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短篇小说
《精卫》
《山海经》,作者无考,非出一人之手,大致完成于战国至西汉初年。此书原三十篇,今本十八卷,三万一千余字,包括山经五卷,海经十三卷。记事以山海为纲,杂记上古迄周之历史、民族、宗教、神话、物产、医药、巫术等。司马迁叹为:“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四库全书总目》谓是:“小说之最古者尔。“此书版本与注本颇似,晋有郭璞注本,明有吴任臣《山海经广注》,清有毕沅《山海经校本》、郝懿行《山海经疏》。重要刻本有尤袤刻本、道藏本、立雪斋原本等传世。
《精卫》选自《山海经》山经卷三“北山经”。
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讠交。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在中国的上古神话里,精卫填海是非常著名的故事。故事动人,文字也很质朴,今天阅读起来并无太大的语言障碍。
关于精卫,《述异记》中还有一些故事,说其与海燕结为伉俪,生出的雌鸟像母亲,生出的雄鸟像丈夫。东海之滨有处地方叫誓水处,相传精卫因为在那里淹死,立誓不饮那里的水。因此精卫又叫志鸟、冤禽、誓鸟,俗称帝女雀。晋人陶潜曾咏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东海。”虽只短暂两句,悲壮之情却飒然如郧。因为从理智的角度,风波浩荡,精卫相形之下实在太微渺了,其复仇之举只能徒劳,想来够使人哀感的;但是于情感上,精卫的精神如同愚公移山,沧海无论多么浩瀚,终归是会填平的。情与理的巨大反差也就造成这则神话的悲且壮的审美价值。
《燕丹子》
《燕丹子》,作者无考,旧题燕太子撰,当是望文生义。最早见于《隋志》,著录一卷,《旧唐志》,著录三卷。明胡应麟评为“古今小说杂传之祖”。现代学者考订为汉人小说。其书传本极少,《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辑出,列入小说家存目。孙星衍从纪昀处传得抄本,先后刻入《岱南阁丛书》、《问经堂丛书》、《平津馆丛书》。
卷上
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许耳。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深怨于秦,求欲复之,奉养勇士,无所不至。
丹与其傅武书曰:“丹不肖,生于僻陋之国,长于不毛之地,未尝得睹君子雅训、达人之道也。然鄙意欲有所陈,幸傅垂览之!丹闻丈夫所耻,耻受辱以生于世也;贞女所羞,羞见劫以亏其节也。故有刎喉不顾,据鼎不避者。斯岂乐死而忘生哉!其心有所守也。今秦王反戾无常,虎狼其行,遇丹无礼,为诸侯最。丹每念之,痛入骨髓。计燕国之众,不能敌之,旷年相守,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内之英雄,破国空藏,以奉养之。重币甘辞,以市于秦,秦贪我赂,而信我辞,则一剑之任,可当百万之师,须臾之间,可解丹万世之耻。若其不然,令丹生无面目于天下,死怀恨于九泉,必令诸侯无以为叹,易水之北,未知谁有,此盖亦子大夫之耻也。谨遣书,愿熟思之。”武报书曰:“臣闻快于意者亏于行,甘于心者伤于性。今太子欲灭之耻,除久久之恨,此实臣所当糜躯碎首而不避也。私以为智者不冀侥幸以要功,明者不苟从志以顺心;事必成,然后举,身必安,而后行,故发无失举之尤,动无蹉跌之愧也。太子贵匹夫之勇,信一剑之任,而欲望功,臣以为疏。臣愿合纵于楚,并势于赵,连衡于韩、魏,然后图秦,秦可破也。且韩、魏与秦外亲内疏,若有倡兵,楚乃来应,韩、魏必从,其势可见。今臣计从,太子之耻除,愚鄙之累解矣。太子虑之。”太子得书不说,召武而问之。武曰:“臣以为:大子行臣言,则易水之北,永无秦忧,四邻诸侯必有求我者矣。”太子曰:“此引日缦缦,心不能须也。”掏武曰:“臣为太子计熟矣。夫有秦,疾不如徐,走不如坐。今合楚、赵,并韩、魏,虽引岁月,其事必成,臣以为良。”太子睡卧不听。武曰:“臣不能为太子计,臣所知田光,其人深中有谋,愿令见太子。”太子曰:“敬诺。”
卷中
田光见太子,太子侧阶而迎,迎而再拜。坐定,太子丹曰:“傅不以蛮域而丹不肖,乃使先生来降敝邑。今燕国僻在北陲,比于蛮域,而先生不羞之,丹得侍左右,睹见玉颜,斯乃上世神灵保佑燕国,令先生设降辱焉。”田光曰:“结发立身,以至于今,徒慕太子之高行,美太子之令名耳。太子将何以教之?”太子膝行而前,涕泪横流曰:“丹尝质于秦,秦遇丹无礼,日夜焦心,思欲复之。论众则秦多,计强则燕弱,欲曰合纵,心复不能。常食不识味,寝不安席。纵令燕、秦同日而亡,则为死灰复燃,白骨更生。愿先生图之。”田光曰:此国事也,请得思之。”于是舍光上馆,太子三时进食,存问不绝。
如是三月,太子怪其无说,就光,辟左右问曰:“先生既垂哀恤,许惠嘉谋,侧身倾听,三月于斯。先生岂有意欤?”田光曰:“微太子言,固将竭之。臣闻骐骥之少,力轻千里,及其罢朽,不能取道。太子闻臣时,已老矣。欲为太子良谋,则太子不能;欲奋筋力,则臣不能。然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为人博闻强记,体烈骨壮,不拘小节,欲立大功。尝家于卫,脱贤大夫之急十有余人。其余庸庸不可称,太子欲图事,非此人莫可。”太子下席再拜曰:“若因先生之灵,得交于荆君,则燕国社稷,长为不灭。唯先生成之。”田光遂行,太子自送,执光手曰:“此国事,愿勿泄之!”光笑曰:“诺。”
遂见荆轲,曰:“光不自度不肖,达足下于太子。夫燕太子,真天下之士也,倾心于足下,愿足下勿疑焉。”荆轲曰:“有鄙志,尝谓心向意,投身不顾;情有异,一毛不拔。今先生令交于太子,敬诺不违。”
田光谓荆轲曰:“盖闻士不为人所疑。太子送光之时,言:‘此国事,愿勿泄。’此疑光也。是疑而生于世,光所羞也。”向轲吞舌而死。轲遂之燕。
卷下
荆轲之燕。太子自御虚左,轲援绥不让。至坐定,宾客满座。轲言曰:“田光褒扬太子仁爱之风,说太子不世之器,高行厉天,美声盈耳。轲出卫都,望燕路,历险不以为勤,望远不以为遐。今太子礼以旧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所以不复让者,士信于知己也。”太子曰:“田先生今无恙乎?”轲曰:“光临送轲之时,言太子戒以国事,耻以丈夫而不见信,向轲吞舌而死矣。”太子惊愕失色,欷饮泪曰:“丹所以戒先生,岂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杀,亦令丹自弃于世矣。”茫然良久,不怡,后日太子置酒请轲。
酒酣,太子起为寿,夏扶前曰:“闻士无乡曲之誉,则未可与论行;马无服舆之技,则未可与决良。今荆君远至,将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轲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于乡曲。马有千里之相者,何必出于服舆?昔吕望当屠钓之时,天下之贱丈夫也,其遇文王,则为周师。骐骥之在盐车,驽之下也,及遇伯乐,则有千里之功。如此,在乡曲而后发善,服舆而后别良哉!”夏扶问荆轲,何以教太子。轲曰:“将令燕继召公之迹,追甘棠之化,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于君何如也?”坐皆称善,竟酒无能屈。太子甚喜,自以得轲,永无秦忧。
后日,与轲之东宫,临池而观。轲拾瓦投龟,太子令人奉盘金,轲用投,投尽复进。轲曰:“非为太子爱金也,但臂痛耳。”后复共乘千里马。轲曰:“闻千里马肝美。”太子即杀马进肝。暨樊将军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及来归太子,太子为置酒华阳之台。酒中,太子出美人能琴者。轲曰:“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轲曰:“但爱其手耳。”太子即断其手,盛以玉盘奉之。太子常与轲同案而食,同床而寝。
后日,轲从容曰:“轲侍太子,三年于斯矣。而太子遇轲甚厚:黄金投龟,千里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盘,凡庸人当之,犹尚乐出尺寸之长,当犬马之用,今轲常侍君子之侧,闻烈士之节,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但问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太子敛袂正色而言曰:“丹尝游秦,秦遇丹不道,丹耻与俱生。今荆君不以丹不肖,降辱小国,今丹以社稷干长者,不知所谓。”轲曰:“今天下强国,莫强于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诸侯,诸侯未肯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国之众而当之,犹使羊将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忧计久,不知安出。”轲曰:“樊於期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图,则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举燕国而献之,丹甘心焉。樊将军以穷归我,而丹卖之,心不忍也。”轲默然不应。
居五月,太子恐轲悔,见轲曰:“今秦已破赵国,兵临燕迫急,虽欲足下计,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阳,何如?”轲怒曰:子所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轲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于是轲潜见樊於期曰:“闻将军得罪于秦,父母妻子皆见焚烧,求将军,邑万户,金千斤。轲为将军痛之。今有一言,除将军之辱解燕国之耻,将军岂有意乎?”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饮泪,不知所出,荆君幸教,愿闻命矣。”轲曰:“今愿得将军之首,与燕督亢地图,进之,秦王必喜,喜必见轲,轲因左手把其袖,右手其胸,教以负燕之罪,责以将军之仇,而燕国见陵雪,将军积忿之怒除矣。”於期起,扼腕执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闻命矣。”于是自刭。头坠背后,两目不瞑。太子闻之,自驾驰往,伏於期尸而哭,悲不自胜。良久,无奈何,遂函盛於期首与燕督亢地图以献秦。武阳为副。
荆轲入秦,不择日而发。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于易水之上。荆轲起为寿,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意和之。为哀声则怒发冲冠,为哀声则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车,终已不顾也。二子行过,夏扶当车前刎颈以送。
二子行过阳翟,轲买肉,争轻重,屠者辱之,武阳欲击,轲止之。
西入秦,至咸阳,因中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与督亢地图,愿为北蕃臣妾。”秦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数百,见燕使者。轲奉於期首,武阳奉地图。钟鼓并发,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两足不能相过,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轲顾武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见天子,愿陛下少假借之,使得毕事于前。”秦王曰:“轲起督亢图进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出。轲左手把秦王袖,右乎其胸,数之曰:“足下负燕日久,贪暴海内,不知厌足。於期无罪而夷其族。轲将海内报仇。今燕王母病,与轲促期。从吾计则生,不从则死。”秦王曰:“今日桩事,从子计耳,乞听琴声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单衣,可掣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轲不解音,秦王从琴声,负剑拔之,于是奋袖超屏风而走,轲拔匕首掷之,决秦王耳,入铜柱,火出。然秦王还,断轲两手。轲因倚柱而笑,箕踞而骂曰:“吾坐轻易,为竖子所欺,燕国之不报,我事之不立哉!”
这篇小说的题材取自历史资料,其基本情节在《战国策》、《史记》等书中均有记载。但小说不等于历史传记,它可以而且也应该进行艺术加工。与《战国策》中的“荆轲刺秦王”相比,它的艺术加工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提炼了情节,运用了多种陪衬的手法来突出主要人物形象。
第二,渲染了悲壮的气氛。
第三,增加了一些细节描写。
这个故事发生在秦灭六国的历史时期。统一中国,是当时的历史趋势,但由谁来统一和怎样统一,只能是一种历史的选择。因而当时的一切斗争也只能根据具体情况作出评价,未可以成败来论英雄。实际上,武和田光的态度已经包含着对刺杀手段的否定。个人的刺杀行动并不能解决社会的根本问题,但它反映出的社会矛盾和悲壮精神,却是值得深思的,它往往是社会面临重大变动的一种信号。
《杞梁妻》
刘向(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汉沛(今江苏沛县)人。汉楚元王刘交第四代孙,曾任谏大夫,光禄大夫。历仕宣帝、元帝、成帝三朝,曾因反对宦官而入狱。著有《七略》、《别录》、《新序》、《说苑》、《列女传》等。
《列女传》八卷,前七卷为传,后一卷为颂。原为《古列女传》七卷,《续列女传》一卷,宋人王回将有颂无颂分开,列出七目,始定为今本。书中记录古代妇女一百零五人的事迹,从封建道德观点加以颂扬和评论。现有《四部备要》本传世。
《杞梁妻》选自《列女传》卷四。
齐杞梁殖之妻也。庄公袭莒,殖战而死。庄公归。遇其妻,使使者吊之于路。杞梁妻曰:“今殖有罪,君何辱命焉?若令殖免于罪,则贱妾有先人之弊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于是庄公乃还车。诣其室,成礼然后去。
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就其夫之尸于城下哭之。内诚动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
既葬。曰:“吾何归矣?夫妇人必有所倚者也。父在则倚父,夫在则倚夫,子在则倚子。今吾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内无所依,以见吾诚;外无所依,以立吾节。岂能更二哉?亦死而已!”遂赴淄水而死。君子谓杞梁之妻贞而知礼。诗云:“我心伤悲,聊与子同归。”此之谓也。
颂曰:杞梁战死,其妻收丧。齐庄道吊,避不敢当。哭夫于城,城为之崩。自以无亲,赴淄而薨。
杞梁妻的故事早在《左传•襄公二十三年》、《孟子•告子》、《礼记•檀弓》以及《韩诗外传》卷六上都有记载,可见它流传之广,影响之大。
这篇作品主要记述了春秋时代齐国大夫杞梁殖战死后,他的妻子哭夫崩城和因孤独无依而投水自尽的故事。杞梁妻子的死是对战争的控诉,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她本可以同丈夫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会给丈夫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而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战争吞噬了丈夫,又吞噬了自己,战争毁灭了这个家庭。
这篇小说对后世的《孟姜女哭长城》有很大影响。一个血肉丰满、感人至深的故事往往源于一个粗具轮廓的雏形,《杞梁妻》就是这样一个原始雏形,有了它,才为后来的丰满与成熟创造了条件。
《扁鹊见齐桓侯》
刘向(约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汉沛(今江苏沛县)人,著名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汉皇族楚元王刘交四世孙,曾任谏大夫、宗正、光禄大夫、中垒校尉等职。编撰我国最早的目录学著作《别录》,创作《春秋谷梁传》、辞赋《九叹》三十三篇(已佚)。另有《说苑》二十卷,分类纂集失帮至汉代史事;《新序》十卷,采集舜、禹至汉代鸣事,分《杂事》五卷,《刺奢》一卷,《节士》二卷,《蓄谋》二卷;《列女传》七卷,列记古代妇女事迹104则,分为《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嬖》七类;《列仙传》二卷,记述传说中的仙人71人之事。《扁鹊见齐桓侯》选自《新序》。
扁鹊见齐桓侯,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利也,欲治不疾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疾在肌肤,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疾在肠胃,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望桓侯而还走。桓侯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扁鹊已逃之秦矣。桓侯遂死。故良医之治疾也,攻之于腠理,此事皆治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从事矣。
故事告诉人们,问题应尽早处理,等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便不可解决了。故事还告诫那些讳疾忌医者,不正视自己的缺点将会自食恶果。故事写人物全用白描,但又注意突出不同人物神情态度的不同,扁鹊作为一个医生的直率风度与齐桓侯作为一个国君兼病人的傲慢与自信,一一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汉武故事》
《汉武故事》二卷,《隋书•经籍志》史部旧事类始见著录,作者不详。《旧唐书•经籍志》入乙部起居注类,《新唐书•艺文志》作《汉武帝故事》。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称为“世言班固撰”。司马光《通鉴考异》云:“《汉武故事》语多诞妄,非班固书,盖后人为之,托固名耳。”又有称为王俭所造。又有称为葛洪所作。有人认为是汉成帝时人作,其他古书引《汉武故事》中有这样的话:“长陵徐氏号仪君,善传朔术,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岁矣,视之如童女。”元延为汉成帝年号,既称“今上”,则小说作者为成帝时人。但小说中又有述魏代汉之事,则小说作者为六朝时人。可见全书在流传中有脱落或增补。全书记载汉武帝一生遗闻佚事,大致为其幼时和即位后内宫后妃之事、求仙之事、死后之事及其他逸事。以求仙之事与死后之事尤具神异色彩。
汉景皇帝王皇后内太子宫,得幸,有妊,梦日入其怀。帝又梦高祖谓己曰:“王夫人生子,或名为‘彘’。”及生男,因名焉,是为武帝。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猗兰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公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长公主大悦,乃苦要上,遂成婚焉。是时皇后无子,立栗姬子为太子,皇后既废,栗姬次应立,而长公主伺其短,辄微白之。上尝与栗姬语,栗姬怒,弗肯应,又骂上“老狗”,上心衔之。长公主日谮之,因誉王夫人男之美,上亦贤之,废太子为王,栗姬自杀,遂立王夫人为后,胶东王为皇太子,时年七岁。上曰:“彘者,彻也。”因改曰彻。丞相周亚夫侍宴,时太子在侧,亚夫失意有怨色,太子视之不辍,亚夫于是起。帝问曰:“尔何故视此人邪?”对曰:“此人可畏,必能作贼。”帝笑,因曰:“此怏怏,非少主之臣也。”廷尉上囚,防年继母陈杀父,因杀陈。依律,年杀母,大逆论。帝疑之,诏问太子,太子对曰:“夫继母如母,明其不及母也,缘父之爱,故比之于母耳。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则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宜与杀人者同,不宜大逆论。”帝从之,年弃市,议者称善。时太子年十四,帝益奇之。
及即位,常晨往夜还,与霍去病等十余人,皆轻服为微行,且以观戏市里,察民风俗。尝至莲勺通道中行,行者皆奔避路,上怪之,使左右问之,云:“有持戟前呵者数十人。”时微行率不过二十人,马七八匹,更步更骑,衣如凡庶,不可别也,亦了无驺御,而百姓咸见之。元光元年,天星大动,则光耀焕焕竞天,数夜乃止。上以问董仲舒,对曰:“是谓星摇,人民劳之妖也。”是时谋伐匈奴,天下始不安,上谓仲舒妄言,意欲诛之。仲舒惧,乞补刺史以自效,乃用为军侯,属程不识,屯雁门。太后弟田虫分欲夺太后兄子窦婴田,婴不与,上召大臣议之。群臣多是窦婴,上亦不复穷问,两罢之。田虫分大恨,欲自杀,先与太后诀,兄弟共号哭诉太后,太后亦哭,弗食。上不得已,遂乃杀婴。后月余日,虫分病,一身尽痛,若击者,叩头复罪。上使视鬼者察之,见窦婴笞之,上又梦窦婴谢上属之,上于是颇信鬼神事。陈皇后废处长门宫,窦太主以宿恩,犹自亲近。后置酒主家,主见所幸董偃。陈皇后废,立卫子夫为皇后。初,上行幸平阳主家,子夫为讴者,善歌,能造曲,每歌挑上,上意动,起更衣,子夫因侍衣得幸,头解,上见其美发悦之,欢乐。主遂内子夫于宫。上好容成道,信阴阳书,时宫女数千人,皆以次幸,子夫新人,独在籍末,岁余不得见。上释宫人不中用者出之,子夫因涕泣请出。上曰:“吾昨夜梦子夫庭中生梓树数株,岂非天意乎?”是日幸之,有娠,生女。凡三幸,生三女;后生男,即戾太子也。
淮南王安好学,多才艺,集天下遗书,招方术之士,皆为神仙,能为云雨,百姓传云:“淮南王,得天子,寿无极。”上心恶之,征之。使觇淮南王,云:“王能致仙人,又能隐形升行,服气不食。”上闻而喜其事,欲受其道,王不肯传,云:“无其事。”上怒,将诛,淮南王知之,出令与群臣,因不知所之。国人皆云神仙,或有见王者。帝恐动人情,乃令斩王家人首,以安百姓为名。收其方书,亦颇得神仙黄白之事,然试之不验。上既感淮南道术,乃征四方有术之士,于是方士自燕、齐而出者数千人。齐人李少翁,年二百岁,色如童子,上甚信之,拜为文成将军,以客礼之。于甘泉宫中画太一诸神像,祭祀之。少翁云:“先致太一,然后升天,升天然后可至蓬莱。”岁余而术未验。会上所幸李夫人死,少翁云能致其神,乃夜张帐,明烛,令上居他帐中,遥见李夫人,不得就视也。李少君言冥海之枣大如瓜,种山之李大如瓶也。文成诛月余日,使者籍货关东还,逢之于漕亭,还言见之。上乃疑,发其棺,无所见,唯有竹筒一枚,捕验间无纵迹也。
上微行,至于柏谷,夜投亭长宿,亭长不内,乃宿于逆旅。逆旅翁谓上曰:“汝长大多力,当勤稼穑,何忽带剑群聚,夜行动众,此不欲为盗则淫耳。”上默然不应,因乞浆饮,翁答曰:“吾止有溺,无浆也!”有倾,还内。上使人觇之,见翁方要少年十余人,皆持弓矢刀剑,令主人妪出安过客。妪归,谓其翁曰:“吾观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备,不可图也,不如因礼之。”其夫曰:“此易与耳!鸣鼓会众,讨此群盗,何忧不克!”妪曰:“且安之,令其眠,乃可图也。”翁从之。时上从者十余人,既闻其谋,皆惧,劝上夜去,上曰:“去必致祸,不如且止以安之。”有顷,妪出,谓上曰:“诸公子不闻主人翁言乎?此翁好饮酒,狂悖不足计也,今日具令公子安眠无他。”妪自还内。时天寒,妪酌酒,多与其夫及诸少年,皆醉,妪自缚其夫,诸少年皆走。妪出谢客,杀鸡作食。平明,上去。是日还宫,乃召逆旅夫妻见之,赐妪金千斤,擢其夫为羽林郎。自是惩戒,希复微行。时丞相公孙弘数谏上,弗从,因自杀,上闻而悲之。后二十余日有柏谷之逼,乃改殡雄,为起坟冢在茂陵旁,上自为诔曰:“公孙之生,污渎降灵;元老克壮,为汉之贞;弗予一人,迄用有成。去矣游矣,永归冥冥。呜呼夫子!曷其能刑。载曰:万物有终,人生安长?幸不为夭,夫复何伤!”弘尝谏伐匈奴,为之小止。弘卒,乃大发卒数十万,遣霍去病讨胡,杀休屠王,获天祭、金人,上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人率长丈余,不祭祝,但烧香礼拜。天祭长八尺,擎日月,祭以牛。上令依其方俗礼之,方士皆以为夷狄鬼神,不宜在中国,乃止。凿昆池,积其土为山,高三十余丈。又起柏梁台,高二十丈,悉以香柏,香闻数十里,以处神君。神君者,长陵女子也,死而有灵。霍去病微时,数自祷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神君亦惭。及去病疾笃,上令为祷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不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得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疾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死。上乃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异容成也。自柏梁烧后,神稍衰。东方朔取宛若为小妻,生三人,与朔同日死,时人疑化去,弗死也,蒲忌奏:“祠太一用一太牢,为坛,开八通鬼道,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上祀太峙,祭常有光明,照长安城如月光。上以问东方朔曰:“此何神也?”朔曰:“此司命之神,总鬼神者也。”上曰:“祠之能令益寿乎?”对曰:“皇者,寿命悬于天,司命无能为也。”
上少好学,招求天下遗书,上亲自省校,使庄助、司马相如等以类分别之,尤好辞赋,每所行幸及奇兽异物,辄命相如等赋之。上亦自作诗赋数百篇,下笔即成,初不留意。相如作文迟,弥时而后成,上每叹其工妙,谓相如曰:“以吾之速,易子之迟,可乎?”相如曰:“于臣则可,未知陛下何如耳?”上大笑而不责也。上喜接士大夫,拔奇取异,不问仆隶,故能得天下奇士。然性严急,不贷小过,刑杀法令,殊为峻刻。汲黯每谏上曰:“陛下爱才乐士,求之无倦,比得一人,劳心苦神,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资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于陛下,欲谁与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喻之曰:“夫才为世出,何时无才!且所谓才者,犹可用之器也,才不应务,是器不中用也,不能尽才以处事,与无才同也,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愚为不知理也。”上顾谓群臣曰:“黯自言便辟,则不然矣;自言其愚,岂非然乎!”时北伐匈奴,南诛两越,天下骚动。黯数谏争,上弗从,乃发愤谓上曰,“陛下耻为守文之士君,欲希奇功于事表,臣恐欲益反损,取累于千载也。”上怒,乃出黯为郡吏,黯忿愤,疽发背死,谥刚侯。上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眉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
天子至鼎湖,病甚,游水、发根言于上曰:“上郡有神,能治百病。”上乃令发根祷之,即有应。上体平,遂迎神君会于甘泉,置之寿宫。神君最贵者大夫,次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非可得见,闻者音与人等,来则肃然风生,帷幄皆动。于北宫设钟羽旗,以礼神君。神君所盲,上辄令记之,命曰画法,率言人事多,鬼事少。其说鬼事与浮屠相类,欲人为善,责施与,不杀生。齐人公孙卿谓所忠曰:“吾有师说秘书,言鼎事,欲因公奏之。如得引见,以玉羊一为寿。”所忠许之。视其书而有疑,因谢曰:“宝鼎事已决矣,无所复言。”公孙卿乃因眉阝人平时奏之,有札书言:“宛侯问于鬼区臾,区曰:‘帝得宝鼎,神策延年,是岁乙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于是迎日推算,乃登仙于天,今年得朔旦冬至,与黄帝时协,臣昧死奏。”帝大悦,召卿问。卿曰:“臣受此书于申公,已死,尸解去。”帝曰:“申公何人?”卿曰:“齐人安期生同受黄帝言,有此鼎书。申公尝告臣言:‘汉之圣者,在高祖之曾孙焉。宝鼎出,与神通,封禅得上太山,则能登天矣。黄帝郊雍祠上帝,宿斋三月,鬼区臾尸解而去,因葬雍,今大鸿冢是也;其后黄帝接万灵于明庭,甘泉是也;升仙于寒门,谷口是也。’”上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为泰一钅逢旗,命曰“灵旗”,画日月斗,大吏奉以指所伐国。拜公孙卿为郎,持节候神。自太室至东莱,云见一人,长五丈,自称“巨公”,牵一黄犬,把一黄雀,欲谒天子,因忽不见。上于是幸缑氏,登东莱,留数日,无所见,唯见大人迹。上怒公孙卿之无应,卿惧诛,乃因卫青白上云:“仙人可见,而上往遽,以故不相值。今陛下可为观于缑氏,则神人可致。且仙人好楼居,不极高显,神终不降也。”于是上于长安作飞廉观,高四十丈,于甘泉作延寿观,亦如之。上巡边至朔方,还,祭黄帝冢桥山。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于未央宫以铜作承露盘,仙人掌擎玉杯,以取云表之露,拟和玉屑,服以求仙。栾大有方术,尝于殿前树旌数百枚,大令旌自相击,竟庭中,去地十余丈,观者皆骇。帝拜栾大为天道将军,使著羽衣,立白茅上,授玉印;大亦羽衣,立白茅上受印,示不臣也。栾大曰:“神尚清净。”上于是于宫外起神明殿九间,神室铸铜为柱,黄金涂之,丈五围,基高九尺,以赤玉为陛;基上及户,悉以碧石,椽亦以金,刻玳瑁为龙虎禽兽,以薄其上,状如隐起。椽首皆作龙形,每龙首衔铃,流苏悬之,铸金如竹收状以为璧,白石脂为泥,渍椒汁以和之,白蜜如脂,以火齐薄其上。扇屏悉以白琉璃作之,光照洞彻;以白珠为帘,玳瑁押之;以象牙为篾,帷幕垂流苏;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杂错天下珍宝为甲帐,其次为乙帐。甲以居神,乙以自御,俎案器服,皆以珠玉为之。前庭植玉树,植玉树之法,葺珊瑚为枝,以碧玉为叶,花子或青或赤,悉以珠玉为之,子皆空其中,小铃有声。甍标作金凤凰,轩翥若飞状,口衔流苏,长十余丈,下悬大铃,庭中皆砌以文石,率以铜为瓦,而淳漆其外,四门并如之。虽昆仑、玄圃,不是过也。上恒斋其中,而神犹不至,于是设诸伪,使鬼语作神命云:“应迎神,严装入海。”上不敢去。东方朔乃言大之无状,上亦发怒,收大,腰斩之。东方朔生三日,而父母俱亡,或得之而不知其始,以见时东方始明,因以为姓。既长,常望空中独语,后游鸿蒙之泽,有老母采桑,自言朔母。一黄眉翁至,指朔曰:“此吾儿。吾却食服气,三千年一洗髓,三千年一伐毛,吾生已三洗髓三伐毛矣。”朔告帝曰:“东极有五云之泽,其国有吉庆之事,则云五色,著草木屋。色皆如其色。”帝斋七日,遣栾宾将男女数十人至君山,得酒,欲饮之。东方朔曰:“臣识此酒,请视之。”因即便饮。帝欲杀之,朔曰:“杀朔若死,此为不验;如其有验,杀亦不死。”帝赦之。
东郡送一短人,长七寸,衣冠具足,上疑其山精,常令在案上行。召东方朔问,朔至,呼短人曰:“臣灵,汝何忽叛来,阿母健不?”短人不对,因指朔谓上曰:“王母种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儿不良,已三过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谪来此。”上大惊,始知朔非世中人。短人谓上曰:“王母使臣来,陛下求道之法,唯有清净,不宜躁扰。复五年,与帝会。”言终不见。帝斋于寻真台,设紫罗荐。王母遣使谓帝曰:“七月七日,我当暂来。”帝至日,扫宫内,燃九华灯,于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何鸟也?”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宜洒扫以待之。”上乃施帷帐,烧兜末香。香,兜渠国所献也,香如大豆,涂宫门,闻数百里;关中尝大疫,死者相枕,烧此香,死者止。是夜漏七刻,空中无云,隐如雷声,竟天紫色。有顷,王母至,乘紫云车,玉女夹驭,戴七胜,履玄琼风文之舄,青气如云,有二青鸟如乌,夹侍母旁。下车,上迎拜,延母坐,请不死之药。母曰:“太上之药,有中华紫蜜、云山朱蜜、玉液金浆;其次药,有五云之浆、风实云子、玄霜绛雪;上握兰园之金精,下摘圆丘之紫柰。帝滞情不遣,欲心尚多,不死之药,未可致也。”因出桃七枚,母自啖二枚,以五枚与帝,帝留核着前。王母问曰:“用此何为?”上曰:“此桃美,欲种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留至五更,谈语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肃然便去。东方朔于朱鸟牖中窥母,母谓帝曰:“此儿好作罪过,疏妄无赖,久被斥退,不得还天。然原心无恶,寻当得还,帝善遇之!”母既去,上惆怅良久。后上杀诸遭士妖妄者百余人,西王母遣使谓上曰:“求仙信邪?欲见神人,而先杀戮,吾与帝绝矣。”又致三桃,曰:“食此可得极寿。”使至之日,东方朔死。上疑之,问使者,曰:“朔是岁星精,下游人中,以观天下,非陛下臣也。”上厚葬之。上幸梁父,祠地主,上亲拜,用乐焉;庶羞,以远方奇禽异兽及白雉白鸟之属。其日,上有白云,又有呼“万岁”者,禅肃然,白云为盖。上自封禅后,梦高祖坐明堂,群臣亦梦,于是祀高祖于明堂,以配天。还,作高陵馆。
上于长安作蜚帘观,于甘泉作延寿观,高二十丈。又筑通天台于甘泉,去地百余丈,望云雨悉在其下。春至泰山,还,作道山宫,以为高陵馆。又起建章宫,为千门万户,其东风阙高二十丈;其西唐中广数十里;其北太液池,池中有渐台,高三十丈,池中又作三山,以像蓬莱、方丈、瀛洲,刻金石为鱼龙禽兽之属;其南方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玉堂基与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阶陛咸以玉为之,铸铜凤凰,高五丈,饰以黄金,栖屋上。又作神明台、并干楼,高五十余丈,皆作悬阁,辇道相属焉。其后又为酒池肉林,聚天下四方奇异鸟兽于其中,鸟兽能言能歌舞,或奇形异态,不可称载。其旁别造奇华殿,四海夷狄器服珍宝充之,琉璃、珠玉、火浣布、切玉刀,不可称数。巨象、大雀、狮子、骏马,充塞苑厩,自古以来所未见者必备。又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率取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满四十者出嫁,掖庭令总其籍,时有死、出者补之。凡诸宫美人可有七八千。建章、长乐、未央三宫,皆辇道相属,悬栋飞阁,不由径路。常从行郡国,载之后车,与上同辇者十六人,员数恒使满,皆自然美丽,不假粉白黛黑。侍衣轩者亦如之。上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时无妇人,善行导养术,故体常壮悦。其有孕者,拜爵为容华,充侍衣之属。宫中皆画八字眉。甘泉宫南有昆明,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柱,风来自香。未央庭中设角抵戏,享外国,三百里内皆观。角抵者,六国所造也,秦并天下,兼而增广之,汉兴虽罢,然犹不都绝,至上复采用之。并四夷之乐,杂以奇幻,有若鬼神。角抵者,使角力相抵触也。其云、雨、雷、电,无异于真,画地为川,聚石成山,倏忽变化,无所不为。骊山汤,初,秦始皇砌石起宇,至汉武又加修饰焉。
大将军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请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忧也。”少子竟坐奢淫诛,上遣谢后,通削诸子封爵,各留千户焉。上巡狩过河间,见有青紫气自地属天。望气者以为其下有奇女,必天子之祥。求之,见一女子在空馆中,姿貌殊绝,两手一拳,上令开其手,数百人擘,莫能开,上自披,手即申。由是得幸,为“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解黄帝素女之术,大有宠。有身,十四月产昭帝,上曰:“尧十四月而生,钩弋亦然。”乃命其门曰尧母门。从上至甘泉,因幸,告上曰:“妾相运正应为陛下生一男,七岁,妾当死,今年必死。宫中多蛊气,必伤圣体。”言终而卧,遂卒。既殡,香闻十里余,因葬云陵。上哀悼,又疑非常人,发冢,空棺无尸,唯衣履存焉。起诵灵台于甘泉,常有一青鸟,集台上往来,宣帝时乃止,望气者言宫中有益气,上又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逐之,弗获。上怒,闭长安城诸宫门,索十二日,不得,乃止,治随太子反者,外连郡国数十万人,壶关三老郑茂上书,上感悟,赦反者。拜郑茂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太子欲出,疑弗实,吏捕太子急,太子自杀。
上幸河东,欣言中流,与群臣饮宴。顾视帝京,乃自作《秋风辞》曰:“泛楼舡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吹兮发棹歌,极欢乐兮哀情多!”顾谓群臣曰:“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途高也。”群臣进曰:“汉应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孙孙,万世不绝。陛下安得亡国之言,过听于臣妾乎?”上曰:“吾醉言耳!然自古以来,不闻一姓遂长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上欲浮海求神仙,海水暴沸涌,大风晦冥,不得御楼船,乃还。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天下愁苦,所为狂悖,不可追悔,自今有妨害百姓,费耗天下者,罢之。”田千秋奏请罢诸方士,斥遣之,上曰:“大鸿胪奏是也,其海上诸侯及西王母驿,悉罢之。”拜千秋为丞相。行幸五柞宫,谓霍光曰:“朕去死矣!可立钩弋子,公善辅之。”时上年六十余,发不白,更有少容,服食辟谷,希复幸女子矣。每见群臣,自叹愚惑:“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故差可少病。”自是亦不服药,而身体皆瘠瘦,一二年中,惨惨不乐。三月丙寅,上昼卧不觉,颜色不异,而身冷无气,明日,色渐变,闭目。乃发哀告丧。未央前殿朝晡上祭,若有食之者。葬茂陵,芳香之气异常,积于坟埏之间,如大雾。常所幸御,葬毕,悉居茂陵园,上自婕妤以下二百余人,上幸之如平生,而旁人不见也。光闻之,乃更出宫人,增为五百人,因是遂绝。始元二年,吏告民盗用乘舆御物,案其题,乃茂陵中明器也,民别买得。光疑葬日监官不谨,容致盗窃,乃收将作以下系长安狱,考讯。居岁余,鄂县又有一人于市货玉杯,吏疑其御物,欲捕之,因忽不见,县送其器,又茂陵中物也。光自呼吏问之,说市人形貌如先帝,光于是默然,乃赦前所系者。岁余,上又见形谓陵令薛平曰:“吾虽失世,犹为汝君,奈何令吏卒上吾山陵上磨刀剑乎?自今以后,可禁之。”平顿首谢,忽然不见。因推问,陵旁果有方石,可以为砺,吏卒常盗磨刀剑。霍光闻,欲斩陵下官,张安世谏曰:“神道茫昧,不宜为法。”乃止。甘泉宫恒自然有钟鼓声,候者时见从官卤簿,似天子仪卫。自后转稀,至宣帝世乃绝。
宣帝即位,尊孝武庙曰世家。奏乐之日,虚中有唱善者;告祠之日,白鹄群飞集后庭。西河立庙,神光满殿中,状如月。东莱立庙,有大鸟迹,竟路,白龙夜见。河东立庙,告祠之日,白虎衔肉置殿前。又有一人骑白马,马异于常马,持尺一札,赐将作丞。文曰:“闻汝绩克成,赐汝金一斤。”因忽不见,札乃变为金,称之有一斤。广川告祠之明日,有钟磬音,房户皆开,夜有光,香气闻二三里。宣帝亲祠甘泉,有顷,紫黄气从西北来,散于殿前,肃然有风,空中有妓乐声,群鸟翔舞蔽之。宣帝既亲赌光怪,乃疑先帝有神,复招诸方士,冀得仙焉。
小说以时间为顺序,记叙了汉武帝刘彻初生猗兰殿直至死后葬茂陵的种种遗闻佚事,还记叙了其死后的一些传说。小说的基本构思是以人物的真实经历为纲,选择有神异性或可充以神异性的事件来渲染铺写,既有真实的一面,又富有虚构色彩与想像成分。从中,读者自可窥见正传的史传文学向志怪小说过渡的痕迹。小说中的汉武帝,是由种种传说刻画出来的,小说最精彩的部分,集中在武帝、西王母、东方朔之间:东方朔既偷吃王母的仙桃,又是武帝的臣子,人神合一;武帝会见西王母,是汉代最优美的传说之一,会见的场面,既充满神秘气氛,又给人灿烂光耀的感觉,描摹生动逼真,铺排详尽。小说对汉武帝也颇多不恭,如写其追逼淮南王刘安传授道术、屡受诸多方士的欺骗,以及西王母斥武帝“滞情不遣,欲心尚多”,这也是汉武帝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