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戈尔精品集·传记卷 作者:泰戈尔


波罗吉沙尔是仆人的头目,他的副手叫萨莫。波罗吉沙尔老家在查索尔,他是个地道的乡下人。他讲一口让加尔各答人听起来费解的方言,经常把tara、ora说成tenara、onara,把jete和khete说成jati和khati。他曾亲切地叫我们domani。波罗吉沙尔皮肤黝黑,大眼睛,头发油亮,身体健壮。他心地善良,对孩子们温和友善。他给我们讲强盗的故事,由于这种故事的流传,人们像害怕鬼神一样对强盗充满恐惧,即使在现在,强盗也杀人、抢劫,无恶不作,但警察却总是抓错人。不过现在强盗只在新闻报道中出现,不再带有任何冒险传奇的色彩。以前强盗被编进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些在青壮年时当强盗的人,他们都是挥舞木棍的好手,身边常围着想学棍术的徒弟。人们听见他们的名字,肃然起敬。强盗并不完全意味着冲突与流血事件,他们不仅身体强壮,武艺精湛,而且讲义气,心地善良。有的富豪家里专门辟出一块练习棍术的场地,那些身手不凡、颇有名气的师傅,连真正的强盗也畏惧三分,不敢接近他们。抢劫是某些地主的职业。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地主命令他的喽啰埋伏在河流入海口,在月牙儿初升的一个夜晚,这些喽啰带回一颗祭祀女神的人头。地主看到人头不禁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叫:“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是我的女婿呀!”

我们还听过强盗罗古和毗苏抢劫的故事。据说他们在抢劫之前提前通报,从不偷袭。当远处传来他们的吼叫声时,村民全身的鲜血冷却了,但他们的纪律是不伤害妇女。有一次一个妇女竟然成功地劫掠了他们,这个妇女化装成迦里女神,挥舞着女神使用的弯弯的镰刀,喝令他们供奉祭品。

记得有一天,我家举行了一场抢劫的表演。参加者都是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一个人用布包裹一根很重的舂米的木杵,用牙咬住布,让木杵在他背上滚来滚去;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的头发,转动他的头使他不停地旋转。他们站在长竹竿上,纵身跃上二楼。一个人低头站立,两手举起在头顶握住,两臂间形成一个圈,另一个人鸟一般穿过那个圈。他们还表演了如何在二三十英里外抢劫,当天晚上,像好人一样回到家里,安安稳稳地睡觉。

这些人个个有一副长竿,长竿紧绑着一块木板,用作脚镫。这种长竿叫作高跷。脚蹬高跷,手扶竿顶,走一步相当于步行十步,比马跑得还快。我曾鼓励圣蒂尼克坦学校的男孩们练习踩高跷,当然目的绝不是抢劫。在我的脑海中,抢劫的画面掺杂萨莫讲的故事中的那些可怕景象,因此晚上睡觉时经常用手护着怦怦乱跳的心,缩成一团。

星期天是休息日。前一天傍晚,在南花园灌木丛里蟋蟀的叫声中,我听了大盗罗古的故事。树影摇曳的屋子里,烛光昏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星期天,我走进轿子,轿子开始在我的想象中移动。我仍沉迷在昨夜神秘的冒险故事里,感到一阵阵诱人的恐惧的震颤。寂静的黑暗中,我的脉搏随着轿夫们有节奏的吆喝跳动,我的躯体冷冰冰的。

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热气蒸腾,远处加里水塘波光粼粼,黄沙闪闪发光,河岸上菩提树的枝条垂向废弃的码头。故事中的恐惧,凝聚在那一丛丛茂密的芦苇和这陌生平原上的树荫下。越走近,我的心跳得越快,芦苇丛中隐隐可见一两根竹竿的顶端,轿夫们要在那儿停下来换肩,喝点水,在头上裹湿毛巾,然后?……

杀啊,冲啊,惊心动魄的喊声响起,强盗向我们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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