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碰上的缘分 作者:王渝


刘荒田

与文友闲聊,被问及2016年的阅读。我说,予我最大愉悦的书,是王渝的小品文集。居住在纽约的王渝大姐和我的文字交往,始于32年前,那时她担任《美洲华侨日报》副刊主编,我是学写诗的新移民。直到这个世纪,她开始为香港《大公报》《小公园》版写专栏, 我才知道她的小品文如此出色。

她的专栏文,每篇固定500字。我也写了20多年专栏,深知这碗饭难吃,一旦熟极而流,难免滥、粗、敷衍、没话找话一类弊病。然而王渝作品宛如亭亭净植、香远益清的莲。

我将王渝这类作品称为“正宗小品文”。所谓“正宗”,就是:非随笔的浓缩,散文的删节;不是边角料,不是“文之余”;它小,但不是来自“削足适履”;它圆满俱足,犹如“一花一世界”;它密实,柔韧,有嚼头。读这些珠玑短文,我常常惊讶于作者与小品文的默契,仿佛人间一个不小心,一千个不小心,单单为可爱的王渝准备了这样的题材、内容与思绪,让她做成“恰到好处”的500字文。

细究王渝小品文成功的秘诀,可列出三条:

其一,她这辈子一以贯之的事业,是阅读和写作。青春期在台湾,她是狂热的诗人,是现代诗运动发轫和巅峰期的中坚。在美国,她的主要职业是编副刊与写作。大半个世纪的文坛,从海峡两岸到大洋彼岸,她都了如指掌,信手拈来便是文坛掌故。

沈老伯絮絮地谈着历代的扇子、杂技、布帛和服饰,我努力使自己听觉以外的感觉一律关闭,否则,仅仅因为他老人家绝口不提文学这事,就叫我的心一寸一寸碎裂。

告别的时候,我看见他们屋檐下的洗脸盆里有一条银色小鱼,摇尾扭身欢快地游着。沈老伯说:“本来买回来要吃的,看它那么可爱,舍不得了。”转身离去后,我不敢转身回头看望,因为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初访沈从文》)

其二,超越常人的丰富与广阔的人生历练。她出生于中国大陆,在南京度过童年,在台湾成长。留学和工作在美国,其间在风光如画的瑞士日内瓦湖畔逍遥数年。笔下尽多华洋浮世绘:

法拉盛一个街角的小公园里,经常聚集一堆人,好几圈围得密密实实,越在外围的人脖子伸得越长。我每次经过都看到同样情形,甚至连寒冷的冬天也一样。有一天,我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终于跟着感觉走,走近那堆人去看个明白。首先入眼的便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一只手环抱住一个矮男人,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他的嘴巴。我吓一跳,立刻往后退。我怕他们打架殃及无辜。身旁的老先生对我说:“没事,没事。我们在观棋。”(《捂住他的嘴》)

其三,以上所道是环境的因素,即“硬件”,但不起决定作用。使小品文焕发迷人光彩的,是王渝的真性情,打通中西的学养,纽约跨界生活所养成的雍容、儒雅、适度,本色诗人的激情,糅合女性的温婉与母性的洞达。

我第一次听见儿子说“我妈妈最会……”,是他刚进幼儿园的时候,和几个四五岁的小伙伴谈论妈妈的烹调手艺。他们纷纷得意地表扬:我妈妈最会做汉堡包;我妈妈最会炸薯条;我妈妈最会烤蛋糕。忽然听到儿子很骄傲地说:“我妈妈最会煮蛋。”后来继续不断听到他说:我妈妈最会迷路,我每次带她回家;我妈妈最会吃糖糖,吃好多哦;我妈妈最会忘记,总是找不到东西;我妈妈最会追鸽子,一直追一直追;我妈妈最会摔跤,滑雪的时候摔很多很多跤。(《我妈妈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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