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躺在床上面目狰狞地做着面膜,祖传的收音机里正放着股市播报,相较于泛绿的大盘,特写:我的脚上姹紫嫣红,也不知道马克西姆那次动乱中被谁踢的。
晚上十点多,颜子健打电话过来。我就说他不可能挂我电话的。
“你想清楚了吗?”听过颜子健说话的就会知道,学文科的他其实很少这样单刀直入,多少要婉转点从今天的晚饭谈起的。
“什么?什么不清不楚的?”
“结婚啊。我妈又催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又来了,不知道阿姨她老人家怎么那么心急,那么恨娶,好像真怕我对他们家儿子不负责一样。我们工作不稳定就算了,钞票也不够,就连感情也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房子也是一个问题,结婚了住哪儿都不知道。据说他老妈的意思是干脆就住他们家,最近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又修了两间,还又加了个炕,颜子健特意跟我强调。又不是烤红薯。
颜子健是纯北方孩子,他家我去过一次,去之前欢天喜地,一过去就傻眼了。看大鹅变成赶水鸭,骑白马变成骑黑驴,硕大的大蒜、辣椒塞得我直冒眼泪,最不好意思的是晚上睡觉。去的时候正是热天,当时他家还来了两个舅舅,晚上全家男女老少六口人全挤在一个炕上。他妈妈一边脱衣服一边热情地说:“娃,睡吧,睡吧。”我说:“今天太兴奋了睡不着,我再给你们剥点玉米、蒜吧,没事,您先您先。”最后和衣上阵,一宿没睡着。颜子健说他也没睡着,被我身上的蒜味熏的,当时的我简直就是一颗加大号大蒜。
“这么重要的人生大事,这么深奥的问题哪那么容易想清楚呢,少安毋躁啊。”我东拉西扯地打马虎眼。死缠滥打是他的拿手绝活,声东击西是我的独门绝技。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我一看是我老妈。
“好了,我母亲大人来电话了。”我借机开脱,“算了,我们改天再聊吧。我妈有事交代,我先挂了。”
“你总是这样。”他突然生气了,比上次似乎还严重。我想这小子几天没管教脾气长了不少啊。
“是还早嘛,我们班哪个刚毕业就结婚了啊?等下还不被他们笑死啊,说什么读书吊车尾,结婚倒是名列前茅啊。”
“但是我妈妈她……”
“你多哄哄她就好了,老人家嘛,多陪她出去打打麻将她就不会想这事了。”这是我对付我妈的绝招,每次她一唠叨我就招呼一屋子人跟她搓麻将,赢了输了她都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我们结婚吧,猪,我说真的,你嫁给我好吗?”
“好了好了,别演电影了,好歹演戏演全套,有点敬业精神职业道德好不好,也没个铁链牵牛花什么的。先不跟你说了,我妈不知道要唠叨多久,我先挂了啊。”
我不知道的是,那次我以为的演电影是他在心里默念过千百遍的仪式,更不知道的是,说出那句话时他已经欲语泪先流,而我的没心没肺让他所有的演练功亏一篑,再挂电话简直是断了他所有念想和一线希望。如果,当时我仔细听,其实能听到他的欲语还休,能听到他的伤心。又或者,就算我都明了,那么当时顽劣自私的我能为他牺牲我可歌可泣的盛大理想吗?
时过境迁,事到如今,午夜梦回,再记起这一幕,耳廓里响起的全是深深浅浅的叹息,不论谁是谁非,我们最美好的年华己不再来。或许,我还得感谢那些年少轻狂痛彻心扉的伤,曾让我走过无知、稚嫩,让我一夜长大,带着一颗感恩、沉淀的心,珍惜对待后来所有沿途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