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三分之一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在心中刻下深刻的烙印,任风吹雨打、岁月冲刷,也磨灭不去。在我心里,也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是王小波。论忠诚,我也许算不上是王小波“门下走狗”一类,但他确实影响了我,我的青春与他有关。
一、初识小波
说来惭愧,我接触王小波时间比较晚,是在他去世后,从众多的悼念文章中,才知道了这个常自称为“王二”的人有多么大的影响力,那个时候我还不到18岁,正挣扎于不知尽头的高考复习。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县城小镇,几乎看不到《三联生活周刊》《南方周末》《中华读书报》等报刊杂志,这几家媒体也是小波早年发表杂文较多的地方。
我记得看的第一篇小波的文章,是讲述他在美国的打工经历,文章不长,但很有趣,说他与来自上海的老曹被雇佣到一家中国餐馆搞装修,抠门的老板拿他俩当驴使唤,偏偏小波和老曹在装修上一窍不通,结果自然是窘态百出,狼狈得很。我还清楚地记得,看完那篇文章时被作者风趣的文笔逗得开怀大笑的情形。也就是这篇文章,真正引导我走进小波的文字世界,先是杂文,后是小说,杂文对我的影响尤大。虽然客观上说,小波不论是文字的熟练程度、思想的深刻范围,都难以和鲁迅先生相比,但是这并不影响到王小波在繁杂的1990年代脱颖而出,也不影响到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记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篇文章的,也不知道文章叫什么名字,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文章就叫《打工经历》。尽管现在看来,这篇小文在小波众多的文字中,算不得是上乘之作,很多都比它有思想有才情。但对我而言,犹如初恋,未必最好,实在难忘。我现在还能够记起文中的某些段落与字句,说它余香满口兴许有些夸张,但确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因为在这篇文章中,我体会到了一个人的智慧可以那样轻松自如,举重若轻。
小波在文章中多次提到,他最反对两种东西:愚蠢与无趣。此话真是深得我心,以至于在大学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听人说话,因为我自以为是地、轻狂地认为,别人说的话实在是无聊至极,一点趣味没有。至于那些晚上寝室熄灯后的瞎聊和不着边的狂侃,曾让我深恶痛绝——年少轻狂,不知世事,却要做出指点江山的姿态,整一傻帽。我成了一个自己孤独起来的无聊的孩子,可是问题在于,在我瞧不起别人的时候,我也瞧不起自己,因为我自己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想法。现在看来,年轻的我当然可笑,且又真诚。
二、黄金时代
19岁,1990年代,也算是我的黄金时代。那会儿,我还在县城一座三流的高中念高三,成绩也是三流,正思索考不取大学,去哪里复读还是去打工。年轻的时候,人生关口的抉择总是充满忧伤和彷徨,也总有故事可说可写。事后想想,选择什么都是遭罪,哪有什么阳关大道,人生都是独木桥。
一个下雨天,一个书贩子在校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子,用油布罩着,摊着好多本书,我花十块钱买了两本,一本是小波的《黄金时代》,还有一本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其实印刷质量都不算糟糕,除了偶有几个错字,倒也没有什么看不清的地方,基本不影响阅读。其实,谁都知道那是盗版书,也实在是囊中羞涩,要知道,那时候的十块钱几乎是我两天的伙食,是伙食重要还是盗版书重要?我做出了一个假惺惺的人生选择,放弃正版,买盗版,正版价格对我来说,近乎天价,小波原谅我吧。
当然,一切都是值得的,两本书都好看(插句嘴,关于《文化苦旅》,我当时还真喜欢,我还曾用正楷将《废墟》那篇抄了几遍,后来朱大可说他“涂着口红游荡文坛”,惊了我。再后来,余先生的书,就不太喜欢了),尤其是小说《黄金时代》,因为里头写了很多和性相关的东西,真稀奇!我看的是真津津有味,这也能理解,19岁的年龄对性特别好奇,想着法儿寻找刺激的文字看,哪怕瞅见一张关于如何隆胸,怎样治疗阳痿的电线杆广告,都能看出感觉来。加上那时候我不住校,学校又坐落在一个小沙渚上,没有学生宿舍,所有的学生都在校外,几个人合伙租一屋子,所以根本不需要钻进被窝打个手电筒奋战,父母不在身边,根本没谁来管着,当年是真自由啊!只是,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代价还不小。第二年,我不出意外地去复读了。
小说里面的性内容当然只是小波的幌子,他自己也说只有在非性的年代,性才会成话题,诚如在饥饿时期,吃才会显得很重要。小波自然是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写那个时代人的生活情况和思想状态。可以说,每个时代都有王二。这真不稀奇,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刻画出来。我们现在也一样有很多王二,韩寒曾经在博客上挂上了松岛枫的链接,他似乎成了躲在暗黑的屋子里自慰的宅男们的向导和安慰,减弱了我们的自卑和郁闷。韩寒都欣赏,何况我们这等年轻的凡夫俗子。有人说,我们这代人得感谢日本的AV事业和那些舍身为AV事业的日本女子,是她们舒缓了我们的性神经,给了我们性启蒙,当然也是她们间接弄虚了我们的身体。性苦闷简直就是一个历史问题,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所收敛。王二有王二的方法来疏导,我们也有我们的途径,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方式。
小波在杂文里多次提到他对小说艺术的理解,虽然只言片语,不是很系统,但如今看来依然很有见地。小波最喜欢的小说应该是杜拉斯的《情人》(王道乾的译本),虽然君特·格拉斯、卡尔维诺、卡夫卡等也都是他中意的作家,但小波数次提到《情人》,认为这本小说无比精致,开创了当代小说的写作模式。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为什么王小波这样一个看似无比先锋和锐利的写作者,喜欢的竟然是一本爱情小说,恐怕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完备让小波有所触动,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我不怀好意地认为,性肯定是一个口子,在那个风雨如晦的暗黑岁月里,《情人》这样的作品犹如远处灯火,照亮了心中的秘密地带,王小波这样的绝顶聪慧之人,自然也无法回避这本书和杜拉斯这个人。
虽然小波自己也写了很多有趣的小说,还塑造了一个有趣的阳具很大的王二,但我不是文学史撰写者,不知道小波的小说在文学史中会被如何定位,如何书写。当然,对很多自称为小波“门下走狗”的粉丝来说,估计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谁稀罕这回事。那小波的小说和他的小说见解,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尤其现在小波人去楼空,特别是像中国这样一个习惯人走茶凉的地方,不知道还有谁在乎这些。说实话,对那些小波的“门下走狗”,我都充满了怀疑。因为我在书店里,不止一次地看见了许多本以此为噱头的书籍,摆在书柜上卖,而翻开来看,恕我眼拙,真看不出哪里有小波的影子,就连他的招牌招数——黑色幽默,都弄成了无厘头或者搞笑耍贫。看来仅模仿没有出路。这会让小波伤心的。我似乎有点火气,这不应该,可我不会黑色幽默术,只好硬来说两句,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是好的,至少还像猫,最糟糕的是什么也不像,那才够呛。
离题了,还是再来说小波的小说观点吧!在一篇名为《小说的艺术》的杂文中,小波穿花绕步,嬉笑怒骂,不仅坦诚自己对小说阅读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不是阅读其他类型作品所能满足的。还说因为爱读,才开始试着自己学习着写。他这样说:“我自己对读小说有一种真正的爱好,这种爱好不可能由阅读任何其他类型的作品所满足。我自己也写小说,写得好时得到的乐趣,绝非任何其他的快乐可以替代。这就是说,我对小说有种真正的爱好而这种爱好就是对小说艺术的爱好。”他还调侃了一下张爱玲:“张爱玲确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但若说有什么遗嘱被背叛了,可不是张爱玲的遗嘱,而是傅雷的遗嘱。天知道张爱玲后来写的那叫什么东西。她把自己的病态当作才能了,……人有才能还不叫艺术家,知道珍视自己的才能才叫艺术家呢。”
《黄金时代》就是他的小说试验品。
三、我的大学
读完《黄金时代》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看过几本冒名卧龙生的半色情半骗人的武侠小说外,我并没有读小波或者其他作家的书,我可不想再复读一年,我早已懂得了复读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尤其面对一个考了近六百分却非北京大学不上才来复读的极品同桌,我差了他快两百分。我们那个复读班人数相当可观,九十多人济济一堂,满满一个大教室,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除了有几个是非北大清华不去的高分狂人,因为差一两分,决心明年再来,多数复读生都属自找。
知耻后勇,经过奋勇直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考上一个小师专,最高兴的是我父亲,他感觉终于抬起头了,他的儿子不用再和他一起做奸商了。我考进去那年,小师专就改成师院,然后扩招,于是我们都成了本科生。我原以为,我们那茬估计是全国最差的本科生了,没想到后来者一茬更比一茬差。大一时,自我感觉风华正茂,对两件事情颇不满意:漂亮女生不多,图书馆的书烂。漂亮女生少的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大多数人来自乡下,穿衣打扮几乎不会,也没什么衣服可穿。拿我自己来说,我大一时二十岁,鼓起勇气去了一次英语角,结果一个人问我:“Hi, how old are your children?”我当时就蒙圈了,根本想不起用英语该怎么回答,就改用中文逼问他,你看我多少岁?对方有点慌了,二十七八?是七还是八?他有些犹豫不定。我才二十,看起来已经二十七八了,是孩子他爸的年龄,我转身就跑了。这让我很受伤,自尊大伤。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那个英语角了。如此一来,英语水平自然也差,毕业时需要四级水平,差点儿没把我折腾死。图书馆书烂的缘故,据说是学校把钱都拿去盖楼了,没钱买,别人赠送的倒是有不少是新书,多是如何跳槽、怎么升职之类的玩意儿,很扫兴,直到我毕业,那个楼还没有盖完,书自然还多是那些老的破书。
回到小波身上来,我读的第二本小波的书是《白银时代》。书的来处,得补上一句,那些年,大学里的学生流行做生意,是人都倒腾个电话卡、磁带什么的,用一布篓兜着,去各宿舍敲门推销叫卖。我认识一人,在学校外租了半拉房子,竟然放录像,每人收费一块,每到半夜三更时,自然是色彩斑斓,一帮小子憋得脸红,情况很危急。后来因为有人想蹭看不给钱,没得逞,告到学校旁的派出所,终于被端掉。人因为跑得快,没被逮住,只是那些片子和那台破电视机被收缴了。经济形势如此好,我班的班长手痒难耐,东拼西凑弄了一笔钱,暑假六月流火天,不辞辛苦,赶赴杭州进了一批盗版书,打算发笔小财,说是可以当恋爱的资本。谁料舟车劳顿,书刚运进学校,还未来得及发起销售时,学校突然发出一纸禁令——不准学生做生意,更不准在校园里推销。班长同志顿时傻了眼,看着小半个房间的盗版书,一声长叹,差点儿没昏过去。
事已至此,只好想辙,先是扩大内需,争取同学内部处理。推销给班上或者隔壁班的同学是一条路。班长一番沉痛叙述,道如何辛苦,学校如何捕风捉影,如何混蛋,断了哥们儿的财路,荒废了大家博览群书的路子,说着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哥们儿卖不过脸,只好买了一些,可还是剩下大部分。我记得,我买的一本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打的八折。盗版书按原价打八折,班长果然有经济头脑,算是不低的价格,赶上正版书了,算我买盗版书生涯的最高折扣。偏偏我们学校周围也没家像样的书店,只有如此了。曾有几个对我们学校学生还抱点幻想的生意人,在校外搞过好几个规模不小的书店,装潢也是古色古香,一色的中外名著,格调雅致,品位颇高,可愣是没有撑过半年,一日比一日冷清,最后只好关门走人。他们实在高估了我们的读书兴趣和知识渴求。
内销毕竟有限,远远不够瓜分库存量,急得班长抓耳挠腮,寝食不安,后经一生意高人指点,班长决定破釜沉舟,铤而走险。一日傍晚,班长托人找了个大板车,招呼几个哥们儿将书码到车上,而后众人双臂灌力,吭哧吭哧地推到校外不远处。竖起一纸牌,上写“五折”二字,字倒还漂亮。为了避开学校眼线,才混迹于卖白菜、练摊的中间。班长虽抹不开面儿,可是考虑到毕竟推出来一趟不容易,偶尔也吆喝几声,别说效果还可以,好些同学还凑近翻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有不少女生,这让老班高兴不已,折扣居然低至三折,结果还真卖掉不少。我就是在他打这个五折的时候,看到了小波的《白银时代》,勾起了高中读《黄金时代》的美好记忆,便买了下来,这回是五折,比在班长寝室里买的要便宜足足三折。
书买回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看。不过,我得说老实话,这回的阅读体验完全没有高中时来得刺激,高中时,那真是把《黄金时代》当黄书读的,可如今毕竟是中文系的,好歹还有那么一点想法,至少知道再把小波的书当黄色小说读,不太合适。在一个偶然的早上,我随便拿了一本书,去蹲厕所。现在我得感谢那个随便一抓,因为恰恰就是我从班长小摊上,花五折买的小波的《白银时代》。原谅我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候看小波,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恰恰相反,对我自己来说,在厕所看的书都印象深刻。就这样,蹲在厕所里翻书,翻着,翻着,来劲了,居然就那么蹲了一个小时,全身心陷入小说中,起来时双腿发麻发软,两眼发暗,头发晕,站都站不住,差点儿栽倒在里头,好在还年轻,扶住一边的墙缓了一缓,才站住。现在想来,年轻时的身体真好。
阅读过程虽然不是性欲方面的刺激,但这本书确实让我感觉痛快,倒不是小说透露的什么思想被我捕捉到了,而是小说的叙事风格让我过瘾。小说写得如此轻松自如,水泻珠落一般,文字充满智者的风趣和大方,再也没有什么比读聪明人的东西更舒坦的了。你可以不深刻,但至少别无趣。深刻而有趣,小波两者都占了。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四、发情年代
颇为可惜的是,念高中和大学那会儿,我还没有完全看完小波的杂文,不然,我真难以想象,我自己的思维是否会有多大的改变。因为小波所写的内容,都是我们身边的,至少是我们可以见到,这不像鲁迅,尽管我们毫不怀疑先生的深度,只是时代毕竟有些远,很多事件没有贴身的感觉,所以阅读起来,总有些许隔阂。
读小波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发言的这个世界,就是我们身边的生活,或许没有亲历,但通过报纸、杂志或者其他媒体,我们也都能体会,所以小波的话,离我们很近。一个作家,面对社会发言,也只有亲历者方能真切体会其意境,而不光光是思索、辩论的技巧,虽然那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显然是内容。我很在乎你说了什么,不是你怎么说,是用京片子说,还是家乡方言说,怎么说不是最重要,而是你说的东西是否有价值,是否具有启发性。
1990年代,是五光十色的年代,是统称的漫长的社会转型的开始。对于那个年代,无论怎么说它都不过分,很多事情也已挣脱传统伦理的羞涩,变得赤裸裸起来,其中最为主要的,当然是物质生活的兴起,伴随的是精神的堪称毁灭。或许只有到很多年后,我们才会意识到,这到底给我们带来的是什么。如今看来,这几乎不言自明。相对于经济建设带来的物质的不均衡膨胀,精神领域的集体“阳痿”更为可怕。1990年代的中国人很现实,似乎个个很亢奋,憋红了脸,为了钞票大折腾。
如果说上山下乡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代名词,1990年代最为流行的词语就是下海,哪怕被淹死,也要下去捞捞试试。下海现象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钞票称王,知识贬值,知识分子光环褪尽。如果说“文革”前后臭老九的称号,属于人为打击和挫伤知识分子的外部尊严,那这一次却是钞票对他们内部外部全方位的主动血洗,疯狂而彻底,知识神话瞬间轻易毁灭坍塌。这带来的伤痛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恐怕以后也难。人们已不再愿意倾听,也不在乎知识分子说了什么,所谓精神方面的愉悦让位给了物质的满足。或许要等到物质已不是问题的时候,精神才会被再次提起?
面对集体亢奋的浮躁时代,可贵的是还有一些知识人和媒体在断断续续地坚持发出声音。媒体方面有《南方周末》《三联生活周刊》等为人尊敬的刊物,知识人中有小波等。他们犹如微暗的弱火,延续着知识分子质问、追寻的精神火种。小波不是唯一的质疑者和批评者,有很多理论学者、社会学者也已开始了讨论,但只是限于学术内部范围。那个时候兴起的很多专栏,比如甘阳等人的文章都曾产生不小影响,不同的是小波的言论显得亲切,他时常用小说笔法描述我们所忽略的事情,就像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专心致志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以防哪个人走错了方向。很多时候,黑色幽默比宣教更为管用,在笑声中明白道理总比哭着理解强!我们这个苍老的民族似乎习惯了沉重,忘记了如何在轻松中认可和表达。如果真能从尘土中努力挣扎出来,站定身,抖落身上已沾染许久的尘埃,大踏步往前走去,或许希望还在。
可惜的是,这有限的有内容的声音,经常被人忽略,甚至被当作耳旁风,不留一点痕迹。集体亢奋的情形实在很可怕,借着发家致富的名义,一起疯狂向钞票看齐。没有什么比一个民族集体亢奋更为恐怖的了。这样的年代还有清醒者,比在恐怖时期的清醒者更可贵。比如,温水中的蛤蟆若能在逐渐变暖的水里,挣扎跳出来,发出几声哪怕是哀号的声音,也很可贵。
小波离开我们已经好些年了,有些时候,我也会偶发奇想,假如小波今天还在世,还在写文章,面对这个世界,他会说些什么呢?也许会摇头,一声长叹。我知道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犹如现在的历史架空题材小说一样,纯属意淫,可毕竟意淫也是有快感的,原谅我的想象放肆一次吧!
五、行货幽灵
在小波的杂文与小说中,有一个贯穿始终的问题,就是身份意识。这是一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被评论得近乎烂了的问题,让很多知识分子焦头烂额,争吵不休,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也没有形成统一意见的趋势。相对于学者们的正襟危坐,小波倒是以嬉笑怒骂的姿态说出了一个真相,我们可能都是“行货”,这是他的身份意识。
“行货”一词,不是褒义词,有些猥琐色彩,大抵就是劣等物件的意思,要是谁瞅谁大喊“你个行货”,意思和“你是一只蠢猪”或者“你丫不是人”差不多,骂的狠劲虽然比肏字诀的国骂显得温和,但在侮辱人格方面绝对过之甚多,还有什么比否认是群众的一员更残酷的呢!而且,行货还有一层“归属哪个”的含义,货物总归是有主人的,有一个词语和它比较接近,就是奴隶,可以随意买卖,可以任意凌辱,而不必取得他的同意,可称之为奴隶哲学,这是行货背后的思维基础。
《思维的乐趣》这本书是王小波杂文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很多观点尤其是他在思想方面的见识在这本书中都有所反映。身份意识是这本书中多次提到的一个文化意识。同很多学者的理论化分析不同,小波谈论问题总有很多实例,或来自见闻,或来自传统言说。
小波在《“行货感”和文化相对主义》一文中,从《水浒传》中神行太保戴宗与宋江间的一段经历讲起,说宋江被刺配到江州,归老戴管。老戴向他要好处,宋不给,老戴火了,说你就是我的行货,我想怎么着都成。这让小波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上山下乡,像个物件一样被呼来唤去,被指示着干尽荒唐事,十足一个行货。如何衡量自己是不是行货,小波总结出了一个标准:人家拿你干了什么或对你有任何一种评价,都无须向你解释或征得你的同意。“人家”一词指向很多,可以是某一人群,可以是政治机器,可以是黑帮势力,具有很广的阐释性。这里根本不需要担心过度阐释,在我看来,有些问题尤其需要持续阐释,不然容易不了了之,到最后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