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年轻的美国

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 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选编


年轻的美国

“要是你想理解美国,”我的主人说,“那就来看看美国年轻的野小子们打比赛吧。明天哈佛队在普林斯顿迎战普林斯顿队。那会是一场非常了不起的比赛。去看看吧。”

我的主人自己是哈佛派,说这番话时眼睛里满是稳操胜券的目光。这场比赛虽然是战争[1]结束后的第一场,但是两所大学过去的比赛纪录有案可查。哈佛队在橄榄球赛场上远远领先普林斯顿队,犹如牛津大学在河上赛舟压倒剑桥大学一样。于是,我前去分享他预料之中的胜利。那情景像在纽约的宾夕法尼亚边界上举办德比赛马日[2]。从那座庄严的大楼的大厅涌出来一大群皮衣裹身的男男女女,衣服颜色全是两所比赛院校喜欢的——黄色是普林斯顿大学而红色是哈佛大学——他们挤挤攘攘穿过出入口走向浸泡在哈得孙河里的站台,坐满一节车厢又一节车厢;火车沿着哈得孙河对岸走进灿烂的阳光,满载着兴高采烈的球迷奔驰在新泽西莽莽苍苍的乡间,穿过历史悠久的特伦顿,在林地和农场上飞跑,奔向普林斯顿那些远处的塔楼。

那里,在高耸的大树下,在庭院和各学院里,到处都是男人和女人,年轻的年老的中年的;人们打着“你可好吧”的招呼,问这问那;人们因不期而遇惊喜不已,述说着往昔的时光和以前的比赛;他们熙熙攘攘,去参观尘封在记忆里的胜地、教室、图书馆、小教堂、饭堂,每一处都不愿漏掉。随后,他们纷纷走向体育场。体育场巍峨耸立,如同一所赫然醒目的古代纪念馆,外面看去是一圈宏大的环形石砌墙,六七英尺高;从里面看则是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或者更像一个人工建造的马蹄,从比赛场地一级高似一级,一直升到令人眼晕的石墙顶上。场内坐满四万观众——马蹄这边坐着身穿红色衣服的观众,而另一边沐浴着充足的阳光,是身穿黄色服装的观众。

场下的咄咄逼人的东道主分别坐在两旁,几乎把空旷的球场围将起来;场地上标着精致的白色界线——美国人的这种运动远比英国人的橄榄球比赛要复杂——竖着高高的门柱和巨大的记分牌,每个字母十英尺,随时记下比赛得分。

空中回响着四万条舌头制造出来的嗡鸣声。在这片嗡鸣声中,上场的乐声轰然响起,那是军队进行曲,挑战进行曲;随后普林斯顿大学的乐队带着在校学生列队上场,如同战士走向战场,在马蹄场地这头一一闪现,在普林斯顿主场端线上站好了位置。对方阵营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又一阵音乐轰然响起,马蹄球场的我们这端走来哈佛大学乐队,领着一列在校学生出场,面向对手站在场地上。我们这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决定胜负的时刻到来了。这是战争在即的时刻。普林斯顿主场观众前面跳出三个身穿法兰绒衣服的人。他们用喇叭筒向对手大喊大叫。他们在人群里跑来跑去,不停地使劲挥动手臂,向空中跳跃。他们每跳跃一次,两万个喉咙便会齐刷刷发出一阵阵无拘无束的欢呼,夹杂着怪声怪调声嘶力竭的尖叫,最后是一阵低沉的巨吼,如同一只猛烈的鸣啸,两万只猛虎扑向它们的猎物——这巨吼汇聚为一种可怕的咆哮,冲向云霄。

挑战的铁手套[3]抛过来。我们接住了它。我们开始回击,你叫我也叫,你吼我也吼。三名啦啦队长跳向场地,站在我们面前,随着他们命令式的尖叫,随着他们疯狂的四肢摇摆,我们站了起来,为哈佛队助阵吆喝。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声音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因为我已迷失在这种吼叫之中。随后,对方乐队领唱普林斯顿的战歌,两万对放纵的肺立即唱起来,像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鸣响冲击着我们。但是我们毫无惧色,万众一心地站起来,在我们的乐队带领下,三名啦啦队长在我们面前的场地上像发疯的托钵僧一样手舞足蹈,加油助威,我们于是喊起“哈佛!哈佛!”用喊声回击对方。

这时,在体育场的底层,比赛双方各跳出一队无所畏惧的角斗士走向场地中央;这边身穿红色运动服,那边是黄黑间杂的虎纹运动服;双方队员都戴着护垫,头戴护盔,一眼看去像奇形怪状的原始动物,肌肉疙瘩异常发达,面貌狰狞。他们一上场,对方的喇叭又响起来,主队观众站立起来,发出那种怪里怪气的欢呼和呼啸。我们也站起来还以颜色。这时,双方队员各就其位,前排队员把球护在中间,据地作势,准备跃起。赛场突然间安静下来,你这时听见简短而响亮的数数声:“五!”“十一!”“三!”“六!”“十!”如同火枪在射击。随后——砰然冲撞!前列队员彼此冲扑在一起。顿时,手臂、腿和身体纠缠得难解难分。纠缠的人体一经散开,只见队员们全部躺在开球线上,好像豆壳从中间绽裂开一般;而在右边却见一个人手拿着球,被另一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那架势就像一个发射物顺着轨道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我不再装腔作势地描述接下来的令人激动的九十分钟——其中有间歇,有医生到场护理,总共延续了两个小时左右——中间所发生的事情;如何激战此起彼伏;如何双方队员你冲我撞,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让你自己的肌肉也绷得疼痛,为他们担心;如何哈佛队一得分,我们的啦啦队长立即欢呼雀跃,带领我们为球队的胜利鼓掌;如何普林斯顿队把分追平——一阵旋风从场地另一边卷来!——突然加速前进——又一阵旋风——如何队员一个接一个像牛一样倒地,经医生检查后继续上场或者扶下场去;如何最终一开始上场的球队几乎无人留在球场上;如何每到赛场正常间歇时普林斯顿主场观众就会站起来向我们吼叫,如何我们也立即站起来以牙还牙,予以还击;如何哈佛队及时得分;如何一场比赛平分秋色,害得我们不能举行欢庆胜利的盛会,释放这类经典之战产生的那种无以复加的狂热之情——所有这些精彩场景都在美国报纸的专栏和散页里记录在案,如一股活泼的旋风存活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曲疾风暴雨式的“拉格泰姆乐”,年轻的与年老的,严肃的与欢快的,狂喜的与狂怒的,全部在其中不可思议地交织在一起了。

“你对比赛有何看法?”我的主人问道,夜色沉沉,我们行驶在赶往纽约的路上。“我想它有助于我理解美国吧。”我回答说。我说这话发自肺腑,虽然我话中的全部含义我无法向他解释清楚,连向我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辛梅译


[1] 指第一次德国战争。

[2] 德比赛马日是自1780年以来每年6月在埃普索姆镇举行的赛马大会。

[3] 原文The glove is thrown down,意即下战表之意,为照顾后一句,故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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