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双调·小圣乐

啸天说诗六:只留清气满乾坤 作者:周啸天 著


双调·小圣乐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朵朵蹙红罗。

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小圣乐》或入双调、或入小石调,世人因元好问本篇中“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几句脍炙人口,又称《骤雨打新荷》。恰如《念奴娇》经苏东坡写“赤壁怀古”后,又称《大江东去》一样。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九云:“《小圣乐》乃小石调曲,元遗山先生好问所制,而名姬多歌之,俗以为‘骤雨打新荷’是也”。

本篇由两曲组成。上曲写夏日纳凉,流连光景的赏心乐事,主景。看他铺叙的层次,可说是渐入佳景:作者先用大笔着色,铺写出池塘水阁的一片绿荫,并以“偏趁凉多”四字,轻轻点出夏令。然后,在此万绿丛中,点染上朵朵鲜红的石榴花——“朵朵蹙红罗”这是全曲最富于原创性的、出奇制胜的佳句,就算是有人这样想过,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蹙红罗”用红罗折叠的花——用假花来比真花,成吗!因为在人们的观念中,真花总是胜于假花的呀。然而,凡事皆不可执一而论。假花也有一种好处,胜于真花,比如更加鲜艳、更加持久。故《红楼梦》有“假作真时真亦假”之叹——假的有时比真的还真,真的有时候比假的还假。文学创作就是这种情况——实录有时看上去很假,而虚构却往往令人信以为真。

言归正传,作者进而写鸟语蝉鸣。写鸟,不写大鸟而写小鸟,“乳燕雏莺”——刚刚孵化的新雏,其声稚嫩娇软而可喜。使人联想到曲中的蝉,也必是刚刚蜕壳的蝉,踞高柳而长鸣,“居高声自远”(虞世南)也。在这一片新生命的合唱中,池塘水阁平添生趣。接下来,作者安排了一场“骤雨”。所谓骤雨,就不是阴雨绵绵,而是阵雨,给夏日带来凉意的雨,滋润景物的雨。它持续时间不长,却“打遍新荷”,吴敬梓小说中有一段描写,可以为之阐释:“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儒林外史》)那滚来滚去的水珠,不正是“琼珠乱撒”后荷塘的写照么。难怪王冕会想:“古人说‘人在图画中’,其实不错”。总之,上曲写景,亦算得上绝妙好辞,无怪其一时传播。

下曲即景抒怀,宣扬浅斟低唱,及时行乐的思想,主情。作者的调子是低沉的,又是旷达的。在用笔上,作者一洗上片语言的华丽,而转为质朴。“良辰美景”句总括前文,言如此好景,应尽情欣赏,不使虚过。“穷通前定”,命运的好坏乃前世注定,这是一种宿命的说法,作者这样说意在反对“苦张罗”,即反对费尽心机的钻营。旷达的外表,掩不住内心的苦闷。“命友邀宾玩赏”二句,谓人生乐趣在流连光景、杯酒,这是从六朝以来,封建士大夫在无所作用之际典型的人生态度。因为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会使他们感到心惊,而在酩酊大醉中,庶几可以忘怀一时,取得片时的解脱。

此曲表现的思想你可以说他庸俗,可以说他缺少独到之处,但从全曲来看,你得承认作者在对于自然美的发现和再造上,做得相当出色、相当成功。数百年来读者津津乐道的,并不是曲中论道之语,而是那“骤雨打新荷”的生机盎然的夏令境界,以及其中流露的浓厚的生活情趣。赵松雪听姬唱此词,赋诗赞曰:“主人自有沧州趣,游女乃歌白雪词。”诚非虚语。此曲写法与词体相近。这是因为在宋元之交,词、曲均为乐府,被诸管弦,传于歌筵的,所以早期的词曲分疆并不甚严。《莲子居词话》卷二把这个曲调当作词调,就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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