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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县三顿饭

人民日报2017年散文精选 作者:人民日报文艺部


襄县三顿饭

何频

从许昌走出来的名家李佩甫,到省会郑州当专业作家差不多快四十年了,可许昌附近的几个县,老家的故土还牵着他的魂——襄城、禹州、郏县、长葛等等,不定时总要回去,“也没有具体任务和目标,就是去转一转。多年的老朋友,逮住谁是谁,喷一喷、看一看总是好的。”别人看他,早已功成名就了,可李佩甫还在不停地写,从来不把话说满。

小满节气前,叉鸡和布谷鸟双双开口叫了,5月中旬,豫中大地平展展的好麦子,一地厚实的麦穗正灌浆,显示出丰收的好兆头。这时,佩甫兄叫我陪他到襄县去一日,参加农民举办的西瓜节。襄县是襄城县的古称和简称,那里的尚庄村有千把口人,多年来搞大棚西瓜和菜辣椒种植,村民提前实现了小康。姓雪而不是姓薛的老支书,当初一块儿搞创作的,他比李佩甫年纪长,现在一边搞现代农业,一边还坚持着文学写作。尚庄西瓜节,被允许大大方方冠以县的名义,佩甫说,这个我要支持。

我俩头天下午过去,翌日下午返回,满共一天时间。料不到此行一日三餐,在县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三顿饭尽是豆腐、野菜、面,最家常又颇不寻常,让我这个豫北籍贯的同路人不仅仅开了胃口。

豆腐脑、豆腐、豆腐汤——我们住宿的小酒店,没有餐饭供应,早上由主人带着到县城的街头吃。小吃最讲究口碑,过路走了好远,慕名来到一连好几家组成卖早餐的一个方阵。许昌这一带豆腐、豆制品素来有名,早餐打头炮的虽然也是胡辣汤、豆腐脑和油条、包子组合,但此地的咸豆脑,并非一味地黄丸,不只是掺了胡辣汤吃,还有用油豆腐疙瘩打卤做浇头的,掌勺人大声说这是真正的襄县特色。

油豆腐疙瘩浮在黏糊糊的卤汁上面,貌似洛阳水席中的焦丸子,也像西安人早餐喝的素胡辣汤,汤锅上浮着一层珍珠丸子。勾芡制成的五香卤汁连油豆腐疙瘩,严丝合缝浇在白如玉的豆腐脑上似盖帽,咸淡搭配拿小匙舀着吃,于是,普通的一碗豆腐脑便有了嚼头。

而接风的夜饭,在另一家店里,开头就来个木桶豆腐,不是炒豆腐和蒸豆腐,非锅塌豆腐、麻辣豆腐,而是牛骨髓牛油炒成的好茶面,烧成面茶和粥一样,放时蔬青菜叶加碎豆腐,用小碗盛着喝,开胃顺气的。我猜其来路,它类似昔日救饥的菜豆腐和懒豆腐,菜叶子多而豆子豆腐少,两者掺和着吃,本意为节约。但推陈出新下一番功夫,旧瓶装新酒而滋味绵长。西瓜节中午的农家饭,则有一大盆豆腐汤,豆腐嫩的像豆腐脑一样,芡汁里放入了精心捣碎的石香菜末,羊脂玉衬着翡翠绿,别有芬芳和清香。石香菜即本土古香菜,尤其保存并流行于豫中一带,几位本地的诗人与作家,禁不住也直呼这豆腐汤味道正,好味难得。

野菜、树头菜——背靠着连绵的伏牛山,沙河与北汝河似两条彩带穿境而过,襄城人自豪地说:“八百里伏牛山,牛头在首山。”首山不大,离县城不远,而尚庄村邻着过境的高速公路,正在首山南麓。远看首山,仿佛是个泊在码头的大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黄淮海大平原。冈阜之上,村人在树林和果园里办农家乐,农家饭以满地新鲜的野菜为主打,为外来游客饱口腹、解乡愁。夏热初来,马齿苋才出来还来不及采食,而野苋菜品种多,好口味的也多,豫中人笼统把苋菜叫玉米菜。大名曰西风谷的绿叶野苋菜最好吃,刺苋、凹头苋、山苋菜、鸡冠花苋菜、银叶菜等等,分别是野苋菜不同的品种。客人入席就开席,先上个蒜汁调黄花苗即蒲公英,是祛火解毒的。接着烙馍卷菜,洋槐花炒鸡蛋,香椿炒鸡蛋,凉调灰灰菜等等,纸皮烙馍似宣纸一样透明,咬在口里醇香且筋道。唯一的大菜,是个胡辣味道的熬炒三黄鸡,满满堆起连着铁铛端上来,四边簪花一样插着排骨形状的现炸小油条。

面条、面片、葱花油馍——固然说“南米北面”,但人在南方,直呼吃饭就行了,不必说吃米,否则会闹笑话的。同样,河南人说吃面,就是面条的代名词。天热了,豫人好吃不放调和的甜面片,随锅涨(放)菜叶,白苋菜、红苋菜都好,最好是红苋菜,大瓷碗里的汤水和宽面片一色染成那胭脂红。佩甫兄好吃面是出了名的。前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颁奖给《生命册》,获奖的消息传来,他一连声说要请人吃烩面。这一刻在襄县的农家院,芝麻叶杂面条和鸡蛋捞面任选,他指名要大碗捞面浇蒜汁。又谈到在关中采风的趣事,那里的面条花样多,比河南多多了,有一样只是刀法和切面的功夫不同,店家便别出心裁起名,结果,让肚饱眼睛饥的他,勉强吃一点就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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