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组诗)
吉林大学 韩莹
“我爱你,并因此正/失去着你”
水后,你身体里的骨骼开始手掌一样散开
不锈钢喷头荫翳着,我左肩神秘的光点
重复使用的白。云和羊群是牧场的补丁
马道皲裂如藤,而我正成为一次拉低帽檐的显怀
或一块木鱼,浓郁的日子敲打着我。除了那截烟
还有什么让我死去,如圣餐盘里带血的奶酪?
你只是站着,洗澡,像许多从前的山
困住僧侣潮湿的情欲。今天我绕过生活去爱你
绕过名字和脸,我漂泊四方接骨,装配着
贫穷、健康与饥饿。你在花洒下软垂胸乳
阳光滚动着,这是最后的时刻
树枝触到天空折回,刺入我的左眼
陈 年
凌晨三点,她觉得自己像颗樟脑丸
咔嚓咔嚓啃着四周黑黢黢的旧衣服
胸口潮湿的玛利亚盘在门牙,在男人手里放低
姿态消失在纸上,仿佛为了教义洇开
更多的留白
那个春天她常常赤裸在巷口
肚脐里塞一仁苦杏,弹奏烟蒂和纱窗
一只灰狗甩掉脑袋在她体内呜呜地跑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刮开了玻璃一样的河流
和围裙里忍不住打探消息的群雁
在墙角她紧挨着月亮
夜的出生无人问起,右手边却是
显而易见的衰老。清明提前两天就攀在
她的肩头,还是错过几辆相向行驶的发色
米一样陈的江北,柳丝低得像少女的眼
空 址
在渐次的回溯中拧成一股《飞天》
挣扎的白色的血,鸽蛋破于
一把杰出的根须。
遗下树和生育面具叠好、折旧
应对冢前淘洗过的扉页敬语。
离滨河路105号,老虎高过常青藤
红土像个短发姑娘外翻着石灰岩和简历
“某年某月某日,月光经停左手和尸房”
花猫舔过左心室十二根灰黑的窗棂——
血管里火车未至,站牌矗在山人的头顶。
铁轨像引文一样散出经络和蒲公英
背靠旋紧的黄昏、圈椅或鸽巢,生出
薄如锈迹的村落和交叉感染的婚姻。
几千年后我们仍指着一串订单号在读
“孔子,老子,酥油茶,虎头鱼哎”
短 发
我觉得是水让我爱上你
金属味儿的水。
随着潮汐和音乐摇摆,你像一座岛
右行于龙脊,左侧是车道
很久没有游客卷起烟尘到双峰,它们
靠得那么近,像大宅院的一对门扣
戴上马孔德生育面具就开始推拒陌生人。
院里一口枯井打了二十年的杜冷丁还是
痛得像个筛子,大米粒小米粒不断漏下
而今只有琐碎无用的风留在那里
将你的厚发削薄
却削得短了,你很快就洗完,潮水迅速退去
五点钟,我没捡贝壳
把自己丢在风里如一张不能报销的票根
DELETE
DE
这批雨水按时上映,老得黑白相
摇晃的酒吧一样哼哼唧唧,咧着头发散着腿脚
微信号卡在喉口,一走一咳,招蜂引蝶
LE
还是有一股肾脏味儿,无论昨夜
给衣服喷上多少时间。你按照儿女的意愿
“躺好,别动,手放松”,呼吸像药片
在细口瓶里翻腾,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TE
在人群中反复筛选的情节闯入这幕雨,步伐稀疏
如一把干枯的鱼尾,在阳世里拖过鳞片一样的沙滩。
你附在羊背像衬词被冠以爱之名,今天的雨温厚地敲打键盘
“DELETE”,日历又撕去一页
4.5清明
取经人
取经人把圣诞袜挂在钟楼尖顶
竭泽而渔,大地是一滩酸腐的靴底
仍有人做折扇书生,在几何学
铁莲花里捞月亮。谁知月亮下
看不到月光佛经里不言佛
群鸟和拖拉机驮着季风找向西的巢——
副驾驶已经熄灭,群山灌顶
坛城反刍四肢,四颗寂寞的枣核
甜度在含混如油的春天表层张望:
路像一条溢夜的试纸搭在
肩头,床畔温柔的烟圈
蚀骨的爱和睡意愈紧
锯着一截菩提,广场嚼着鸽子
——从此没有远来的示现在江南小屋里
和你对坐,听雨,竹篾落地成尘
钟声修饰词般迅速萎谢于
黑马背部,天竺幽深的韵尾
唯有节日的脚腕年复一年地拖拽
线袜里凹凸不平的躯体、盆地和山川
女人日记
他把手搁在毛巾架上
像一尊神,世界的骨骼在指间流淌。
时而拎起暮色盖在流浪者的梦境
浸透了水,发髻堕如
即将分娩的子宫,吞吐着一只腕镯。
五分钟前,夕阳舔过地板上最后一点腥气
生命像桌子一样被缓慢地移开
他沉默又大胆,仿佛在设计新房:
小妇人拖着一卷大红色
“为了保鲜,先撒点盐”
一百二十平米,三个人太拥挤了
他独自高踞在奥林匹斯山接受妻女的祭礼
后天预产的小婴儿外裹着冰冷的洗脸池
他俯身向下,“人间咸咸的,像血”
鲁 鱼
——致柯艾略并L
月亮像一块果冻蹲在我的脑门
远方和足下金子一样的沙漠焦熟着
在坩埚里老祭司白色的鳞片析溢
盐分、时间或岸,裸色的朝圣
群鹰雌伏于椰枣树翡翠的释注
或荒原里吱呀如纺车轮,旅人和棉线
危险而必经的句点
在峰谷之间我们温驯如羊
舔着掌心珍贵的绿色
祭台上人类一样瘦窄的耶稣
铜锁在凝固的颜料像榫插进卯
男人在女人体内握住酒精一样攀爬的
肋骨和未来,唯一真实的沙粒下坠
丘陵在这条皱纹上健步如裙
一匹骆驼锈在半空
凹槽里河流像一盏遮羞布
铺在菩萨不胜寒的杯口
在这场沙漠里,月亮不过是
东方干涸的趾甲
青梅酒
我想我见过你
春天我们一起喝
这第一口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