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新搬的房子是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单间。
从此和前房东以及房东太太划清楚河汉界,那一对面相和蔼的中年夫妻,偏偏男的喜欢趁我不在偷进我房间,害得我神经兮兮的,每次换衣服都得拿扫把扫雷一样把家里探测个遍。女的半夜三更来我这儿敲门,分辨不出是否属于梦游范畴。
抛开那一对绝世夫妻和安家费,省了时间,还有车费,每个月也可以省一筐冰激凌了,我睡觉都会笑醒。
阳子总是对我不屑一顾,就这点让我对她意见颇大。每次我砍价砍得要死要活,她总在革命尚未完成时不耐烦地丢句让我想掐死她的话:“算了,就这样。”我所有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这就像我好不容易拔光毛的鸭子突然被人放了。也难怪,她家贼有钱,老天爷要突然砸这么多钞票在我头上,我肯定也对包子馒头之类的不屑一顾,而且我保证连汉堡都不带看一眼。仗着那些家产,她平时不务正业,说她拈花惹草她还不承认:“滚,天地良心,不就是不爱读书嘛,老娘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谁?”
“帅——哥。”
“我至今还对五小的‘大脑袋’念念不忘呢,谁敢说我不痴情?”
“我还对五小全班男同学念念不忘呢,那我就是情圣了?”
阳子有钱是因为她有一个有钱的老爸,所以别人毕业后批量散发简历,她完全不用操心,一早拿到保送名额。大院里出来后,他爸颇有先见之明和气概地扔掉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铁饭碗,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下了海,开了一家科技公司,飞黄腾达那是不言而喻,现在家里保姆都是中专毕业。直到现在,我妈跟我爸吵架的时候还埋怨他当时怎么就没那个魄力呢,当然,截止于他的外遇曝光。阳子一毕业就占了一个肥差——管账,每天到得比她拄着拐杖的姥爷还晚,走得赛过我们冲向食堂的速度。
说到食堂,高中三年,食堂都是培育短跑冠军的摇篮,老师的“下——课——”话音还没落地,抢先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好几米远的,最后不是百米跑的尖子生也是种子选手,春一航就在此列,五分钟倒计时,已经在进行压腿,跃跃欲试,以最大限度地确保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出现在打菜的窗口前。那时候学校流传一个段子,联校来的领导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在三楼走廊原本还谈笑风生着,突然,看见五层教学楼上哗啦啦地往下跑的学生,见过竹筒倒豆子的大概可以试想当时的情景,上千名面目狰狞的学生一个个毫不示弱,争先恐后,推搡挡挤,他拔腿跟着就往楼下跑,下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详细说说我的情况吧。大名秋小木,穷人家的孩子,老爸老妈开粮店杂货店起家,从小我就被称为杂货铺的女儿,不说辛辛苦苦也是好不容易供我读完四年大学,卖掉的大米连起来都可以绕地球一周。刚毕业,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得以进入儿时梦想中的37度跨国集团,接到人事电话那天就像中了彩票通知去兑奖,每每看到听到公司利好新闻从各色人口中提起,就感觉跟夸自己似的,买彩票也从此必有3和7,即使进来前一年几乎全部是买咖啡、复印、擦桌子一条龙服务。阳子称我为白领中的民工,称颜子健为民工中的白领,因为我虽然身在写字楼,干的却是端茶倒水的工作,而颜子健虽然是卖猪饲料,但好歹是个经理。
回头看曾经,因为年轻,心里带着最干净的梦想,豪情万丈,即使很穷,日子青黄不接,看不到清晰的明天,可是唯一不差的就是梦想,身处三尺宽的格子间,看到眼里的依然尽是欢乐。不是没看到滚滚人潮中一张张麻木苍白的脸,以为自己会不一样,以为自己够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而不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混迹成为其中一员,丢进去就再也寻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