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也孝顺

在人们的心目中，妖怪应该属于冷血动物，他们多和穷凶极恶、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之类的贬义词联系在一起，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就可以牺牲所有人的利益。不过实际情况却并不是如此，《西游记》一书有不少地方写到了妖怪的亲情关系，展示了他们心灵世界的另一面。

按说好不容易抓到了唐僧，应该立即饱餐一顿才是，不管是红烧还是清蒸，夜长梦多，先吃到肚子里再说。但有的妖怪偏不这样做，他们不愿意吃独食，而是想和长辈、亲友们一起分享。说起来还是蛮懂得孝道的。这样的现象并非特例，在作品中，有好几个妖怪都是这样做的。这里稍作介绍和分析。

第一个有孝心的是兄弟俩，即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两人为了吃唐僧肉，做了充分的准备，还亲自为唐僧师徒画像，生怕认错人。经过一番波折，终于抓到唐僧。兄弟俩高兴之余，合计了一下，决定“差两个小妖去请母亲来吃唐僧肉”，顺便也把宝贝幌金绳拿过来，以便对付孙悟空。

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本是两个在兜率宫看炉的小童子，据太上老君事后向孙悟空介绍，兄弟俩是观音借来测试取经队伍本领和意志的，如此说来，平顶山之战是观音和太上老君合伙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不过这两个家伙到了下界之后，可是假戏真演，一心一意做妖怪，真心实意吃唐僧。他们起初到下界是执行任务，只有兄弟两人和几件宝贝，但他们很快就打开局面，认了不少干亲，除了那位九尾狐狸干妈，还有干舅阿七大王等亲戚，在下界建立了一个充满温情的关系网。与做童子时被人呼来唤去相比，在下界占山为王，受人拥戴，自由自在，何等快活！

这里就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问题，两位童子到下界做妖怪、吃唐僧肉便是，还认什么干妈、干舅呢？他们到下界时，从太上老君那里弄了五件宝贝，有了这些玩意儿，占山为王已经足够，即使是虎口拔牙，从其他妖怪那里抢地盘，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显然，他们找干妈的目的不是为了找靠山，恐怕只能从感情需要的角度来解释。

虽然和人类相比，兄弟俩都是寿星级的人物，但在神仙堆里，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孩子。就像五庄观的清风、明月那样，一个一千三百二十岁，一个一千二百岁，仍然满脸孩子气。这么小的孩子本该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受着父母的呵护，却被送到太上老君那里做苦力，过着缺少母爱、受人差遣的奴役生活。两人跑到下界，除占山为王，过一把当家做主的幸福生活外，想必还有感情上的渴求，大约是九尾狐狸给了兄弟两人这份久违的感情，由此形成了新的母子关系。他们的感情应该是比较融洽的，否则兄弟俩抓到唐僧后，也不会兴师动众地请她一起分享。这也可以从老妖婆接到干儿子邀请后的表现中看出来。几个女妖要随行，被老妖制止了，理由是：“我往自家儿子去处，愁那里没人伏侍，要你们去献勤蹋嘴？”他们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于此可见，妖怪也存在感情，也有精神需求。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妖怪还存在家庭问题，比如红孩儿父母之间的关系因父亲牛魔王娶二房而变得紧张；黑河怪则生活在单亲家庭，他的父亲泾河老龙因违反天条被处死。不知道他们的为妖与家庭问题有关系否，作者没有交代，这里也不做过多的推测。

第二个有孝心的是黑河怪。这家伙在抓到唐僧之后，立即给自己的老舅西海龙王下了个帖子，请他一起享用唐僧肉。柬帖写得文绉绉的，可见这家伙肚子里还有些墨水，毕竟是泾河龙王的孩子，多少受过些教育。

黑河怪邀请老舅西海龙王赴宴当然是有缘由的，父亲被处死后，他由老舅抚养成人，可见两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位老舅对自己的外甥关爱有加，甚至达到溺爱的程度，他表面上对孙悟空说，让这个外甥到黑水河，是为了“养性修真”，实际上是纵容黑河怪抢夺水府，弄得河内真神无处容身，告状无门，因为“西海龙王是他的母舅，不准我的状子，教我让与他住。我欲启奏上天，奈何神微职小，不能得见玉帝”。如此蛮横霸道的违法行为，竟然被说成“养性修真”，难怪这位外甥得了好处后，马上就想到母舅。

即使孙悟空没有截获黑河怪的那份邀请函，西海龙王也是吃不成唐僧肉的，他可不像外甥那样孤陋寡闻，只要听到唐僧或孙悟空这几个字，就是再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下口。早在孙悟空刚出道，到东海借兵器时，他就已经领教过这位美猴王的厉害。且不说孙悟空因大闹天宫而获得的赫赫威名。西海龙王是神界高级公职人员，想必早收到过天庭关于唐僧取经需要提供帮助的文件或通知。实际上，仅凭孙悟空的名头，也能吓死他。当孙悟空把黑河怪的柬帖拿出来时，西海龙王一看就吓得跪下叩头，请求恕罪。这一举动看起来有些夸张，却正是其内心状态的真实表现。

第三个孝顺的妖怪是红孩儿。别看这家伙人小，若论心眼，论本领，并不比成年妖魔差。他心狠手辣，竟然将当地的基层官员山神、土地神当苦力来使唤。但就是这样一个恶魔，还蛮有孝心，抓到唐僧后，赶紧派六个小妖，“星夜去请老大王来，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延寿千纪”。牛魔王可不同西海龙王，他如果来的话，真的敢吃唐僧肉。

这里有一个问题，红孩儿父母双全，为什么他单单去请父亲，却不请母亲？莫非母亲不疼他，关系不融洽？从作品的实际描写来看，显然不是。孙悟空路过火焰山，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时，她还在为儿子的事情生气，拒绝出借芭蕉扇。可见他们母子俩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深究下去，还会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牛魔王、铁扇公主不让红孩儿在自己身边生活，反而让他到外地独自谋生？他们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将收伏红孩儿和三调芭蕉扇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则可以寻找到一些线索。红孩儿的独自远居很可能和他父母的失和有关。牛魔王属于那种贪财好色的类型，见到人家玉面公主人漂亮，家产多，马上见异思迁，抛弃结发之妻，另寻新欢。可以想象，铁扇公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甘当怨妇，两人的冲突争吵是少不了的。也许红孩儿不愿意看到这些，宁愿到外面独自谋生，落个清净，也不愿意陷入这种清官难断的家庭纠纷中。他只请父亲，不请母亲，也许是担心两人到了一起会发生争吵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即使吃了唐僧肉，也会吃得不愉快，与其这样，不如只请其中一个。从红孩儿介绍牛魔王把其“八个字时常不离口论说”的情况来看，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蛮深的，正好可以利用吃唐僧肉的机会尽一下孝心。当然，笔者不过是在作品描写的基础上做了一点推测，这是没法证明的，至于实际情况如何，恐怕只有作者本人知道了。

如何来看这些妖魔们的孝顺现象呢？这倒是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按人们通常的理解，道德可以分成私德和公德两类，像孝顺父母、尊敬长辈这样的行为，属于私德的范围，一般人都能做到，神仙如此，妖魔也是如此，他们的分界并不在此。

不过，私德也并不总是值得赞美的，关键在于它不能和公德发生冲突。以妖怪请长辈来吃唐僧肉这件事来说，他们虽然尽了孝心，但这种孝心建立在他人痛苦的基础上，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为代价，这样的行为就成问题了。前提有错，后面自然都跟着错。这是个原则问题，丝毫含糊不得的。

说起来，金角大王、银角大王、黑河怪、红孩儿在妖怪中还不是最坏的，如果他们坏得连私德都不要，没有底线，冷酷无情，六亲不认，那才真是无可救药、真正可怕呢。在得到好处的时候还能想到自己的长辈，在妖怪中还是颇为难得的，毕竟对妖怪不能有太高的道德要求，只要心里还存在一丝亲情，就还有改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