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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成文的文学和不成文的文学

傅斯年讲中国古代文学史 作者:傅斯年 著


第四节 成文的文学和不成文的文学

假如我们只看中国的文学史,免不了去想文学自然是文明的出产品,民族有了文字以后才有了文学的要求,愈演愈富,皆是借文明的进步供给他资料、感觉、方式和主率力的。又假如我们去看埃及、巴比伦一带地方早年文学的发生,也免不了觉得文学之生出于有了文字以后,先凭文字为工具,为记载,为符信,而后渐渐有艺术的文辞从官家文章巫师文章中出来。那么,我们或者要作一个结论,去说,文学是文明的出产品了。然而假如我们把范围推广些看,看几个印度、日耳曼民族的早年文学,这样子就全两样了。印度最早的文辞是维代诗歌,那时节白印度人尚在迁徙游牧时代,未曾有文字。这些东西虽然宗教性很大,却已是成熟而有动荡力的文学。希腊见存文学开始于荷马的两篇歌诗,都是有文字以前的口中作品,写下来是后来的事,这两篇诗永远是欧洲文学的一个至大宝藏,每一次的好翻译总发生一段影响。又看北欧民族在中世纪的样子,他们带着好些从东北,从伊斯兰岛,从极北的芬兰,从中欧洲的树林,乃至从莱茵河两岸,出来的无限神话和故事拼合起来的长诗,野蛮供给他们这些文学,文明在当年即是基督教,却只供给他一部经,而摧灭这些文学。又看中世纪的欧洲文明尚不曾感化了野蛮人时,各地的新来入寇的北狄和本地人合起来出好些侠歌,南至伊大利、西班牙、法兰西,一律作这些义侠情爱的诗篇,基督教在当年即是文明的代名词,并管不了他们什么。甚至后到十七八世纪所出产的《风歌》(Ballad),还不都是早年野气的遗留吗?史诗固因文明演进早已下世,这些《风歌》也随科学商业共和民主国而亡了,且这现象不仅限于诗歌,即如小说,像当西侯特那样题目,近代当然也没了。再下一世论,十八九世纪之交出来一个所谓浪漫运动,这个运动至少在德国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来是要求返于文明以前的感觉的。甚至到了十九世纪之中年,中世野诗《矮子歌》(Nibelungenlied)仍给黑伯儿(Friedrich Hebbel)、易卜生(Henrik Ibsen)、瓦歌纳(Richard Wagner)一个新动荡。这样看来,岂不是大文学反是野蛮时代感觉的出产品,随文明而消失他的大力吗?上面两个相反的现象,实在靠着一个民族自己发明文字与否而差别。自己发明文字的民族最初只用那文字当实用的工具,不曾用他当作书写文学的材料,到了文字之用可以被波及记录文学时,早年“野蛮”时代的真文学已经亡了。而印度、希腊、北欧民族是向先进民族借来文字的,待借来的文字用到记录这些先于文字的文学时,这些文学还不曾全散失。《周书》《周颂》之前中国总应有些神话故事歌词,后来随文明而湮灭,这是自己发明文字者之吃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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