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唯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文，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白话译文

四位老弟：

我们研究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虚心。我曾经看到朋友里有好的人才，但他们常常仗着自己的才能傲视一切，动不动就说别人不如自己，见了乡试范文就骂乡试范文不通，见了会试范文就骂会试范文不通，既骂分房阅卷的考官，又骂主考官，没有被录取的人就骂管考试的官员。平心静气地说，他自己所作的诗文，实在也是没有超过别人的地方；不只是没有超过别人的地方，而且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只因为不肯反过来严格要求自己，就都看得见别人不行，既骂考官，又骂一起考试却先被录取的人。傲气已经增长了，始终没有进步，所以往往是潦倒一生，却没有一寸的进步。

我平生在科名上非常顺利遂心，只是小考时考了七次才成功。然而每次不中，我都不曾敢说出一句怨言，只是为自己在考试时所作的诗文太差而深感惭愧罢了。直到现在想起来，就好像芒刺在背上。那时之所以不敢有任何怨言，各位弟弟问父亲、叔父和朱尧阶就知道了。大概在考试场里，只有文章丑陋却侥幸考中的，绝没有文章写得好却被埋没的，这是一定的道理。

三房十四叔不是在读书上不勤奋，只因为傲气太盛，自满自足，所以不能有所成就。在京城中，也有很多自满的人，有见识的人看到他们，会发出一声冷笑罢了。又有当名士的人，鄙视科名像粪土一样，有的喜欢作诗和古文，有的喜欢讲讲考据，有的喜欢谈论理学，傲慢的样子自以为可以压倒一切。自己知道的人看见他们，知道他们取得的成就没有多少，也只好发出一声冷笑罢了。所以我们要下功夫，尽力去除傲气，全力戒除自满，不要被别人耻笑，才能有进步。各位弟弟平时都小心谨慎、谦虚退让，但是长年小考都不中，恐怕是因为愤怒激动的时间太久，以致产生了骄纵怠惰的习气，所以特地写信告诫你们。希望你们一定要细细想想我的话深刻反省一下，非常幸运啊！国藩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