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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诗词体式发展概述

古典诗词语言通论 作者:贾爱媛


古代诗词体式发展概述

我国诗词的产生发展源远流长,诗歌体式在悠久的诗歌历史中,经过了多次的演变。

我国最早的诗歌以先秦时期的《诗经》和《楚辞》为代表。

《诗经》基本以四言句为主。例如《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楚辞》是楚歌体,以六言句为主。如《楚辞》中屈原所写的长诗《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这里的“兮”字是语气助词,相当于今天的“啊”,是发声之词,所以不算在六字之内。

《诗经》《离骚》的这种四言、六言的体式,没有被后代诗人继承,而是由后代汉赋、六朝赋及骈体文所继承。王力先生就认为:“《诗经》是赋的渊源,《楚辞》是赋的近源。”至于后代诗人所继承的,则是《楚辞》中《九歌》的某些体式。如《九歌·少司命》中的句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诗中的七言句,大多数都带有“兮”字。这种七字一句的句法影响了后代的诗歌。项羽和刘邦的诗就运用了这种体式。比如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其中每句有一“兮”字,所以还不能作为真正的七言诗,与七言诗句子的格式韵味不同,而且此后也没得到继承。《诗经》《楚辞》中有些诗,也杂有无虚字的五言句或七言句,这大约对后世五言诗和七言诗有影响,但不能说五言诗和七言诗起于诗骚,因为还没有全篇皆为五言、七言的诗。

到了汉代,出现了五言古体诗。汉朝时期,诗歌产生了一种新的体式——乐府。乐府也有采自民间歌谣的杂言体。所以一般认为,真正的五言诗起源于西汉的民谣。

文人写的五言诗到东汉才出现。但值得注意的是一种以五言为主的体式,如李延年的《佳人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诗为五字一句,其中“宁不知倾城与倾国”,虽八字一句,但“宁不知”为衬字。这基本就是五言诗了,之后的诗歌继承了这一体式,没有衬字,形成完整的五言体式。东汉末的《古诗十九首》已是比较成熟的五言诗。如《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此诗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描述的是女主人公与所爱的人分离,日夜思念,并期盼所爱之人能早日归来。关于《古诗十九首》的时代与作者,过去曾有不少争议,一般说来大约是东汉后期至建安以前的作品。

在汉代,也出现了七言古体诗。两汉四百年间,全篇由七言构成的作品今天被人们提到的有两首,第一首是汉武帝时的君臣联句,即所谓《柏梁台诗》。这首诗出于后代小说,漏洞甚多,实不可信,而且生编硬凑,堆砌敷衍,也完全没有什么诗味。但是句句押韵,后人把这种诗体称为“柏梁体”。

第二首是张衡的《四愁诗》: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诗味很浓,但这四首诗,每首的第一句还都带着一个“兮”字,还拖着一个楚歌的尾巴。而且四首诗连起来读,每一首的第一句又都是一个往返的重复,这是采取了《诗经》的程式化表达方法。所以王力认为张衡的《四愁诗》还不是纯粹的七言诗。

真正摆脱了楚歌形式的羁绊,使七言形式宣告独立的作品就不能不说是魏晋时期曹丕的两首《燕歌行》了,下面举其中一首为例: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

尔独何辜限河梁?        

此诗格调清丽宛转,句式整齐,每句七字,而且句句押韵,都是平声,这也是楚歌的方法。因此它代表了七言古诗发展的一个阶段,说明此时的诗歌体式还没有完全摆脱楚歌的影响,七言诗并未完全成熟。但是曹丕学习汉代乐府,学习前人诗歌,在形式上具有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的精神。晋宋作家摹写七言,还照此继续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

从《诗经》的四言体式,到《离骚》,再到由《楚歌》形成的各种体式,《乐府》的五言,及至成熟、完整的五言诗的出现。这便是中国诗歌体式形成发展的早期阶段。

南北朝到唐代以前是中国诗歌发展的重要时期,这一时期也奠定了近体诗的基础。

范文澜先生曾说过:“文学史上古体律体是两大分野。自建安讫南朝是由古至律的转变时期,这个转变之所以成功,是由于声律的研究和运用。声律之所以被研究和运用,是由于受到梵声的影响,也就是印度声明论对中国文学的一个贡献”。[1]

东晋末,谢灵运等人开始讲究诗歌的对称美,此后骈文盛行,对仗作为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被广泛运用。齐梁时期,沈约、周颙(yóng)等人发现了汉语平上去入四声的存在,受梵文“声明论”[2]的启发和影响,创“四声八病”[3]说。他们与谢朓、王融等人将四声运用于诗歌写作,强调用声调来调节诗句的抑扬顿挫,主张“一篇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沈约《宋书·谢灵运传》)。逐渐形成了永明新体诗(永明,南齐年号),因此这种永明新诗体是格律诗产生的开端。

四声的发现促进了诗歌韵律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韵书的发展。所以到公元5世纪、6世纪的南北朝时期韵书蜂出,如李登的《声类》、吕静的《韵集》、夏侯咏的《韵略》等,但都亡佚,没有流传下来,至隋代出现了《切韵》这部影响深远的韵书。在韵例方面,由柏梁体发展到隔句押韵的七言诗,最早的隔句押韵七言诗据说是鲍照的《拟行路难》组诗中的七言诗。如:

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

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

上述情况表明,近体诗的句式、对仗、平仄、用韵等要素在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到了唐代初期(大约在唐高宗到武后时期),宋之问、沈佺期等人不仅提倡诗歌应讲究声律和对偶,而且提出了平仄相粘的规律,并把这些规律付之于创作实践,确立了“回忌声病,约句准篇”[4]的格律诗创作原则。于是近体诗这种讲究格律的诗体形成了。可以说初唐诗人杜审言是唐代“格律诗”的奠基人之一,他的诗作大多朴素自然,格律严谨,技巧纯熟。沈佺期和宋之问的诗标志着律诗的全面成熟和定型。唐人喜欢写近体诗,同时也写了大量古体诗,像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是既擅长近体诗又擅长古体诗的圣手。

唐朝的诗歌发展超出过去任何一个时代。近体诗就是唐代从永明体的不完善状态下逐渐转换演变而成。唐人为了和古体诗(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古风”)加以区分,名为今体诗。今体诗歌根据汉字平仄的特点使诗歌有了严谨的格律,具有抑扬顿挫的和谐美与形式美、精炼美和音乐美,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

随着时代的发展,在盛唐的中叶又出现了一种新的诗体——词。词最初是来自民间,称为“曲子词”,源于乐府。从格律上讲,则源于近体诗,但与近体诗的区别为句式是长短不一的,所以又称为长短句。词刚开始以小令为主,以后发展为中调、慢词等。到宋朝出现了词的昌盛期,代表人物有欧阳修、柳永、苏轼、李清照、晏殊等著名的词人。他们风格迥异,大体出现豪放词风及婉约词风,影响后人。

词在南宋已达高峰,到了元代散曲流行,诗词乃退居其后。当然,散曲从广义上说,也是一种诗歌。元曲中的词跟宋代的词是相似的,也讲究声律和韵律,但二者并不完全相同。元曲词的字句不如宋词那样固定,是可以增减的,显得比较灵活。此外,元曲中有些曲子字句不拘,可以增损。还有少数曲调名同而音律不同。从狭义理解来说,元曲有别于古代诗和词,所以我们没有对其深入探讨。

明代诗歌是在拟古与反拟古的反反复复中前行的。清代诗词流派众多,但大多数作家均未摆脱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套子,难有超出前人之处。因此明清时期的诗词主要是按照中古形成的诗律和词律而作。不过清末龚自珍、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以其先进的思想,打破了清中叶以来诗坛的沉寂,领近代文学史风气之先。他们的诗往往在内容上着眼于社会、历史和政治,揭露现实,使诗成为现实社会的批判工具,但从语言形式上仍然是对古诗词的继承和实践。


[1]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二编),商务印书馆,2010。

[2] 声明:佛教语。五明之一。古印度的文法、声韵之学。

[3] 四声八病:“四声”指中古汉语字音的声调,即平声、上声、去声、入声四种,总称“四声”。“八病”指的是作诗在声律上应当避忌的八种弊病。南齐永明中沈约等倡声病说,至唐始有八病的名目,宋人更加以发挥。八病为: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平头指五言诗第一字、第二字不得与第六字、第七字同声(同平、上、去、入)。一说,句首二字不得并是平声。上尾指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连韵者可不论)。蜂腰指五言诗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字同声,言两头粗,中间细,有似蜂腰。鹤膝指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声,言两头细,中间粗,有似鹤膝(近人从宋蔡宽夫说,以为五字中首尾皆浊音而中一字清者为蜂腰,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浊者为鹤膝)。大韵指五言诗如以“新”为韵,上九字中不得更着“人”“津”“邻”“身”“陈”等字(即与韵相犯)。小韵指除韵以外而有迭相犯者(即九字之间互犯)。旁纽一名大纽,即五字句中有“月”字,不得更着“鱼”“元”“阮”“愿”等与“月”字同声纽的字。正纽一名小纽,即以“壬”“衽”“任”“入”为一纽,五言一句中已有“壬”字,不得更着“衽”“任”“入”字,致犯四声相纽之病,八病说原为研讨声韵和谐变化,对律诗的形成起了一定的作用,其弊病在于刻意追求形式,雕琢烦琐,反而束缚了诗歌内容的表达(参阅宋梅尧臣《续金针诗格》、清纪昀《沈氏四声考》下)。

[4] 回忌声病,约句准篇:语出自《新唐书·宋之问传》。回忌声病,是说诗歌要讲求声律,它包含两个方面:第一是句中的声调〔平仄〕调配,第二是句脚的协韵,它是诗歌音乐美的组织基础。约句准篇,主要是指古代诗歌的篇幅大小问题,既限定句数,以为一篇之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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