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的遗憾

日月如梭匆匆过，又是一年清明节。

4月3日下午，我和两个儿子乘车驶向故乡父母的坟地，为双亲祭奠、扫墓。这天，天色阴沉，彤云密布，到处灰蒙蒙的。我的心绪黯然、愧疚、凄怆，随着越野车的匆匆运行，不堪回首的往事重现在记忆的屏幕……

32年前的春天，已是88岁耄耋之年的父亲，因病卧床不起，饮食日益减少，面色消瘦憔悴，身体每况愈下，作为儿女理当在老人身边陪侍，可当时我和妻子儿女已迁居外地，本人远在40里路外的乡村中学任教，每周担任毕业班的12节语文课，并兼做班主任管理工作，白天忙得团团转，夜间因思虑过多常常失眠，睡着了便做噩梦，梦见父亲溘然长逝，泪水沾湿了枕巾。为回家看望老人，每逢星期日都要翻越三座山，缘于家境贫困买不起自行车，只得走“捷径”，但往返也要跑50多里路。一次，我风尘仆仆地回到家，看见父亲正在昏睡，岁月的风刀霜剑，在其苍老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他听到我说话的声音，慢慢地睁开眼，攥住我的手，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含混不清地说：“学校里忙……，路又远……，别……别来回跑了……，公家的事要……要紧，……忠孝不能两全……”。老人顾大局，识大体，明事理的一席话，使我心潮涌动，热泪夺眶而出。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预感到这是不祥的征兆，暗自打算天明请假去看望老人，可第二天薛城区教育局却通知召开全区初三语文研讨会。面对这何去何从的难题，我心里十分纠结，好像分身成为意见不合、发生争执且相持不下的两个人，一个说：“必须回家看望老人，万一病故不能见最后一面，将永远愧对亲人，成为终生的遗憾”；另一个说：“本人业务能力有限，参加研讨会有助于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提高业务水平，绝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后者占了上风。在语文研讨会的进程中，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暗暗为老人祈祷。大约十点钟左右，主持研讨会的樊局长，示意我离开会议室，告知了父亲病故的噩耗。我闻讯后头晕目眩，泪眼朦胧，没想到昨夜的凶兆竟然成为了事实，我骑上同事的自行车，匆忙回家奔丧。

在充满悲伤气氛的灵堂里，四个姐姐、二个哥哥正跪在父亲遗体两侧守灵，唯有我这个不孝子未能为老人送终。我悲痛欲绝，肝肠寸断，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早年家境贫寒，父亲为挣钱养家糊口，农闲时常常冒着风雪，跑遍十里八乡贩卖鸡蛋，脚后跟患了严重的冻疮，我想一阵，哭一阵；解放后，我家有了自己的土地，为种好庄稼，满足全家的温饱，父亲成年扯犁拉耙，累得精疲力竭，用瘦弱的双肩挑起了九口之家的生活重担，我想一阵，哭一阵；初三时放寒假，父亲为接我回家，在茫茫雪原里奔走三个多钟头，腿脚冻得又红又肿，几乎迈不开步，我想一阵，哭一阵……

“俺奶奶哪一年去世的？”途中，大孩子的问话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想起32年前黑色的秋天……

那一年，母亲已经86岁高龄，由于不慎摔坏了胯骨，不能独立行走，生活难以自理，再加上父亲去世给予的沉重打击，精神和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饮食起居多是姐姐、哥哥轮流照料。那年秋天，我送走了80级毕业班，又接过81级毕业级，工作压力丝毫未减，每天依旧在紧张和忙碌中迎朝阳、送晚霞，每逢周末依旧翻山越岭，回故乡看望母亲。当时最让我难以承受的压力，是既不能回老家服侍老人，又没钱买东西孝敬母亲，常常在自责、愧疚中打发岁月。在母亲弥留之际，我曾想请几天假去陪伴老人，免得在亲情的交融中再重蹈覆辙，抱憾终生，但没想到，那时适值市教育局对全区中小学教学工作进行大检查，在这关键时刻，我怎能放松毕业班的重点学科和班主任工作呢？心想：等学校检查结束再回老家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市教育局检查团进校的前一天，老家送来母亲与世长辞的凶信。又是终生的遗憾！我满怀悲情，无语凝咽，携带妻子儿女，踏上回乡的路。

我的母亲一生勤俭节约，善于持家，心地善良，深爱子女，堪称农村妇女的典范，她的传统美德，永远是我人生的指南。最难忘，母亲早起晚睡，喂养牲畜，做饭洗衣，深夜还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衣裳，纳鞋底，很少睡过一个囫囵觉。最难忘，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好饭、好菜、好衣服留给我们，而自己却吃最差的饭菜，穿缀满补丁的旧衣裳，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姊妹、弟兄七个拉扯大。最难忘，母亲只要听到门外乞讨的声音。立刻喊姐姐给讨饭人送汤、送干粮，这种体恤、怜悯穷人的品德，曾感动了许多人。最难忘，我在县城读书、每逢周末回家时，总会远远望见满头白发的老母亲，孤单地站在村头，向着通往县城的小路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