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讽齐王纳谏〔1〕
邹忌脩八尺有余〔2〕,身体昳丽〔3〕。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4〕,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5〕,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6〕;期年之后〔7〕,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8〕。
【注释】
〔1〕本篇选自《战国策·齐策一》。邹忌:齐人,以善鼓琴事齐威王为相,封成侯。讽:婉言劝谏。齐王:指齐威王,名婴齐(又作因齐),前356年至前320年在位。他任用邹忌为相,田忌、孙膑为将,使齐国成为当时的强国。
〔2〕脩:通“修”,长。八尺:周制八尺,约合今制五尺半。
〔3〕昳(yì音义)丽:美丽而有神采。一说“昳”为“晈”之误。晈,通“姣”,也是美丽的意思。
〔4〕孰:通“熟”,这里是反复、仔细的意思。
〔5〕市朝:集市。《史记·孟尝君列传》索隐:“朝音潮。谓市之行位有如朝列,因言市朝耳。”
〔6〕间(jiàn音见)进:断断续续地进谏。
〔7〕期(jī音机)年:满一年。
〔8〕战胜于朝廷:指不出兵作战,通过修明国内政治而使别国屈服。
【今译】
邹忌身高八尺多,体形相貌美丽。早晨他穿戴好衣冠照镜子,对他的妻子说:“我同城北的徐公哪个更漂亮?”他的妻子说:“你漂亮极了,徐公哪能赶得上你呢?”城北徐公,是齐国最漂亮的人。邹忌不相信自己比徐公美,又问他的妾说:“我与徐公哪个更漂亮?”妾说:“徐公哪能比得上你呢!”第二天,有个客人到他家来,邹忌同他坐下交谈,问客人说:“我与徐公哪个更漂亮?”客人说:“徐公不如你长得漂亮。”第三天,徐公到他家来,邹忌仔细地打量他,自己认为不如徐公漂亮;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更觉得相差太远。夜里睡觉时思量着这件事,说:“我妻子认为我漂亮,是因为偏爱我;我的妾认为我漂亮,是因为畏惧我;客人认为我漂亮,是因为想要求助于我。”
邹忌于是入朝谒见齐威王,说:“臣下确实知道自己不如徐公漂亮。臣的妻子偏爱臣,臣的妾畏惧臣,臣的客人想要有求于臣,都说臣比徐公漂亮。如今齐国的土地纵横千里,一百二十座城邑,宫中的嫔妃侍臣,没有人不偏爱大王;朝廷中的臣子,没有人不畏惧大王;四方边境以内,没有人不有求于大王。由此看来,大王所受的蒙蔽太严重了!”威王说:“说得好!”于是下令:“所有的朝臣、官吏、百姓,能够当面指责我的过失的,受上等的赏赐;上书规谏我的过失的,受中等的赏赐;能够在集市上评论我的过失,传到我耳中的,受下等赏赐。”
命令刚下,众朝臣进言规谏,朝堂的门口大院就像集市一样;几个月以后,不时陆续有人进言规谏;一年以后,即使想要进言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燕国、赵国、韩国、魏国听说了这件事,都到齐国来朝见。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身在朝廷而战胜别国。
陈轸止昭阳攻齐〔1〕
昭阳为楚伐魏〔2〕,覆军杀将得八城,移兵而攻齐。陈轸为齐王使〔3〕,见昭阳。再拜贺战胜,起而问:“楚之法,覆军杀将,其官爵何也?”昭阳曰:“官为上柱国〔4〕,爵为上执珪〔5〕。”陈轸曰:“异贵于此者何也?”曰:“唯令尹耳〔6〕。”陈轸曰:“令尹贵矣!王非置两令尹也,臣窃为公譬可也。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卮酒〔7〕。舍人相谓曰:‘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饮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画蛇,曰:‘吾能为之足。’未成,一人之蛇成,夺其卮曰:‘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足?’遂饮其酒。为蛇足者,终亡其酒。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得八城,又移兵欲攻齐〔8〕,齐畏公甚。公以是为名居足矣〔9〕,官之上非可重也。战无不胜而不知止者,身且死〔10〕,爵且后归,犹为蛇足也。”昭阳以为然,解军而去。
【注释】
〔1〕选自《战国策·齐策二》。陈轸(zhěn音疹):战国时著名策士,以善游说历仕楚、秦、魏三国。昭阳:楚国公族,楚怀王时做令尹、柱国。
〔2〕伐魏:楚怀王六年(前323),昭阳奉命伐魏,大败魏军于襄陵(今河南睢县西)。
〔3〕为齐王使:据《史记·楚世家》载,陈轸当时正为秦使齐,齐王向他问计,于是他为齐王往说昭阳。齐王,指齐威王。
〔4〕上柱国:又称“柱国”,楚国的最高武官。
〔5〕上执珪:楚国的最高爵位。珪,又作“圭”,一种上尖下方的玉器,楚国用以分封功臣。《淮南子·道应篇》高诱注:“执圭,楚爵,功臣赐以圭,谓之执圭,比附庸之君也。”
〔6〕令尹:楚国的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相国。
〔7〕舍人:战国时权贵的门客和左右亲信都称舍人。卮(zhī音枝):古代一种圆形的盛酒器。
〔8〕又移兵:原本作“不弱兵”,据《艺文类聚》卷二十五、卷九十六、卷九十八及《史记·楚世家》改正。
〔9〕居:金正炜认为是语助词。
〔10〕且:表假设的连词,与后句的“且”字(将要、还要的意思)用法不同。
【今译】
昭阳替楚国攻打魏国,全歼魏军,杀死魏将,攻占八座城邑,转而率兵攻打齐国。陈轸接受齐王委派,往见昭阳。他朝昭阳拜了两拜,祝贺作战胜利,然后站起身来问道:“依照楚国的法律,歼灭敌军,杀死敌将,能得到什么样的官秩和封爵?”昭阳说:“官居上柱国,爵位是上执珪。”陈轸说:“比这种官爵更尊贵的,是什么?”昭阳说:“只有令尹了。”陈轸说:“令尹真尊贵啊!楚王不可能给您设两个令尹,我私下替您打个比方可以吧。楚国有人祭祠,赐给他的门客一坛酒。门客互相商量说:‘几个人都喝酒不够,一个人喝酒有余。让我们各人在地上画一条蛇,最先画成的人喝酒。’一个人画蛇先成,拿过酒来刚要喝,却左手拿着酒坛,右手画蛇,说:‘我还能为蛇画上脚。’还没有画成,另一个人的蛇画完了,抢过那人的酒坛说:‘蛇本来没有脚,你怎么能给它画脚?’就把那坛酒喝了。给蛇画脚的人,最终失去了那坛酒。现在您帮助楚国攻打魏国,打败魏军杀死魏将,得了八座城邑,又转而率兵要攻打齐国,齐国对您害怕得很。您凭着这个立名足够了,官位不可能再高了。战无不胜却不懂得适可而止,一旦死了,官爵也将在死后被收回,好比画蛇脚啊。”昭阳认为陈轸说的对,撤军离开了齐国。
鲁仲连论用人之长〔1〕
孟尝君有舍人而弗悦〔2〕,欲逐之。鲁连谓孟尝君曰〔3〕:“猿狝猴错木据水〔4〕,则不若鱼鳖;历险乘危,则骐骥不若狐狸。曹沫之奋三尺之剑〔5〕,一军不能当;使曹沫释其三尺之剑,而操铫耨与农夫居垅亩之中〔6〕,则不若农夫。故物舍其所长,之其所短,尧亦有所不及矣。今使人而不能,则谓之不肖,教人而不能,则谓之拙,拙则罢之,不肖则弃之。使人有弃逐、不相与处而来害相报者,岂非世之立教首也哉〔7〕!”孟尝君曰:“善。”乃弗逐。
【注释】
〔1〕选自《战国策·齐策三》,题目是后人所加。鲁仲连:齐人,高蹈不仕,喜为人排难解纷。曾游于赵,值秦兵围攻邯郸,魏国使者辛垣衍议请尊秦为帝以解围,鲁仲连义不尊秦为帝,以气节闻名诸侯。后齐王欲授他官爵,他逃隐于海滨而终。
〔2〕孟尝君:齐国公族。名文,靖郭君田婴之子,曾为齐相、魏相。以养士著称,门下食客多至三千人。袭父封于薛(今山东枣庄市薛城区),号孟尝君,为战国著名四公子之一。舍人:战国时对侍从宾客、左右亲信的通称。这里指门客。
〔3〕鲁连:即鲁仲连。
〔4〕称猴:猴类的一种。错:通“措”,弃置。
〔5〕曹沫:春秋时鲁国勇士。曾随鲁庄公与齐桓公会盟,劫持桓公与鲁定盟,将侵占的土地全部归还鲁国。
〔6〕铫(yáo音摇):大锄。一说即铣铲。耨:锄草用的短柄锄形农具。
〔7〕首:通“道”,导致。“首”“道”叠韵,古字通借。金正炜认为此句应作“岂用世立教之道也哉”,备参。
【今译】
孟尝君有一个门客,孟尝君对他不满意,打算驱逐他。鲁仲连对孟尝君说:“猿猴离开树木而居水中,便不如鱼鳖;历险登高,日行千里的骏马还不如狐狸。曹沫挥动三尺长的宝剑,一万二千五百人的军队也不能抵挡;要是让曹沫放下他那三尺宝剑,拿起铁锹铁耨同农民一起到田中掘土锄草,他便连农民也不如。所以对一个人来说,如果放弃他的长处不用,而用他的短处,那帝尧也有他的不足之处了。使用一个人而那人不能胜任其事,就认为那人没有才能,教给一个人而那人没有学会,就认为那人笨拙,被认为笨拙的将他罢免,被认为没有才能的将他弃置不用。如果有人因被弃置驱逐,因不能与他相处而加害报复,这岂不是世上立教的人自己导致的吗?”孟尝君说:“说得好。”于是不再驱逐那个门客。
江一对荆宣王〔1〕
荆宣王问群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2〕,果诚何如?”群臣莫对。
江一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3〕,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4〕,而专属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
【注释】
〔1〕选自《战国策·楚策一》。江一:又作“江乙”。魏国人,当时在楚国做官。荆宣王:即楚宣王,名良夫,前369年至前340年在位。
〔2〕北方:与南方楚国相对,泛指中原各诸侯国。昭奚恤(xù音序):楚国贵族,当时名将。
〔3〕长(zhǎng音掌)百兽:做百兽之长。
〔4〕带甲:披甲的士兵,指军队。甲,铠甲。
【今译】
楚宣王问群臣说:“我听说北方各诸侯国都害怕昭奚恤,到底是怎么回事?”群臣没人答对。
江一回答说:“老虎寻找野兽吃,抓住了狐狸。狐狸说:‘您不敢吃我呀。天帝让我做群兽的总管,您如吃我,便是违抗天帝的命令。您要是认为我说谎,我替您在前面引路,您跟随我后面,看群兽见到我敢不逃跑吗?’老虎认为狐狸说得对,因此便跟着它走。群兽见到它们全都逃跑了。老虎不知道群兽是害怕自己而逃跑的,还以为是害怕狐狸呢。现在大王的国土纵横五千里,披甲的战士上百万,把百万军队专归昭奚恤掌管,因此北方各诸侯国害怕昭奚恤,其实是害怕大王的军队,如同群兽害怕老虎一样呢。”
庄辛说楚襄王〔1〕
庄辛谓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2〕,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3〕,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4〕!”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袄祥乎〔5〕?”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祖祆样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6〕,淹留以观之〔7〕。”
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8〕。襄王流掩于城阳〔9〕。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10〕。庄辛曰:“诺。”
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11〕,桀纣以天下亡〔12〕。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13〕?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俛啄蚊虻而食之〔14〕,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15〕,加己乎四仞之上〔16〕,而下为蝼蚁食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17〕,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颈为招〔18〕。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碱。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19〕。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蘅〔20〕,奋其六翮〔21〕,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22〕,治其矰缴〔23〕,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磻〔24〕,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25〕。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26〕。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以〔27〕。南游乎高陂〔28〕,北陵乎巫山〔29〕,饮茹溪之流〔30〕,食湘波之鱼〔31〕,左抱幼妾,右拥嬖女〔32〕,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33〕,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34〕,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35〕,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36〕,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37〕,填黾塞之内〔38〕,而投己乎黾塞之外〔39〕。”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慄。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40〕,与淮北之地也〔41〕。
【注释】
〔1〕选自《战国策·楚策四》。庄辛:楚庄王的后代,以庄为姓。楚襄王:即楚顷襄王,楚怀王之子,名横,前298年至前263年在位。
〔2〕州侯:与下文的夏侯、鄢陵君、寿陵君,都是顷襄王的宠臣,四人均以封号称,姓名不详。州,在今湖北嘉鱼县境。夏,今湖北武汉地区。鄢陵,即安陵,在今河南漯河市东南。寿陵,即今安徽寿县。
〔3〕辇(niǎn音捻):人拉的小车。从(zòng音纵):跟随,侍从。
〔4〕郢(yǐng音影)都:楚国的国都郢,在今湖北江陵县北。
〔5〕祅(yāo音妖)祥:妖孽;不祥之兆。祅,同“妖”。祥,征兆,这里特指不祥之兆。《玉篇·示部》:“祥,妖怪也。”
〔6〕辟:通“避”。
〔7〕淹留:久留,长时间的逗留。
〔8〕举:攻下,夺取。鄢(yān音烟):在今湖北宜城县境。巫:今四川巫山县。上蔡:今河南上蔡县。陈:今河南淮阳县。据《史记·六国年表》,楚顷襄王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秦兵分别攻取了楚国的鄢地、郢都、巫地,襄王逃在陈,没有攻取上蔡和陈的记载。本文说的时间和攻取地不甚相合,不一定都是史实。
〔9〕流掩:流亡躲藏。城阳:在今河南信阳市北。
〔10〕驺(zōu音邹):驺骑,主驾车马的骑从。这里指代车马。
〔11〕汤:即商汤,商代开国之君。武:周武王,周朝开国之君。按,武王承文王基业,三分天下已有其二。此言“汤武以百里昌”,“武”字是连类而及,与《孟子》“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同例。
〔12〕桀纣:夏桀王、殷纣王,都是古代著名的暴君。
〔13〕蜻蛉(líng音伶):即蜻蜓。
〔14〕俛:同“俯”。虻(méng音蒙):小蚊子。
〔15〕调饴(yí音移)胶丝:调和糖浆,涂抹在捕捉蜻蜓的网上,用来粘取蜻蜒。
〔16〕仞:周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一说七尺)为一仞。
〔17〕噣:同“啄”。白粒:米粒。
〔18〕颈:原本作“类”,《文选》李善注引作“以其颈为的”,今据改。招:与“的”同义,即箭靶。
〔19〕“倏忽”二句:金正炜认为这二句是错简,应紧承“以颈为招”,在“昼游”之前。其说甚当。
〔20〕啮(niè音聂):咬。:同“菱”,水草名,结出的果实叫菱角。蘅:即荇(xìng音幸),也是一种水草。
〔21〕六翮(hé音合):指代鸟的翅膀。翮,羽的茎,鸟翅一般有六根大羽毛。
〔22〕碆(bō音波)卢:碆,石制的箭头。卢,黑色的弓。
〔23〕矰(zēng音增):带丝绳的短箭。缴(zhuó音浊):系在箭上的生丝绳,箭射出后,可以用缴收回。
〔24〕被:有的本子作“彼”。按“彼”与“被”古字通假。被,这里义同“被衣”、“被发”的“被”,是带着、拖着的意思。监(jiān音尖):锐利。磻(bō音波):同“碆”。
〔25〕抎(yǔn音允):同“陨”,坠落。
〔26〕鼎鼐(nài音耐):都是古代的烹煮器具。鼎,圆形,三足两耳。鼐大于鼎。
〔27〕蔡圣侯:有的本子作“蔡灵侯”。黄丕烈据《新序》、《淮南子》、《文选》注,认为原本当作“蔡圣侯”,非春秋蔡灵侯、楚灵王事。其说是。蔡圣侯当是楚惠王灭蔡以后迁其国于高蔡的国名,后又被楚宣王灭掉。
〔28〕陂(bēi音卑):山坡。
〔29〕巫山:在今重庆市巫山县。
〔30〕茹溪:水名,在巫山县北(一说为澧水支流,在今湖南)。
〔31〕湘波:湘水,湘江。在今湖南境内。
〔32〕嬖(bì音必):宠爱。
〔33〕高蔡:地名。在今湖南常德市。
〔34〕子发:楚将。《荀子·强国》载,子发名舍,字子发,曾率师攻蔡,虏蔡侯。
〔35〕方府:王宫内贮存金帛等物的仓库,犹汉代的少府、尚方之类。
〔36〕云梦:即云梦泽,今湖北安陆以南至湖南洞庭湖之间的广大区域,上古时代是一片湖泽。
〔37〕穰(ráng)侯:秦相魏冉,秦昭王母宣太后之弟,封于穰(今河南邓县东南),世称穰侯。秦王:指秦昭王。
〔38〕填:通“镇”,镇守,这里有占领的意思。黾(méng音蒙)塞:又称黾阨。古隘道名,即今河南信阳县西南平靖关。内:指黾塞以南。因原在楚国境内,后为秦兵占领,戍兵于此,所以说“填黾塞之内”。
〔39〕黾塞之外:指楚王被迫出奔城阳,城阳在黾塞之北,故称“外”。
〔40〕执珪:楚国的爵位名。阳陵君;给庄辛的封号。顾观光《七国地理考》疑“阳陵”系“陵阳”之误。陵阳,在今安徽青阳县。
〔41〕与:通“举”,攻占,夺取。据刘向《新序》,顷襄王用庄辛之计,“举淮北之地十二诸侯”。
【今译】
庄辛对楚襄王说:“大王您左面有州侯,右面有夏侯,车后跟随着鄢陵君和寿陵君,一味放荡奢侈,不顾国家政事,郢都必将危险了!”襄王说:“先生年老而糊涂了吗?还是要拿这些话来作楚国的妖祸呢?”庄辛说:“我的的确确看到您这种行为必将会是这样的,不敢拿它来作楚国的妖祸啊。大王您如果始终宠爱那四个人不变,楚国必将灭亡的!我请求去赵国避祸,留在那里看楚国怎样灭亡。”
庄辛离开楚国前往赵国,逗留五个月,秦国果然攻占了楚国的鄢、郢、巫、上蔡、陈这几个地方。襄王流亡寓居城阳。于是使人派车到赵国召庄辛。庄辛说:“好。”
庄辛回到楚国。襄王说:“我没能采纳您的话,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对此怎么办?”庄辛回答说:“我听俗话说:‘见到兔子再回头嗾使猎犬,还不算晚;走失了羊再修补羊圈,还不算迟。’我又听说古时商汤和周武王凭借百里之地而兴盛起来,夏桀和殷纣却把已有的天下丢掉了。如今楚国虽小,截长补短,方圆仍有数千里,岂止商汤、周武王时的百里之地呢?
大王难道没有见过那蜻蜓吗?蜻蜓有六只腿四个翅膀,在天地之间飞来飞去,俯身啄着细小的蚊虻而食,仰头承接甜美的露水而饮,自认为没有灾祸,因为它从不与人相争啊。它却不知道那五尺高的小童子,正要调和糖浆,涂抹丝网,即将在离地面四仞的空中把那些东西加在它身上,从而丧生地下,被蝼蛄蚂蚁所食。
那蜻蜓的事只是其中的小事,黄雀也是如此呢。黄雀俯身在下啄食米粒,飞身向上止息茂密的树林,奋力鼓动着羽翼飞来飞去,自认为没有灾祸,因为它从不与人相争啊。它却不知道那些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左手把着弹弓,右手拿着弹丸,即将在十仞的高空把弹丸加在它身上,拿它的颈做靶子。黄雀白天还在茂树丛中飞来飞去,晚上就被人调上作料,做了菜肴。一转眼的工夫,黄雀便坠落在纨绔子弟手中。
那黄雀的事还是其中的小事,大天鹅也是如此呢。大天鹅在江海中嬉戏,在大水池中歇息,俯身啄食黄鳝鲤鱼,抬头嚼食菱荇一类水草,鼓动它的羽翼,乘着清风,飘摇飞翔高空,自以为没有灾祸,因为它从来不与人相争啊。它却不知道那些射猎的人,正要修理他们的石矢黑弓,整治他们的箭绳箭头,即将在百仞的高空把它们加在它身上,让它带着锋利的箭镞,拖着细长的丝绳,冲着清风掉落下来。本来大天鹅白天还在江河中嬉戏,晚上便已被放进鼎鼐中烹调。
那大天鹅的事还是其中的小事,蔡圣侯的事也是如此呢。蔡圣侯南游高丘,北登巫山,喝着茹溪的水,吃着湘水的鱼,左手抱着年轻的姬妾,右手搂着宠爱的美女,同她们在高蔡驱车驰骋,却不把国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不知道子发正从宣王那里接受命令,即将用红绳捆绑他去见宣王。
那蔡圣侯的事还是其中的小事,大王您的事情也是如此呢。您左面有州侯,右面有夏侯,车后跟随着鄢陵君和寿陵君,吃着封地生产的粮食,载着王宫府库中的金帛,同他们在云梦泽地驱车驰骋,却不把国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知道那穰侯正从秦王那里接受命令,镇守黾塞以内,而把大王您扔到黾塞以外。”
楚襄王听了庄辛这番话,面色改变,身体打颤。于是授予庄辛“执珪”的爵位和阳陵君的封号,采用庄辛的计谋,攻取了淮北的失地。
触龙说赵太后〔1〕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2〕,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3〕。太后盛气而胥之〔4〕。入而徐趋〔5〕,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6〕,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7〕。”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8〕,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9〕,以卫王宫。没死以闻〔10〕。”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11〕。”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12〕,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13〕,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14〕。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15〕,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16〕,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17〕,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18〕,而况人臣乎!”
【注释】
〔1〕选自《战国策·赵策四》。触龙:赵国大臣。《战国策》各本原作“触詟”,“詟”字系误连文中“龙”、“言”二字为一字。今据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及《史记·赵世家》改正。赵太后:即赵威后,孝成王的母亲。公元前266年,赵惠王卒,孝成王以太子继位,年少,赵威后以太后身份临朝执政。
〔2〕长安君:赵太后的少子,封长安君。
〔3〕左师:官名。
〔4〕胥:通“须”,等待。《战国策》原本误作“揖”,今据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及《史记·赵世家》改正。
〔5〕徐:慢慢地。趋:快步走。古代臣子朝见君主时,按礼应当快步走。但触龙年老有足病,不能疾走,只能作出“趋”的姿势,所以说“徐趋”。
〔6〕郄(xì音细):空隙。这里引申为不舒适。
〔7〕辇(niǎn音碾):古代用人拉的小车都叫辇,后代才专指皇帝、皇后乘坐的人力车。
〔8〕贱息:对人谦称自己的儿子。息,子。舒祺,触龙儿子的名字。
〔9〕黑衣:当时王宫的卫士都穿黑衣,故称卫士为“黑衣”。
〔10〕没死:与“昧死”同义,冒着死罪的意思。
〔11〕填沟壑:死后没人埋葬,尸体被扔进山沟里。是穷困而死的谦卑说法。
〔12〕媪(ǎo音袄):对老年妇人的敬称。燕后:赵太后的女儿,嫁到燕国为王后,故称燕后。
〔13〕赵之为赵:指赵烈侯由晋国的一个大夫成为诸侯王,建立赵国。
〔14〕重器:指钟、鼎一类象征权力、地位的贵重器物。
〔15〕山陵崩:对国君死亡的讳称。这里讳称赵太后去世。
〔16〕乘(shèng音盛):四马一车为一乘。
〔17〕子义:赵国的贤士。
〔18〕金玉:金,指钟、鼎之类;玉,指圭、璧之类。守金玉之重指保住贵族特权和地位。
【今译】
赵太后刚开始执政,秦国加紧进攻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说:“一定要用长安君作人质,齐国才能发兵。”赵太后不同意,大臣们极力劝谏。太后明确地对身边的侍臣说:“如果有人再提起叫长安君作人质,老太婆我一定朝他脸上吐唾沫!”
左师触龙说希望太后接见他,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着他。触龙进去后便缓慢趋行,到了太后跟前自己先道歉,说:“老臣我脚有毛病,竟不能快步趋走,不能来谒见已经很久了,我私下自己原谅自己。可担心太后贵体有所不适,因此希望来看看太后。”太后说:“老太婆我靠车走路。”触龙说:“每天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靠吃粥罢了。”触龙说:“老臣我近来很不想吃东西,自己便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三四里,稍微增加了食欲,身体也舒适些。”太后说:“老太婆我做不到。”太后的怒色稍稍消了一些。
左师公说:“老臣我的儿子舒祺,最年轻,不成器;可是我已衰老了,私心疼爱他,希望让他能当一名宫中的卫士,守卫王宫。我冒着死罪将这件事向您禀奏。”太后说:“谨遵吩咐。年龄多大了?”左师公回答说:“十五岁了。虽然年纪小,但我希望趁自己还没有死,先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人也疼爱小儿子吗?”左师公回答说:“比妇人爱得厉害。”太后笑道:“妇人疼爱小儿子特别厉害!”左师公回答说:“老臣我私下认为老太太疼爱燕后,远胜于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不如对长安君爱得厉害!”左师公说:“父母疼爱子女,就应替他们作长远打算。老太太送燕后出嫁时,握着她的脚后跟为她掉眼泪,是因为惦念着她要离家远嫁,也是为她远嫁伤心啊。燕后已经走了以后,您不是不思念,祭祀时定要为她祷告,祷告说:‘一定不要让她回来!’难道不是考虑久远,希望燕后有子孙世世代代相继为王吗?”太后说:“是这样。”
左师公说:“三代以前,上推到赵氏开始建立赵国的时候,赵国君主的子孙被封做侯的,他们的后代继承侯爵的还有吗?”太后说:“已经没有了。”左师公说:“不仅仅赵氏如此,诸侯的子孙继续做侯的如今还有吗?”太后说:“老太婆我没听说还有。”左师公说:“这就是所谓遭祸近的祸及自身,遭祸远的祸及子孙。难道君主的子孙就一定都不好吗?地位高贵却没有功勋,俸禄优厚却没有苦劳,却享用很多贵重的宝物。如今老太太把长安君的地位抬得很高贵,又赐封他肥沃的土地,多多地赏给他贵重的宝物,却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假如有一天您不在了,长安君将凭什么在赵国寄身?老臣我认为老太太替长安君考虑短浅,因此认为您对他的爱不如燕后。”
太后说:“好吧,任凭您怎样支使他!”于是替长安君装备了一百辆车马,到齐国作人质。齐国这才发兵。
子义听说了这件事,说:“君主的子女,是君主的骨肉至亲,尚且不能依仗没有功勋的显位,没有劳苦的俸禄,而守住钟鼎圭璧一类重宝,更何况做臣子的呢!”
吴起论山河之险不足恃〔1〕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2〕,称曰:“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王错侍坐〔3〕,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4〕。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
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是伯王之业〔5〕,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6〕,左彭蠡之波〔7〕,右有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8〕,而衡山在其北〔9〕,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10〕,左天门之阴〔11〕,而右天谿之阳〔12〕,庐、在其北〔13〕,伊、洛出其南〔14〕。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15〕,左孟门而右漳、釜〔16〕,前带河,后被山〔17〕。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矣!”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18〕。西河之政〔19〕,专委之子矣。”
【注释】
〔1〕选自《战国策·魏策一》,题目是后人所加。吴起:战国时著名军事家和政治家。卫国人,曾仕于魏,有军功和政绩。后至楚,帮助楚悼王革新政治,被反对革新的贵族杀害。
〔2〕魏武侯:名击,魏文侯之子,前395年至前370年在位。西河:指今山西、陕西两省交界地区的黄河水段,战国时是魏国的西部边境。
〔3〕王错:魏国大夫。有的本子作“王锺”,形近致误。侍坐:在一旁陪坐,是古代卑者侍奉尊者的一种礼节。坐,有的本子作“王”,涉上文“王”字致误。
〔4〕晋国:战国时魏国亦称晋国。《孟子》中梁惠王自称“晋国”,魏人周霄自称“晋国”,1957年安徽寿县出土的鄂君启金节铭文“大司马邵阳败晋师于襄陵”,楚国亦称魏国为“晋”,都是确证。
〔5〕是:一本无此字。金正炜认为“是当作且”。按,当以无者为是,译文从略。伯:同“霸”。
〔6〕三苗:远古时代居住在江淮一带的氏族部落,后来被夏禹驱逐到三危(今甘肃敦煌附近)。
〔7〕彭蠡(lǐ音里):即今江西鄱阳湖。
〔8〕汶山:有的本子作“文山”,地址未详,有人说即今四川岷山,恐非。
〔9〕衡山:在今湖南衡山县。据《韩诗外传》卷三:“当舜之时,有苗氏不服。其不服者,衡山在南,汶山在北。”此文说“汶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南”“北”二字当是倒误。
〔10〕夏桀之国:夏桀的国家。今河南洛阳、偃师、郑州一带,可能是夏文化的发祥地。
〔11〕天门:指洛阳市南伊阙山。阴:山北面。
〔12〕天谿:同“天溪”。宋鲍彪以为指黄河、济水,译文从其说。阳:河流的北面。
〔13〕庐、:地名,未详所在。
〔14〕伊、洛:即今河南的伊河、洛河。
〔15〕殷纣之国:殷纣王的国都,当代学者考订在今河南安阳小屯村。这里指朝歌(在今河南淇县),其实是商朝早期的都城,殷王的别都。
〔16〕孟门:古山名,是太行山的余脉,在今河南辉县西。漳:漳河,在今河北省境内。釜(fǔ音斧):通“滏”,即今河北境内的滏阳河。
〔17〕河:特指黄河。山:特指太行山。
〔18〕圣人:古代通称无所不通或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为圣人。
〔19〕西河:这里指西河地区,即今陕西东部、黄河以西地区,与前文所说的“西河”概念不同。当时吴起任西河守。
【今译】
魏武侯同众位大夫泛舟西河上,赞叹说:“河山的险要,难道不也确实能使国家稳固吗?”王错陪坐,说:“这正是晋国强盛的原因。如果妥善将它整治,那霸业王业也就具备了。”吴起对答说:“咱们国君说的话,是危害国家的言论,而你又附和他,这就更加有害了。”武侯气愤地说:“你这话有什么说法吗?”
吴起回答说:“河山的险要,的确是靠不住的;霸业王业,不是从此兴起的。古代三苗部落的居住地,左面有彭蠡湖的波涛,右面有洞庭湖的大水,汶山在它的南面,衡山在它的北面。三苗依仗这些险要,国家政事治理得不好,帝禹就把它驱逐了。夏桀的国家,左面是伊阙山北,右面是黄河、济水的北边,庐、在它的北部,伊水、洛水源出它的南面,然而国家政事治理得不好,商汤讨灭了他。殷纣的国家,左面是孟门山,右方是漳河、滏阳河,前边环绕着黄河,背后依靠着太行山。据有这样的险要地形,然而国家政事治理得不好,周武王就讨灭了他。再说您曾亲自率领臣下战胜攻取过别国的城邑,那些城邑不是不高,人民不是不多,然而之所以能够兼并它们,是由于它们政治腐败的缘故。由此看来,地形的险阻,哪能够用来成就霸业王业呢?”
魏武侯说:“说得好。我竟然在今天听到了圣人的言论。西河地区的政事,就专门委托您了。”
季梁谏攻邯郸〔1〕
魏王欲攻邯郸,季梁闻之,中道而反〔2〕。衣焦不申〔3〕,头尘不去〔4〕,往见王曰:“今者臣来,见人于大行〔5〕,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6〕。’曰:‘吾用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今王动欲成霸王〔7〕,举欲信于天下,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王之动愈数〔8〕,而离王愈远耳〔9〕,犹至楚而北行也。”
【注释】
〔1〕选自《战国策·魏策四》。周显王十五年(前354),赵攻卫,魏救卫,围赵都邯郸。次年,攻克邯郸,史称“邯郸之难”。本篇述季梁谏魏惠王攻打邯郸,事当在围邯郸之前。季梁:魏臣,事迹不详。邯郸:今河北邯郸市,战国时赵国都城。
〔2〕中道而反:季梁当时正出使别国,闻听魏惠王要攻邯郸,故半道返回。反,通“返”。
〔3〕焦:卷曲,打褶皱。
〔4〕去:王念孙认为,“去”是“浴”的讹字。
〔5〕大行(háng音航):大道。
〔6〕此非楚之路:楚国在魏国的南面,驾车人驱车向北行,所以这样说。
〔7〕动:与下句的“举”都是常常的意思。
〔8〕数(shuò音朔):频繁;急速。
〔9〕王(wàng音旺):建立王业。指用仁义道德统一天下。
【今译】
魏惠王打算攻打邯郸,季梁听说了这件事,走到半道就返回去了。衣服上的褶皱还未展平,头上的尘土还未洗掉,就去谒见魏王,说:“今天臣回来,看见有人在大道上,正向北方手持缰绳赶他的车,他告诉我说:‘我要去楚国。’臣说:‘你去楚国,为什么朝北走?’他说:‘我的马好。’臣说:‘马虽然好,可这并非去楚国的路呀。’他说:‘我的盘缠多。’臣说:‘盘缠虽然多,可这并非去楚国的路呀。’他说:‘我的车夫技术高。’这几个条件越好,距离楚国就越远罢了。大王常常想成就霸业王业,每每想取信于天下。依仗大王国家大,军队精锐,而攻打邯郸,以此拓广疆土抬高声望,大王的举措越急,距离王业就越远罢了,就好像想去楚国而朝北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