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发自现场的中国之声
贾樟柯
20世纪三四十年代,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突发事件,电影摄影机就会出现在现场。那是一个伟大的电影传统,摄影机同步拍摄、见证人类发生的重大事件,在视与听的结合下,人类的悲欢、浩劫,绝望与希望被记录了下来。这样的作品包括荷兰导演伊文思的《西班牙的土地》和《四万万人民》,前者是西班牙内战的全景式描述,后者是中国抗战如火如荼时期的真实记录。这样的电影也包括1972年安东尼奥尼导演在中国拍摄的《中国》。
多年之后,当我们再回望这些电影,一方面会感念如果没有这些影片,我们无法一睹已经消失的历史的面貌;另一方面也感叹,随着电影产业的逐渐工业化和席卷全球的商业化,电影生产变得需要漫长的创作周期、缺少灵活性,摄影机很难在第一时间去面对、去捕捉人类的大事件。
因而,当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武汉“封城”之后,作为电影工作者,我也只能够在北京,通过媒体去了解那里所发生的一切。恰恰是新闻记者,这一比电影工作的历史还要悠久的古老传统职业,在这样的一个突发事件面前,呈现出了恒久的职业意义。
作为《中国之声》的记者,郭静和同事在第一时间前往疫区采访报道。她大年初一出发,4月25日返回,在疫情最艰难的时刻,在武汉工作了92天。这场席卷全球的公共卫生事件,再次提示了人类的无知,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短暂的茫然无措。在对新冠肺炎疫情未知的情况下深入疫区,我们不能单单把这当作新闻职业需要遵守的操守,更重要的是出于一个人的良知。此次疫情,郭静既是旁观者,又是当事人。我曾经做客郭静在中国之声的直播间,每次听她口播出“中国之声”的电台呼号,都有一种镇定与从容。她一定是带着这种镇定去的武汉,在那里观察、采访,向全世界发出“中国”的呼号。
人性的力量以及人类的智慧,人类所固有的英雄价值,包括牺牲、奉献、勇气,都在这场新冠肺炎疫情中呈现了出来。每天,我们都能够通过《中国之声》发回的报道了解武汉发生的真实情况。郭静在武汉的报道工作是一次即时的信息发布,更是一次非虚构写作。她选择了18个年龄、身份、经历各不相同的人,用口述实录的方式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这18个人物组成篇章,构筑起了不同年龄层、不同职业的疫情遭遇。
为了最终抵御遗忘,我们需要真相,需要情感逻辑,同时也需要一种系统性的描述。现在,18位普通个体的疫情故事即将结集出版,我们能够想象,在多少年之后,它将成为一个相对于纪实报道,更加全景式的、具备内在系统逻辑的疫情描述。
这种带有情感力量的整体性描写,让我们读这本书犹如亲临现场。这是新闻,也是文学。是即时的报道,也是无法忘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