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株兰花

见到真正鲜活的兰花前，早已久闻其名。梅兰竹菊乃花中四君子，常被一同提起。在诸类书画作品和装饰品中，也往往一道出现。和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一样，知道文房四宝者，未必多了解砚台。

兰花享有花中君子的美誉，应该是指其品格，我想当然这样误解了很多年。至于花和叶，我在书画中见到过的，都不可称之为美。窄长的叶，细瘦的花，哪儿美？

质疑兰花时，我没见过兰花，只看过画，且经常见。

兰花之美，美在品格，而非外表。这一点，只一抬头，就知道了。

老家的墙壁上，挂着同事送我的一组装裱考究、精致美观的水墨画，画中定格的，即是大名鼎鼎的梅兰竹菊。水墨画的雅致简洁及似有若无的洇渍韵味，透出一股实物所不具备的书卷气，仿佛还飘着淡淡的墨香。

去逛超市，看到货架上摆放着不少通过三维技术印制的图画。虎、狗、猫，蜻蜓、山水画、牡丹花，不止这些，很多东西都立体在特制的塑料画中，就像是被活活塞进去的。首次接触三维画，正在上初中，我不懂其中的奥妙，看不出里面暗藏的立体图案。从同学那里得知，欣赏三维画得全神贯注，达到一定程度，还得再故意分散注意力，使视物模糊。最简单的方法，是在白纸上点上两个相距几厘米的点，瞪大两只眼睛盯着看，等把两个点幻成三个，再去看三维画，就差不多了。

超市里的立体画，看上去效果与三维画差不多，却比三维画更易看更逼真也更立体。这样一来，我又平添了几分犹豫，这些画可能不是利用的三维技术，因视觉效果更接近3D电影的画面，怀疑其也有可能是利用3D技术制成。

我把货架上的几叠立体画翻看了一遍，想选一套梅兰竹菊带回家，贴到我家的墙上。考虑到价格较贵，家里空间有限，跟妻子商量只买一张。那些画中，色彩最艳的，应该是那幅牡丹花，梅兰竹菊中，最美的却是菊花。我站在那儿，思量着买牡丹花、菊花、兰花、梅花还是竹子，迟迟未能决定。

牡丹花色彩绚丽，层次感强，象征富贵，尺幅大。梅兰竹菊被誉为花中“君子”，品性高洁，能成套买固然好，若只买一幅，该买哪一幅？这着实让我为难。单论画面效果，梅花与菊花不相上下。红梅枝条苍劲，花朵较小；菊花花瓣凸显，伸出画来，瓣瓣自然。若论及雅致素洁，兰花和竹子更胜一筹。兰花三两片叶，片片修长，外长内短，一两朵花，欲开未开，朵朵细长；竹子节节直立，站成小竹林，有几簇叶子或近或远簇拥在竹节旁边，把竹子的坚韧不屈，表现得利索干净。

各有优点，实难抉择。但若做装饰用，还是买漂亮点的吧，就买菊花了。在梅兰竹菊中，菊花的花朵是最大的，颜色多样，适于观赏。梅花的花朵较小，虽然红梅花瓣上的红色，也能艳如血染，可没有绿叶相衬，美观度上还是稍显不足。

买了那幅菊花，贴到后墙上，在窗户西侧，进门就能看到。这种画，与视线平齐的观赏效果最佳，贴的稍微高了点，立体感不是太强了。但远远望去，或者抬起头来，菊花还是开到画外了。

小舅带女儿到市人民医院看病，顺便把去探望的小姨也叫来，准备夜宿我家。为了照看儿子，母亲在我家住了有段日子了。家里只有两张床，住不开这么多人。我只好和妻子去了岳母家。小舅和女儿住一屋，母亲、小姨和我儿子住另一屋。

岳母家栽了几盆普通花草，我常去，大多见过。她家北面窗下的边角上，在一个塑料桶内，多出了一束两厘米宽十多厘米长的绿叶。叶子绿而光洁，表面像抹了层亮油。我凑过去瞧了瞧，又伸手去摸。叶子光滑，没有温度，摸上去像触到了薄塑料。带着疑惑，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软件，将灯光贴住叶子，近距离照射着仔细看了看，确认不是塑料制品。

这棵花是岳母从姑姑家要来的，当时姑姑还有些舍不得。岳母不知道花名，只知道是和姑姑家有业务往来的客户送的，有的开紫花，也有开绿花的。我没思考，直觉这是种兰花便脱口而出了，并猜测这花不便宜。

花的叶子绿长，冬天未枯，估计耐寒。若换到一个瓷盆里，长成一大盆，放到室内只赏叶也是美的。我随即告诉岳母，过段时间分一半给我们。

次日上班，看到窗台上的花时，我再一次想到岳母家那棵长叶子的花。那棵花跟塑料花似的，真是不错。那花，那花……我的思维，突然被拉回到一年前，或是两三年前。在单位门口，年集上，一个人正在卖花。几个细高的瓷盆内，栽着长满窄长叶子的花，在一大束密集的叶子里，伸出几根茁壮的梗，梗子上分了杈，每个杈上抬举了几朵圆鼓鼓的花苞，花瓣如荷，像是些正在挑逗风儿玩的花形的风铃。那些花的颜色，有紫，有黄，好像还有绿。

花儿很美，可在围观人群里被碰来撞去的价格，还是吓退了我。不买它，还有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这样漂亮的花，多半娇贵，买回家伺候不好，万一死掉了，岂不可惜？

岳母家的花，和年集上那种花，应该是同一种。

都是兰花吧！我再次猜测。

不知是巧合，还是我并未经心地刻意寻找，距农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在集市上，途径单位外的几个花摊，我边走边看。在其中一家的花摊上，我居然再次见到了那种开的像风铃的鲜花。花朵儿已开了大半，一盆紫色的，一盆绿色的。

是兰花吧？多少钱一盆？我拨开围观人们的声音，像标枪一样，直接把急切的询问投到卖花人的耳朵里。他正在和一个买花人谈论身边一个盆景的价格，见我探身喊了三遍才扭头回答：兰花，九十元一盆。

尚不了解兰花的生长习性，按常理推测，九十元的价格也还是有点儿“贵”了，真要养，得先搞清楚在说。知道了这种看上去美得像塑料花的花果真就是兰花，已经令我有了小小的满足。

经查询，得知兰花在零度左右仍可正常生长，最高三十五最低零下五摄氏度以内都能成活。我在单位外见到的那种兰花，从特征看，品种应为春兰中的“绿云”。这种花的花瓣一般七到八瓣，多于八瓣的，极其难得。但据说稍微好些的绿云，价格过万，稍次些的也得千元以上。要价“贵”至九十元的，不会是主人家丢弃掉又被摊主捡来卖的吧？

没见过兰花时，我执意认为，兰花贵在品格。

在集市上邂逅兰花后，目光便像陷进了淤泥的双脚，被兰花的美艳姿态包裹住，挣扎已是徒劳了。就算挣脱了，也挣脱不了深陷其中的意愿。至此方知，兰花外表之美，绝不逊于品格。

兰花有春兰、蕙兰、墨兰等几大类，春兰只是其中之一种；春兰有很多种，绿云又是其中之一。它有过几十万元不卖的过往，也有成千上万的市场价，还有三四百、一两百、几十元一株的超低价。不知道几种价位绿云的品质差距到底有多大，只集市上叫卖过的那种，已足够美！

来年春天，大概三月份，适宜兰花移栽和分株的时候，去岳母家分一半回来，再网购几株绿云，买上两个漂亮的瓷盆，分盆栽上，细心呵护着，应该很快就能开花吧！

绿云的花瓣，形似荷花，短而宽阔，质厚泛光，一朵朵如塑料花般挺阔持久，加上几根油亮浓绿的叶子在旁相衬，比水墨画中的兰花儿，美出何止百倍！

（原载2015年3月19日香港《文汇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