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纸上喂马,心上喂鹿 作者:李初初 著


紫。『谁听见雨落下,谁就会回想起,

那时候,幸福的命运向它呈现了

一朵叫作玫瑰的花,以及它明亮的、鲜红的

色彩。』紫,架上的黑葡萄,博尔赫斯

的谜语。语言中的深渊。恋爱中的泥淖

我们每天说着差不多相同的话

做着差不多相同的事,却爱着不相同的人

赶路,追随着嬗变的声音

紫。这不可名状的红的一种

鲜血和躲在影子背后的小小替身

只要箫声还在滴下所剩的雨水

黄昏就不可能枯竭。只要奔跑的絮语

还在无声的歌唱中永驻

这舌尖上的疼痛,就可能

将失明者的愿望和睡眠揪痛

睡眠玫瑰

回忆起一扇窗扉,和小屋里的春天的夜晚,从一扇窗扉所接纳的空间里,稀薄的光亮交织其中,无声无息的植物,如同美丽的新娘,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婚纱,走进黄昏时那无穷无尽的空中的海浪……

对于一整盆玫瑰的怀念,无时不被夜晚敞开的窗扉和风唤醒。在少年的虚无和幻想里,形影袅娜的玫瑰是烈焰一样熊熊燃烧的,最终在不明的时光里化为一团模糊的灰烬。

四月里,从后山上刮来潮湿的气息,还有雨水,来到这座衣衫不整的城市。雨水轻轻拍打每一个在大街上裸露的肩头。玫瑰决定了一个人,可以在某一年的某一天,产生巨大的离合与悲欢。

而雨继续飘息不止,还有后四月的山风。

在夜晚,在春暖花开之中,活着的玫瑰在寂静中入睡,在呼吸里苏醒。那时候,一支歌越飞越远,从歌声里逐渐挨近一张温润的嘴唇,硕大的眼泪,滚入那些疾驰的马车车轮的前程里。

我如此痴迷地陷了进去,无法遗忘,像在黑暗里星星闪烁的光焰,还有一双黑亮的瞳子,瞳子浮起冉冉的雾。

2012年,台湾花莲七星潭海滨。

无人路上的一把小伞,仿佛在等待雨水和手臂的召唤。是遗忘,还是回归?

小小兽

这依然是一个温暖而饱和的日子。正午的阳光穿过五月的村庄和河流,照耀在弯曲而苍白的公路上。在这样的时间里,我仿佛要凭借记忆的速度去和远方缓慢接近,仿佛要凭借记忆的速度,回到从前。

风吹走了破散的消息。风吹动田野四处的疯狂和震荡。而回忆却如水般展开。我感到我那么轻易地失去了平静。风吹动着一棵披满红布的参天古树,那些祭祀和颂祷被困缚在一个安静的山坳里,可我究竟失掉了哪一种崇拜与图腾?

目光击痛停留村落的时间,短暂而又陌生。一切经历的都如此突如其来,连同自己都无法分辨。穿行的汽车将尘土扬起来,弥漫了来路和去路,继而又归于平静。

在王家一带的公路上,许多路口都没有人。稻田在小河周围闪着隐秘的光。这时我只想有一阵雨水到来,掠走心头的哀伤。

这应该是个温暖而饱和的日子。正午的阳光照耀着我的眼睛,令我茫然而不知所措。一支歌自水声的倾听中逐渐接近,逐渐飘荡得不知去向,心只会破碎和瓦解。在这样的时间里,我仿佛感到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或正在成为过去。成为过去,意味着我是多么不知所措。

在悄无声息中,我感到了脸颊和皮肤上的湿润。是什么使我哭泣?我如此迟疑而缓慢地行走着,在记忆里,依凭想象来完成和继续这次的美丽旅行。我想我就是一匹孤独的兽,仿佛丢掉了崇高。一只小小的兽,如此孤独行走,而又心思密布。

那匹奔马

捧卷长读或掩卷而立,一道道深奥的门庭将我拒绝在外。玻璃的花香已经开合。“我是水里那梦游进入神悟的白鱼!”那是我蓄足了十八年的力量和勇气,初次显现的奔突。内心深处,冲撞着桀骜不驯的马,它们在风沙漫天的季节里走失。

我在浅草地上孤单地瞭望与吟唱,找不到哪一句是带露的歌喉与草叶。翻越那些早已打印成行的词语的栅栏,拾级而上,满腹辛酸,无处奔流。

只能用笔啦。让语言凝集张力,让字词保持弹性。一群白色的鸟儿,在高空穿越阳光而去,等着我把梦想加入其中,像词句填进早已揣度好了的轨迹。

艰涩的独白

又是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阳光静静挥洒在白纸上,铺成一道眩目的光晕。看完你悄悄塞来的一整本诗,和一整本日记,我欲语无言,如果可能,我宁愿选择做纸的脉络,在微细的空气中伸展。宁愿选择做一滴蓝色的墨水,蓄满你那深沉的笔管。

谁也无法保持恒久的沉默。一个人站立高处,停滞在八月天空下的思想,正如水般醒来,接受光明的笼罩。我无法再用一颗饱含沧桑的泪水,告诉你我已打开前世的缘分。

错过这一年逝水般流走的季节,失去的记忆将永无消息,我并不曾遗忘,真正的原谅已安静得令人止步。我们彼此坚定地走在各自的路上,秋凉如水,任所有花朵零落成泥。

2006年,我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行走,疲惫而孤寂。

那是我年轻时曾渴望过的一种远征,它终于在那一年澎湃而来,呼啸而至。

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我躺在被子里想那些骄傲而迷人的女孩子。二十一岁,我当然还同时迷恋着诗歌和小说。不过我的小说写得实在太臭了,让那位白胖编辑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阅读,最后还是给扔进了厕所的纸篓里。“太不严肃了!”他这么说,我也认可。我写小说的好朋友阿炔也时常笑话我:“你的小说就像禁书一样。”我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按理说,可不会是这样的哦!即使是,这些责任也应该归咎于那些令人着迷的女孩子们,谁让她们像美丽的天使一天到晚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想二十一岁的我真的有点儿不争气,我除了只会写迷恋她们的小说,还要在睡眠或没有睡眠的情况下一遍又一遍回味那些女孩子们迷人而骄傲的样子。她们披着鲜艳的色彩,就像是飘扬的旗帜从我的头脑中迈着雄赳赳的步伐猎猎而过。我想我的小说描绘的就是她们猎猎而过的样子。

我开始写一篇新的小说《你不让说我爱你我不说了你还不行》,阿炔说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他的鼓励让我产生了早点儿写完这小说的念头。这时候,那些女孩子们的身影又趾高气扬、充满诱惑地占据了我的想象。

李大进在电视台上班。在电视台上班的这份工作决定了他接触到新鲜的女孩子的机会比一般人多得多,也容易得多。当然那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像一群小鸟一样无限快乐而自由。她们都是娇艳欲滴的那种,能让人联想到草莓或糖果的新鲜气息。大部分时间里,她们进出于迪厅、酒吧、影楼和模特队之间,有点儿像歌唱的一样——飞来飞去。她们处世的原则已经和身上暴露的服装一样大胆,充满想象而又简单如一,可是她们看上去仿佛依旧是那么清纯,所以她们依然属于可爱的女孩子,于是李大进很满意这种怀抱着草莓或糖果的感觉。

写这段小说的开头,大约花费了我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阿炔进卫生间撒尿然后刚好出来。“花了这么长时间!”我说:“你是不是撒完尿又照了镜子?”“撒尿照什么镜子?”“都五分钟了!”“你知道吗?五分钟不长啊,五分钟,是考量男人是否早泄的临界点……”学医的阿炔如是说。

此刻,我正在构思小说的第二段。

更早的时候,李大进还有自己唯一的正式女友,只不过已是过去时了。现在他们分手了。分手后,李大进手中掌握着一些新鲜的女孩子的名字,以及她们的电话、BP机或手机号码,就像是摆弄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据要去财务室报销一样。毫无疑问李大进对财务是不感兴趣的。这时他的注意力所凝聚的焦点全在那些票据上,这其中有一些票据可能是可以报销的,而另外一些票据则无从报销。他清楚。此刻他陷入迷茫之中……

阿炔提到的事,让我觉得我的激情真的像是……早泄了,所以我就没有把这段构思好的话写下来。我想到了《南方周末》上刊登的一则有关“阳痿茶”的故事,说的是有不少中国新娘远嫁日本,给日本丈夫带去了治感冒的“板蓝根冲剂”,让一向唯色唯大的日本男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以为会釜底抽薪,说不定哪天会突然断了他们的命根子。评论说这又是日本人玩儿的“中国威胁论”花招而已,倒也说明日本男人是非常害怕阳痿的。现在中国男人也害怕,“××宝”“××鞭”之类的保健品广告贴满了巷子和楼道。我感到二十一岁,我躺在被子里想那些骄傲而迷人的女孩子有一种精神的阳痿——挺而不坚。

我的一首情诗又被附近那家报社的女编辑给退了回来。我决心不再写那些小说和诗歌了。我宁愿躺在被子里想那些骄傲而迷人的女孩子。

你知道一个故事写成小说有多少种写法吗?小说有多少种写法生活就存在着多少种可能。李大进成为我小说中的人物时,我在暗恋我的女同学王京,具体讲是暗恋我们单位的一个下属公司的女职员王京。我告诉你们我暗恋她的原因主要就是她那骄傲而迷人的样子,这种样子是她过去和我同学时期从来没有过的。

那时候我在一个超大的田园学校学习园艺,我喜欢的是我们园艺师的女儿戈云,还有女同学盏盏,是她陪我度过了戈云和我分手后的那些让人颓废而沮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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