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叶至诚

“不会来吧。可是谁又咬得准。八月十九那一天，又有哪一个料到会来炸这一点儿大的乐山城，飞机还来了这么多？不过此刻是晚上，乌云把月亮遮住了，隔江的东西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在这时候飞行，难道就不怕危险？然而发了紧急警报，往洞子里躲一躲总该妥当些。不是胆子小，真给炸死了，可不是玩的，况且又是‘无谓牺牲’，划得来吗？爸爸他们不肯进洞子，也只好随他们，反正距离不远，听到第一声炸弹响，赶进洞也还来得及。”

“来迟了！牢靠一点的地方全让别人占去了。家伙，真缺德！这些个自私自利的，光知道挑牢靠的地方坐。瞧我这里，没有柱子撑着，洞顶又挺薄的——刚搬来的那天，我爬上去看过，最薄的就在这儿。危险，要是让炸弹一震，这儿准保打头闹塌方……”

“紧急警报拉了有半个钟头了，怎么还不解除？从发注意情报的时候算起，已经不止两个钟头，按理该解除了。他们飞回去也得花好些时间呢！该不会第二批第三批接着来吧。……洞子里太潮湿了。这一下，是第五滴水滴在头上了。鞋子袜子全都湿滋滋，一双脚伸在里头怪不舒服。这简直是受罪！人挤了这么多，洞子里本来就够闷了，又不知道哪个家伙点了一支土蚊烟香，那股子大蒜气味真教人要吐。进防空洞不比在自己家里，偏又舍不得点一盘三星蚊香。……鬼子真他妈鬼！前线吃了败仗，到咱们后方来出气。天天夜里来警报，教大家不得安睡，在洞子里活受罪！”

“那边在开辩论会了。一个个拉直了喉咙嚷嚷。这时候如果有飞机到来，他们也听不见的。有人说，在飞机上用了听音机，可以听到地面人们的呼吸声，像他们这样可不是糟了！躲在这儿靠不住。哟，第八滴了。好，出去吧。”

“下雨了。路上有好多人在往回走。今夜不会来了。九，十，十一，白白地牺牲了三个钟头睡眠。”

“三官，三官！”妈妈拼命地唤我。

“怎么，又得起来了？这怎么成，要把人累死吗！”“隆！隆！隆！”轰炸机的声音到了头顶上。“好，这一回死定了！再不会跟八月十九那天一样容易逃脱了！我本来就不该睡下的。干吗不早些唤醒我？现在不行了！”妈妈把门拉开，我一骨碌就跳下了床，没命地往防空洞跑，身上只穿了一套衬衣裤，冷得直抖。

才跑到防空洞口，飞机飞远了。“又破费半小时的睡眠。刚才为什么这样慌张呢？不然，不是还好好地睡在床上吗？妈妈真不该唤醒我。”（“阿——嚏！”）“伤风了。脑壳有点痛，鼻子有点塞，明儿准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