大帐。

我睁开了假意熟睡的眼,颤抖着身子找到了自己的衣裳,发觉已经被蹂躏得不堪入目,便在大帐中找了一件武丁的长袍,快速穿好,跳下床,披头散发地冲出了大帐,却被韦拦在门口。

韦望向我,那张板正严苛的脸瞬间浮起尴尬,带着僵硬,带着腼腆道:“夫人,大王有令,要您在大帐中等他,他商议完军事,便会带您离开这里……”

我顺着韦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发觉武丁的红袍裹在我的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也衬托着我娇小无比。因为长袍领口松垮,我胸前痕迹斑斑,芙蓉色令人浮想联翩,再加上半隐在长发中的白瓷般的脸,更显得妖异万分。

我猛地拽住了衣襟,用力裹紧自己,瞪大眼睛盯着韦,“让开,让我走……”

韦挺拔的身姿矗立在帐门前,一动也不动。

我抬手向韦劈去,韦闪身躲过,任我如何打他,他既不还手,也不移步,就那么讨厌地矗立着。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大帐。我在大帐中割裂了一处,刚刚钻出大帐,便被挡在面前的韦抓了个正着。他依然像个门神一般挡得严严实实,我插翅难飞。

我反复折腾了几回,人有些吃力,却逃不脱韦的监视。

最终,我只能赌气坐在大帐中,冷冰冰地瞅着帐门。

大帐门帘一挑,武丁高大火红的身影出现我冰冷的视线里,武丁与韦交代了几句,韦转身离开。

武丁一不留神,我就像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

春日的暖阳照耀着一望无际的草地,我火红的身影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绚烂得就像草地中那朵盛开的红花……

武丁大踏步地追了过来,在我的尖叫声中,将我从身后拦腰抱起,扛在肩头往大帐中走去。

一边的临时校场上。零零散散地响起了将士尖锐的口哨声与爽朗的笑声……

大军即日启程,离开了好地,直奔垂地。

我一遍又一遍地逃脱,都未成功,最终惹得武丁不胜其烦,直接绑了我的手脚,将我塞进了他的马车中。

说起周侯叛乱,这其间和垂侯还有一定的渊源。

周地与垂地彼此相邻,位于殷邑城之西,平日里,常常互通往来,也算亲密。周侯姬言的夫人正是垂侯垂震的亲妹子垂凤,这一层关系也算至亲。

因为周地与垂地交好,两国便在交界的地方修建了一片风景秀丽的花海,史称“藏花城”。这一切,都表明了周侯与垂侯的情深谊长,两国修好。

可是,一切就坏在这个“藏花城”上,只怪这藏花城美得太过妖娆,大片大片的红花翻滚如浪,惹了人的眼球,吸引了一名叫作“臻宓”的美人定居于此。周侯姬言无意间经过藏花城,偶遇臻宓,惊为天人,从此相思成疾,令夫人垂凤心伤。

垂侯垂震得知此事,心疼妹子,心恼臻宓,亲往藏花城,欲杀臻宓。却不想,见了臻宓,失魂落魄,先前的愤慨踪影全无,也深深迷恋上了臻宓,逗留在藏花城,迟迟不肯回宫。周侯姬言得知此事,前往藏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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