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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

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 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选编


躺在床上

如果谁有一支彩色铅笔长得可以在天顶上作画,躺在床上可就是一种十全十美别无他求的经历了。但是,这一套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室内用的家用设备的一部分。我自己琢磨,这事可以由几桶Aspinall和一把扫帚对付起来。只是如果你真的像模像样挥舞起扫帚,饱蘸颜料涂抹起来,那你的脸上又一准会滴满淅淅沥沥五颜六色的颜色,仿佛什么奇怪的童话雨下起来;这却就是其诸多不利因素了。我看在这种艺术创作形式里,只有坚持黑与白二色为宜。从这点出发,白色的天顶确实是大有可为之地;事实上,一块白色天顶派上用场,我以为这也是它唯一的用处。

倘不是这种躺在床上的美丽的试验,我没准永远也发现不了它呢。多年来,我一直在现代房子里寻找一些空白的空间往上画画儿。纸是太小了,画不下什么真正让人联想丰富的图案;如同西拉诺·德·贝尔热拉克[1]说的:“我需要巨人。”但是当我试图在我们大家居住的这样的现代房间里寻找这些干干净净的空间时,我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我见到的是没完没了的图案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像我和我的欲望之间悬挂起一道精致的链圈眼幕。我检查墙壁,令我大感惊奇,我发现墙上早贴上了壁纸,而且还看到壁纸上早布满了许多非常没有意思的图像,全都看上去彼此相像,有些不伦不类。我尤其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随意涂抹的符号(一个符号显然不会赋予什么宗教的或者哲学的意义)竟这样洒满了我这些漂亮墙壁,像一种天花。《圣经》里说:“不可像外邦人,用许多重复话。[2]我认为,它一定是在指壁纸。我看到土耳其地毯上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颜色,简直与奥斯曼帝国[3]一样,要么也像称之为“土耳其软糖”的果脯。我其实不清楚“土耳其软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我以为它是“马其顿大屠杀”呢。我走到哪里都感到心灰意冷,手持铅笔或者画笔刷,眼见别人早已抢先我一步,把墙壁,把窗帘,弄得花里胡哨,连家具上都是他们那些孩子似的野蛮的图案。

我在什么地方也难找到一片清洁至纯的空间,却就在我仰面躺在床上赖着不起超过了合适限度的这当儿有了发现。随后那白色天空的亮度打破了我的视觉,那片白色方圆简直就是“乐园”的定义,因为它意味着纯洁,也意味着自由。可是天哪!如同所有的天空一样,看是看见了,要够着却办不到;它看去比窗外的蓝天都更苛刻,更遥远。因为我建议用扫帚硬刷刷的头在天顶上画画儿的提法早有人劝阻了——千万别管人家是谁;反正是一个被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利的人——就是我那小小不言的扫帚另一头塞进厨房火里烧成炭笔的建议也不能作数了。不过我敢肯定反对的人就是处在我的位置上,最初的灵魂闪现出来,一准是打算用一群闹闹嚷嚷的沦落的天使或者胜利在握的神明把宫殿或者大教堂的天顶覆盖住。我保证准是这么回事,因为米开朗琪罗就是干着这种躺在床上古老而体面的差事,清醒地认识到西斯廷教堂的天顶也许会触目惊心地模仿一出只能在天堂演出的神曲。

现在普遍的说法都认定躺在床上的行为有伪善之嫌,损害健康。就似乎意味着一种颓废的现代性的所有特征来说,不惜干些十分重大又十分起码的行为,不惜伤害永久的纽带的悲剧的人性道德,换取小而又小等而次之的勾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算不得什么危险。倘若有一件事会比现代损害重大道德还糟糕的话,那只会是对些小道德的加强。因此,指责人趣味不高要比指责人伦理败坏更有破坏作用。当今之日,清洁行为不在信神行为之下,因为清洁行为被认作是基本的,而信神行为则被认定是一种冒犯。一个剧作家只要对社会的风俗不胡编乱写,尽可以对婚姻的制度进行攻击。我结识过一位易卜生[4]主义悲观论者,他认为喝啤酒是不当行为,而饮用氢氰酸[5]却是不应该指责的。事关健康大事尤其如此;像躺在床上这样的尽人皆知的问题也不应例外。无须考虑,理应如此,仅就个人方便和调整而言,许多人倾向认为起早似乎是基本道德的一部分。总的说来,这是实践智慧的一部分;但是仅就起早行为而言没什么好的,躺在床上也没有什么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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