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碎嘴子师父——说菩提祖师

孙悟空虽然集天地之精华，得日月之灵气，先天素质极为出色，非寻常生灵可比，但他的各种神通和本事却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靠后天拜师父、自己努力学成的。说起孙悟空的师父，倒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按照《西游记》的描写，孙悟空有两位师父：一位是出境率很高的唐僧，另一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菩提祖师。

唐僧这个师父当得颇为容易，除了爬上五指山，揭去如来的那个金字压帖，帮孙悟空获得自由之外，并没有教给这位高徒什么本领，武功、法术自不必说，就连其强项念经的水准似乎也很有限。虽然唐僧曾担任过大唐水陆法会的坛主，据说“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佛号法音，无般不会”，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因为他对《心经》的理解竟然还不如未受过专门训练的孙悟空。有孙悟空这样的徒弟，可以说是唐僧十世修来的福分，绝对捡了个大便宜。没有教给徒弟什么本事，挂个空名倒也罢了，竟然凭自己对孙悟空的那点恩情，将其长期当苦力使唤，还不时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老实说，这样的师父是不合格的。如果没有那顶要命的紧箍，孙悟空早跑得没影了，根本不会买账。说是师徒，不过有个名分而已。

相比之下，孙悟空的开蒙老师菩提祖师倒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师父，虽然这位老先生也有点像唐僧，平日絮絮叨叨的，是个碎嘴子，但人家说归说，肚子里装的可都是真货。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筋斗云等功夫，都是跟这位师父学的。没有这位菩提祖师，孙悟空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番景象，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轰轰烈烈的大闹天宫、取经降妖故事。主动拜认的师父和勉强维持的师父就是不一样，善读《西游记》者，不可不注意此点，这可是孙悟空用血泪换来的人生经验。

由于出场次数较少，交代不清，这位菩提祖师的面目似乎有些神秘莫测。比如他的身份，仅从名字来看，显然是属于佛家的，而且还是如来的十大弟子之一，和唐僧、观音师出同门。但从其平日做派、法术路数来看，则更像是道教人士。他起初让孙悟空选择学习的科目，就有术字门、流字门、静字门、动字门等，大多是道教的东西。好在孙悟空抱定了只学长生之道的心态，没有受上述门派的限制，否则只学其中一样，本事也就有限了。细究起来，长生之道也是道教讲得最多的。

从他佛教、道教通吃的行为方式，和不在任何场合露面的情况来看，这位菩提祖师显得颇为另类，很难在神仙谱系中为他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大概算是神仙社会里的一位隐士吧，而且是那种真正的、隐得很深的隐士。不过，对天地孕育而成、没有生身父母的孙悟空来说，这样没门没派，又在门在派的师父正合适，只要学得到真本领，能长生就可以了。作者为故事主角孙悟空找这样一位师父，自然是有其用意。至于笔者是否说到了点子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看这位菩提祖师出场次数不多，性格倒是挺鲜明的。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唠叨。任何事情，不管是道术的传授还是孙悟空的名字，他都要唠唠叨叨地说上半天，难怪有的研究者称其为“碎嘴子师父”。孙悟空出师后，经常和各路神仙、妖魔斗嘴耍笑，嬉笑怒骂，口才相当厉害，这大概是受乃师的影响吧。不过，嘴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对一位带了几十名徒弟的老师来说，多说点，多重复些，学生就可以多听些，多学习些，以此加深印象，倒也不错。再说孙悟空刚到这里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求学心切，初听师父的这些话，说不定还感到新鲜呢。最为重要的是，这位师父既不是江湖卖药的郎中，也不是天桥的把势——光说不练，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否则门下的几十个徒弟早就跑光了。幸亏是跟了他，如果换成别的什么人，孙悟空未必能学到这么多本领，甚至学成旁门左道也都有可能。看来孙悟空“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之类的苦活累活没有白干，不像后来跟着唐僧，本事没有学到一点，能不念紧箍咒已是万幸，至于埋怨、牢骚更是家常便饭。

这位菩提祖师十分了解徒弟们急于学艺的心理特点，故弄玄虚是他的拿手绝活。不时让徒弟们看到希望，但又不轻易传授本领，总要卖点关子。老先生虽然嘴碎，但还是很有原则的，不该说的东西，话说得再多也透露不出来。比如他给孙悟空开小灶的那个暗示，如果不是孙悟空聪明灵慧，及时觉悟过来，像他的众多师兄师弟那样蒙在鼓里，肯定白白错过一次良机。这种玄虚既能让徒弟对自己怀有一种神秘感和敬畏感，也有助于发现可教之才。

菩提祖师着实是位了不起的神仙教育家，他采取因材施教的方式，让聪明的徒弟多学一些，给孙悟空以脱颖而出的机会。否则按资排辈，孙悟空要想出头，不知还得苦熬多少年。看得出，这位师父还是挺喜欢孙悟空的，和天下教师一样，谁都喜欢聪明上进的学生。不过，在给聪明学生开小灶的同时，他也适当顾及其他徒弟，不让他们产生师父偏心的感觉。相比之下，唐僧就做得很糟糕，他经常偏向猪八戒，给其他徒弟留下话柄。

孙悟空学到本领，辞别下山，以此为标志，他与菩提祖师的师徒缘分就此划上一个句号。此后，再没听到这位祖师的任何消息。之所以如此，固然是因为这位师父做事低调，不参与神仙社会的一切事务，同时也与他对孙悟空的告诫有关，否则以孙悟空日后的显赫名声，必然会带来师父知名度的提高，想不让人知道都不行。

孙悟空临下山之际，按通常的规矩，师徒一场，菩提祖师应该送点物品作为纪念，哪怕是给句忠告。但他没有，出乎意料地只说了几句话，话说得很重，也很绝情，他不准孙悟空说出自己的师承，否则会对其进行严厉惩处。他预料到这位高徒下山后，“定生不良”，将来会“惹祸行凶”，因此提前打预防针，避免日后带来麻烦，打破自己的平静生活。

不过此举也有让人感到疑惑的地方。既然知道这位徒弟将来要闯祸，有可能连累自己，为什么还如此卖力地向其传授技艺？以佛祖如来神通之广大，要想查出孙悟空的师承关系，并不是一件难事。封住孙悟空的口并不等于师徒关系不存在，菩提祖师此举并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好在孙悟空无论日后惹多大的祸，都没有人去追究这位师父教徒不严的责任，否则，不用孙悟空开口，人家也照样能找上门来。一切都是缘分，来是缘，去也是缘。缘分已尽，就什么都不存在。孙悟空与菩提祖师的师徒关系也许只能这样理解。

孙悟空下山后，这位个性鲜明、颇为讨人喜爱的菩提祖师就再没有露过面，消失得那么彻底。西天取经路上，遇到难以对付的妖魔，孙悟空经常外出搬救兵，无论形势多么危急，无论如何走投无路，他从来没有去找过师父，哪怕是自己的师兄弟，似乎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起过。

这位老师父不仅不出场，似乎也从来没有人提到。喜爱卖弄的孙悟空经常在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才艺和兵器，但他始终牢记师父的叮嘱，绝不说出其名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何以如此？着实难解。确实，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否则就没有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了。人家师徒都不说，倒是我们这些做读者的，心里痒痒的，时常会想起这位碎嘴子师父，想起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菩提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