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别处的过客

世界屋脊之书 作者:卢一萍 著


帕米尔之书

我是别处的过客

喀什噶尔绿洲是帕米尔高原的基座。

记得我从喀什噶尔启程前往帕米尔高原时,心里很是犹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我已准备走向它时,还对它一无所知,这让我至今想起来,还感到羞愧。

其实,我对帕米尔高原一直怀有过于美好的向往,而这种向往最早可追溯到我的少年时期。它养育过我的憧憬之情。

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遥远的、至美与大苦并存的地方与我的人生会有什么联系。我以为,它只会以一种模糊的、混沌的概念存在于我的向往之中,不会再有别的。

即使到了南疆,我想的也是到阿里或喀喇昆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它们更加高远和艰险。但命运却安排我去了塔什库尔干。人们都说,那里比阿里或喀喇昆仑容易生存,且富有文学意蕴,是一个颇有乌托邦色彩的梦境之地。

直到那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塔什库尔干”这个地名,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中国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这个富有梦幻色彩的地名显得很不真实,像个虚幻之地。我在心里一遍遍念叨:“塔什库尔干?塔什库尔干……”

我不知道塔什库尔干的方位。我的无知又使我羞于向别人询问。回到旅馆,我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它就在帕米尔高原上。

于是我就在地图上一次次计划前往高原的行程。所以,当终于到了启程之时,我的心情异常激动。在我眼里,从喀什噶尔到塔什库尔干那300公里路程显得非同寻常。这点路程对于新疆这块大地本来是不值一提的,但令我疑惑的是,如此高的一个高原,这点路程怎么能绕上去,那路难道是如天梯一样架上去的吗?

我搭上了开往塔什库尔干的班车。

一出喀什噶尔绿洲,就远远地看见了高耸着的雪山的影子。大地猛然从山影下拔地而起,让你的视野再也避不开那些雪山。雪山是天地之精华凝成的大景象,高踞于俗世之上。

神就那样突兀地把雪山置于你的跟前,没有任何过程,使你有一种想要昏厥的欲望。

过了乌帕尔乡不久,即是一片小小的沙漠,它是塔克拉玛干宏大交响的余音,但它却异常顽固,一直与乌帕尔这块绿洲纠结、争斗着。并且,它因了塔克拉玛干这个大后方的支持,显得有恃无恐。

车上的塔吉克乡亲一直都在欢笑和歌唱。这些长期生活在高原的人身上的特殊气味给我留下了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气味,直到上了高原,才品出那就是阳光的味道。

塔吉克男人们身上穿着黑色袷袢,腰上系着绣花腰带,他们大多戴着吐马克帽——那是一种黑绒做成的高筒圆帽,帽上绣着好几道花边,帽里是用黑羔羊皮缝成,帽的下沿卷起,露出一圈皮毛——从这装束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前两天才从高原下到绿洲的,因为不知道平原上的气候,所以戴着皮帽子。有几个经常下高原的人已有经验,他们戴的是白布缝制的刺绣的谢伊达小圆帽。当他们脱下帽子,就会露出欧罗巴人才有的白色皮肤——他们是我国各民族中唯一的白种人。妇女们则戴着刺绣非常精美的库勒塔帽——这是塔吉克妇女的传统手艺,姑娘们很小就开始学习——即使戴着帽子,她们也在帽子上罩着鲜艳的纱巾。她们一般都梳着很多辫子,辫子上缀满了银饰。脖子上的项链的工艺也十分繁复,显得雍容华贵。无论男女都有高原的阳光赐予的红黑而健康的脸庞。热瓦甫和鹰笛美妙的旋律伴着他们的歌唱。在这些他们传唱了数百上千年的歌中,班车像一只快乐的鸟,优哉游哉地向高原飞去。

公路沿着盖孜河岸陡峭的山壁蜿蜒而上。进得山后,山体一派暗红,像是开放得太久的牡丹的颜色,又像是远古时代留在这里的霞光。善良的大自然像是要用这些颜色抹去那些无处不在的荒凉,以让远道而来的旅人有一个快乐的心情;又好像帕米尔是一个唯美的诗人,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瑕疵。

这里是史书中的玉出之地,据说周穆王当时就是听了他的属臣河宗伯夭的话而西行的。

荒哉周穆王,

八骏穷万里。

朝发昆仑巅,

夕饮瑶池水。

这首很有气势的诗作是明代诗人赵撝所作。他写的就是穆天子驾八骏西行巡游的情形。

穆天子即周穆王,是西周的第五代国王,姓姬,名满。大约公元前976-前921年间在位。这位颇有作为的国王在位时正值西周国势强盛之际,所辖疆域辽阔。周穆王喜远游狩猎,《左传》说他“欲肆其心,周行于天下”。

《穆天子传》即是写周穆王西行的故事。这部古籍详细记录了周穆王从宗周启程,经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至青海,再西进柴达木盆地,到塔里木盆地后,北攀昆仑,抵达山顶,站立在高山之巅,环视四抒,饱览了辽阔疆土的行程。还说他因这里“万兽之所聚,飞鸟之所栖”,特地在这里狩猎五日,并铭迹于此。然后西行,到达西王母之邦,在瑶池之上,两人饮宴酬答,对酒当歌。他到西方巡游后,东归南郑(今陕西华县)。这部西晋时发现的古籍由于久藏地下,竹简多有漫漶之处,且遗失许多,但纵览全书,仍不失为我国古代一部重要的地理著述和西部旅行记。

车已进入山中,彩色的山已在身后,苍黑的山体和载着冰雪的山峰猛地站在面前,让你惊诧不已。海拔7649米的公格尔山和海拔7595米的公格尔九别峰挨得那么近,像一对情人携手并肩地站在那里,畅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抬起头来,但见冰峰高耸,悬崖万丈,如凌空危垒,似天柱将倾,碧空一线,青苍迷茫。云在半山腰升腾,弥漫,缭绕,成丝,成缕,如烟一般沿着陡峭的山崖,融进那亘古积雪之中,然后又从积雪里飘荡到幽蓝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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