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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 小

陌上花开 作者:李婕雯


变 小

你是不是总有一些小桥段在茶余饭后被别人津津乐道?哈哈大笑的时候才发现,噢,不知不觉,我也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人生中第一张全裸照。表情纠结,脸挤成一团,手背上贴着标签,就像即将被屠宰的小乳猪,质检合格,正在称重。母亲总是骄傲地说:“你当时可是差不多八斤重啊,八斤啊!”好啦好啦,知道我从小便是按斤养着,实打实地长的。

——啊!有衣服穿了!别看我的衣服朴素,包裹的却是上一辈一针一线的耐心与关爱。还记得老一辈的虎头鞋和虎头帽吗?我虽然没有穿过,不过我的衣服和鞋总是与他人大不相同,因为那是外婆用巧手为我织成的,每次穿出去,都会引来别人询问。如今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人们对慢生活的追忆,想来回味的是那对爱的生活态度。

——我是一个假小子,八斤实肉可不能浪费了。我被实打实地喂养着,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圆球,长成了假小子的模样。你说,人看久了会不会越长越像?这是不是和我小时候喜欢趴在床上看爸爸睡觉有关?你说我咋那么喜欢看他呢?后来才知道,爸爸当年还是学校的美男子呢,多少女生追他,排队排到庆丰包子铺去了,这个“大肥肉包子”白给妈妈捡到了!

——在学步的时候,爱用四条腿在床上爬来爬去,或者四脚朝天仰着看头顶的绿色蚊帐,不会说话,我只能发出搞笑的声音,不过不管是谁,每次逗我,我都很配合地伸出小手傻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头上那几撮胎发,四五岁时,拍照有一种男孩的味道。妈妈捧着我,面对照相机,我伸着头,架着手,鼓着眼睛,嘟着嘴巴,仿佛在说:“喂,你干吗在那个黑东西后面看我?”

——头发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妈妈用她的独家剪发技能,把我剪成了樱桃小丸子,活像一个日本瓷娃娃,于是乎,近五年的时光,我都顶着“日本小姑娘”的名号。卖菜的阿姨大老远见了我:“呦,日本小姑娘来了啊,来来,阿姨送你几棵菜。”妈妈啊妈妈,是不是我这个瓷娃娃头就像一个收菜招牌呢?

——瓷娃娃长到三年级的时候,想变成温婉的长发美女,死乞白赖地央求家人让我留长发。妈妈掰着白菜,斜瞟我一眼:“好啊,你要是自己梳辫子就行!”终于可以留长发了,每天我都对着镜子梳辫子。用梳子分中分,像切西瓜一样,你一半我一半,扎成两个小辫子。头发慢慢地长长了,我就拿彩色的皮筋给辫子分几个结作为小装饰。从此以后,逃不了长发的故事情节。

——拔牙。那个时候会没心没肺地大笑,门牙少了两颗,照样面对镜头咧开嘴大笑。小时候的我,对照相机有神一般的反应。妈妈一喊我婕婕,我立马把肥肉往两边脸颊挤。哈哈,没牙、嘴巴透风,倍儿爽!可是大牙就不一样了,大牙要脱落,我用手扭了半天扭不下来,大舅妈拿根绳子系上圈给我套在牙齿上,轻轻动了一下,哎哟,疼,不干不干。“大头儿子小头……”“哈哈哈,哎哟!”还没在动画片里笑回神,牙齿就掉了。

——丢牙。牙齿拔下来后,别乱丢,要扔在房顶上。还记得那时候的单车棚是瓦做的,丢上去,“啪嗒”一声响,牙齿就留在上面了。据生活经验丰富的外婆说,那样牙齿可以长得整齐,所以每年的牙齿好像都留在了上面,不知道肥硕的老鼠有没有把它们吃掉……

——没心没肺的孩子常常是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买不起毛驴,不过小鸡崽倒是养过,它们成长的速度也许没有兔子那么快,不过也能一眨眼就从一个小球成为一个大球。

自小我便喜欢拿着外公家的锄头东挖西挖,不过可不是挖金子,而是挖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植物。常拿一个手工折的白色小袋子装着收集来的种子,刨个小坑,埋到土里,静静地等待它破土。长大了,反而等不及了。

于是乎,只要一放学,我就拿着锄头,那两只小鸡崽就像小跟班,跟在我的后面,尾巴一扭一扭的,待我刨坑的时候,弯下腰,盯着坑。忽然,两只小尖嘴“嗖”地往下,一条蚜虫就在它俩的嘴巴间撕扯开来……谁说只有小狗守门口?每天放学,那两坨小肉球准时守在家门口等我回来,我拿着小锄头回家时,它们也摇着肚子跟着我。俗话说:“放养的孩子野得很。”可两只小鸡,只要我一招手,它们便立马回家,听话得很呢!

也许养过小鸡,就会理解父母尤其是母亲对孩子的眷恋。时光很长,长得好像有好多好多年,又很短,短到好像一下就长大长高,接着又离开家。

——小时候的我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周末才回到父母住的地方,那情形就像是两地分居的短暂小聚。

先前还是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可怕的蚊子、蟑螂特别多。父亲躺在床上,懒得打蚊子,于是对我说:“来,你打个蚊子给你一毛钱。”一毛钱那个时候可以买一颗圆糖呢。

于是我就在床上的蚊帐内“啪啪啪”地打着蚊子,然后拿给父亲看。可是蚊帐内的很快就没了,我就趁父亲睡着,打开蚊帐让蚊子飞进去。爸爸被嗡嗡的声音吵醒了,瞅了我一眼:“怎么打了还那么多?”

我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从此以后,蚊帐内还飞进了苍蝇,翻倍的个头也让一毛涨成了两毛。

——后来搬到了新楼房,妈妈给我买了个小包,包上挂了一串红辣椒模样的小铃铛。每次我上兴趣班回家,不用开门,爸爸就打开家门。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小辣椒“叮当叮当”的声音大老远就可以听见,不过也可能是父母牵挂的心放大了它的声响。

所以每次回家,妈妈总是准备好了丰富的美食,走到要进家门的上坡水泥地,就能看见妈妈在厨房盼望的眼神和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北京,特别喜欢仰望红墙铁窗,好像背后总有无限的生活与故事。

——妈妈是个巧手,我从小的毛衣都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每次穿着衣服出去,别人都问是在哪儿买的。

“妈妈织的。”

“哇!那么厉害!”

“那是!”

长大以后,导致我每买一件衣服就忍不住把它改成想象中的样子。

——从小时候起,老师便教我们要说真话。和妈妈走在路上,遇到一位妇女,妇女领着一个小孩。“嘿,好巧啊,去哪里?”

母亲:“去买东西。”

“最近考试了,你家考得怎么样?”

“还好吧,你呢?”

“不怎么样,三门课还差一分满分,都怪他不仔细!”说完还半带骄傲地看了那小孩一眼。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扒饭扒饭。碗里剩着几粒米饭。端正年长的外公说:“饭不吃干净,脸上会长斑。”从此以后,我对其深信不疑,恨不得把碗舔得能和镜子一样。

我虔诚地盯着母亲的脸看:“妈,你剩了多少米饭?”

长大以后才知道,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那些过往,母亲把心血奉献给了孩子。

——小学的时候,哪有什么电脑、手机,玩倒是最纯真和最让人回味的。铁环,一个圈加上一根铁棒子,就滚得老远。

一次走到河岸边,抱着侥幸的心理走上有青苔的石头,结果脚一滑掉了下去,在那过程中,脑袋就变得一片空白。一跌地,我立即爬起来找铁环,上面河边有人喊:“身体有没有摔着?”

“我的铁环不见了。”

“找啥铁环啊,让你爸再做一个,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摔着没?”

后来一看,六米高的河堤,幸好当时好像只是腰有点儿酸,回家后,爸爸给我涂了点儿狮子油,于是,我又滚起了铁环。

——“你学啥都挺快的。”信奉说真话的我,对别人说的每句话都不怀疑。开始学单车,爸爸扶着单车,我骑着走,不知不觉中,他放开了手,我一回头:“你别松手啊,要倒了,要倒了。”

“好,好!”说着又继续扶着。

“嘿,这样她得学多久!”大舅妈让父亲走开,她来教。我担心地跨上单车,她一个劲儿地说:“别看我,别看我,往前骑,我不会放的。”可是没多会儿她就放了!

“要倒了,要倒了……”我一边喊一边拼命往前骑……

就这样,我学会了骑自行车。

有时候,对他人的依赖,其实会降低自己的接受能力。

——外公家门前有棵枇杷树,树下的土地是外婆一点点沤肥的——每次冰箱里塞不下的剩饭菜,外婆就会倒在枇杷树下。那黄黄的果实,一年比一年甜和大,也许是植物从来不焦躁的缘故,所以,等到过了春夏秋冬,最终才能硕果累累吧。

每次枇杷成熟的时候,总会有些“活泼”的人“想吃葡萄”。路过,抬头,诱人的果实,有些矮枝上的枇杷跳起来就能摘下来。

一次,一个孩子跳了半天也没摘到。恰好外公出来,孩子羞愧地低下头,把手背了过去,像做错了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外公慢慢走过去,伸长手臂摘了一串枇杷笑着拿给孩子,孩子迎着阳光笑了。

等枇杷差不多都熟了,爸爸就拿着外婆自制的竹竿,用绳子在顶端绑上一把尖刀,站在枇杷树下摘枇杷。我呢,则拿着一个大筐,在树下接住割下来的枇杷。外公、外婆、大舅、舅妈不时地和围过来或者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培养得眼尖、手脚麻利,一年一年接得越来越准。

把摘下来的枇杷放在家里,外婆拿着几个袋子,均匀地装好一些,拿去分给邻里朋友。这让我感到了最虔诚最朴实的生活态度。

——小时候对菠萝包的记忆特别深,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买。我是一个十分长情的人,可以千百年不变,“如果再给它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一天早上上学,要迟到了,买了菠萝包拼命跑到学校,正好大家要去升旗了。看我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加上小时候很瘦,老师以为我生病了,让我干脆待在教室。就这样美美地听着国歌,看着红旗升起,吃着美味的菠萝包,然而被一个临时逃回教室的淘气包发现,他说:“哎,你是真病了?咋吃得那么香!”

“病了就不能吃啊?”

——《樱桃小丸子》《四驱兄弟》《西游记》,还有《还珠格格》《上错花轿嫁对郎》,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外公喜欢看《上错花轿嫁对郎》。

那次我看《樱桃小丸子》那么专注,正值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放暑假。外婆想知道我的成绩,我半天没有搭理她,实际上我在看《樱桃小丸子》的时候想到了小时候自己的发型。

然后外婆说:“那物质奖励五块钱吧,说考了多少?”

一阵沉默。

“十块。”

一阵沉默。

“婕婕,外婆问你话呢!”

“啊?”

“你期末考了多少?”

“哦,99分。”然后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十块钱,看来专注非常美妙!

——小时候啥都敢,像个男孩子,也爱和男孩子玩,大院子有大院子的好处,不像现在的楼房,领里之间缺少了来往。

“快出来玩啊!”小伙伴趴在我家铁门外喊。上小学之前,外公的大院子被厚厚的围墙围着,整个成了一个小社区,小朋友们都互相认识,不管几年级,经常一起疯,一起闹。

红灯停绿灯行、砸沙包、过家家。虽说我长得挺文静,可是玩过家家的日子少之又少,也许是我当新娘的时候,新郎都是比我小的……

——夏天爱吃大西瓜,我和妈妈每人一个勺子。

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哦,不,两人共一半,两个小勺子,你一个我一个,还有爸爸在旁边看。我们吃西瓜很节约,连黑籽都不吐。

——出校门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小路上的伙伴多,大路离我家近。为了和小伙伴一起走,我常常走小路,再绕个圈回去,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我的方向感一直不差。不过印象中,好像那时候喜欢的男生走的是小路。

——我爱和男孩玩。弹玻珠(玻璃球)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种。大夏天,大太阳,撅起屁股,在泥巴地里弹玻璃球。拇指食指都成,弹中一个还可以接着弹。为此我还拿着空的月饼盒,积攒了一盒胜利的果实。

今天和班里这个男生弹完玻璃球,八卦第二天就传开,人红是非多,明天和那个弹完就说那个,不过好像我从来没关心过,那时候起情商就被培养得这么低吧……

——长大后妈妈和我说一件事,外婆看在眼里,老是拉着妈妈说:“婕婕那么小,谈恋爱好吗?”

“啥恋爱,这才多大点儿小屁孩,妈,你操闲心!”

——情商低。六年级的时候要毕业了,一个男生说从我一年级的时候就喜欢我了。难怪他那次还跑老远买糖给我吃,然后我把它慷慨地分给了别的女生。

难怪有次有个男生专门跑过来和我说,喜欢我的那个男生,他喜欢别的女生了,我淡淡地说“哦”,然后喜欢我的那个男生以为我生气了,特地跑过来说没有没有。

——南方的夏天离不开西瓜。外婆家的西瓜不能一人一半拿勺子挖,而且人多,买的都是超大个的。

妈妈把西瓜买回来,四年级的我逞强冲到门口,抢过来抱在怀里,走了没几步,要摔了,生怕摔坏西瓜,拿脚一挡,脚趾被掀翻了,流出很恐怖的脓水。尽管这样,西瓜还是被摔破了。妈妈无奈:“谁让你挡的,西瓜本来就要破的,看吧,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整个夏天,我眼巴巴地瞅着下河游泳的孩子。

于是整个夏天,我只能穿凉鞋,而且老是有苍蝇围着我的脚趾转——就像它是坏了的西瓜一样。

西瓜成了夏天的专属回忆。在未来的时光中,想象自己坐在藤椅上,两边大树很绿,挡住烈日,我捧着半边西瓜,听着遥远的蝉鸣,看着阳光这样安然地洒在地上,匆忙的心有了休闲的片刻,那是多么珍贵的时光。

——外婆家山清水秀,我们常到河边去,抓鱼能力倒是培养起来了。

那次爸爸带我和表妹去河边游泳。我蹲在河边抓小鱼,那种小鱼要先用一只手拦着,待它游过来,伸另一只手下去,两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它抓上来。不过只是靠近岸边那种小得像针头的小鱼,要是接近河里稍大点儿的就另当别论了。

表妹捞了半天也没捞到。那时的她可真是“放浪形骸”——直接脱衣服,也不到河里,跑到牛打滚的泥巴地里捞起来,可能是泥巴地范围小吧,没多久倒真捞着一条,兴冲冲地给我和爸爸看,爸爸看了赶紧叫她丢掉。

“为啥?好不容易捞到的。”

“那哪里是鱼,是蚂蟥。”

看来不是你捞它,是它捞你吧……

——长大后,我觉得自己既感性又理性。

小时候的我是理性的。快乐是那时候的快乐,悲伤也是那时候的悲伤,没有弥漫开来的情绪。记忆中的小时候没有那么深刻与清晰。

也许这便是长大的代价。

小时候骑单车,外婆家门前有个小坡,那天一高兴,想冲上去,结果,还没冲上去就翻了车,膝盖破了皮,爬起来用力踹了车子几脚,说“再也不骑你了”,气冲冲地跑回家。

过了几天伤口好了,马上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跨上了小单车,风一般的女子又回来了。

现在站在窗口,风缓缓吹来,内心的多次迷茫与伤痕,可以在无数个白天和晚上,像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回放,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长大了却变得感性了。只是相聚就会离别,花开就会花谢。不过,不离别就不会知道相聚的美好,花不谢就不会知道绽放的美妙。

人生好像往往是一种悖论,有期待才有失望,有失望才有期待,小时候不懂这些道理,所以才会无忧无虑吧。

不懂,方为懂。

大道,是无道。

——小时候还不会写潦草字的时候,一笔一笔在八行写字本上认认真真地书写。现在想来,小时候都是在培养做人的很多基本原则。

——老师布置作业,交上去会批改ABCD或者A+、A-,妈妈为了鼓励我:“一分钱一个A。”

“那A+呢?”

“两分。”于是,我就开始收集作业本,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一毛!一毛钱可以买一颗粉色的上面有些白糖的圆糖球呢,五毛可以买一条饼干片呢!

后来,老师为了区分好与更好,开始给A后面加无数个“+”。不过这样凑饼干钱要好久才够。我就开始拿着红笔,在老师打的A后面的“-”上加上竖的一笔,“不过后来学过一篇课文,里面讲“撒谎鼻子会长长”,我害怕一觉起来鼻子长到了天上,所以还是乖乖地数一分钱两分钱吧……

——家里来了远方的亲戚,成群结队地来,抱着的抱着,牵着走路的牵着。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只眼睛、两只手、两只腿。哦,这么像,可能是亲戚吧。

外婆把沙发摊开铺成床,让他们住在家里,我和那几个孩子挤着睡。她挤着我还好,可是抱着来的小孩,抱着我的兔子娃娃不放手,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娃娃啊!足足抱着在外婆家待了四天,走的时候松开她的手,她还哇哇大哭的。

“你就送给人家吧。”妈妈在一旁使眼色。

我低着头,泪在眼里打着转:“哦……好!”不知她现在在遥远的地方还好吗?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小舅有段时间每天都放这首歌,于是我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唱了起来。周末被妈妈接去他们住的地方,跟着她去买菜,一边走一边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引得旁边的人总是看我们:“这是哪儿学的,老师教的?”

“潮流,你不懂了吧!”我继续哼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领着我去广州玩。

唯一的印象是广州的美食好多啊。还有的印象是,我走在大街上,背着手,学着电视里老大的样子,腆着肚子,让爸爸妈妈排队跟在我后头,“你,你排好了”,然后大踏步地往前走。

——围墙围成的院子,成了独有的天地,自然要有个守门的卫士。

每天放学,都看到已经有白发的爷爷坐在小亭子里,观察来往的行人,不时和他们打招呼。

我绕着大弯进了大门,爷爷笑着说:“娃儿放学了啊?”

“吴爷爷好。”我答应着。

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一进大门就看到院子里搭起了一个黑帐篷,帐篷里挂着他的像,像里的他还是笑嘻嘻的。过了几天,黑帐篷不见了,门口的他也不见了,换了一个总是凶凶的中年男子,我问妈妈:“吴爷爷去哪里了?”

妈妈说:“他去天堂了。”

“他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天堂是什么样子,吴爷爷怎么开心得都不愿意回来?

——外公爱用火盆给我烘食物。上学之前,在盆里埋一个鸡蛋,到我中午回来,半焦的鸡蛋透着香气,所以中午我总是飞奔回去,喊一声“外公,我回来了”,然后就用钳子扒开沙子,挖出香喷喷的鸡蛋,美滋滋地吃着。

我爱吃蛋黄,为了让这个美味延续得久一点,我常常从鸡蛋屁股后面开始吃——因为蛋黄总是靠近大头的那一边,留着蛋黄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地回味。

还记得那时候回家,在门口总能听到外公读报纸的声音:“2002年11月……”

“外公,我回来了!”

“哦好,鸡蛋给你烘好了。”外公弯着腰,给我弄着鸡蛋,剥开鸡蛋,一阵香气飘过来……

最近回家,再也听不到外公读报纸的声音了,而他存在的那些气息、那些记忆,一直萦绕在这座房子和我们这些人的心里。天堂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外公和吴爷爷都不回来了呢?

——在我还没有学会游泳之前,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子在夏天跟着家里的大人去游泳,十分羡慕,和爸爸说我也要学游泳,于是,爸爸每天就尽量早些回来,领着我去河边。

河里的水清澈见底。下午时分,太阳的热气已经散去,许多孩子和大人在河里嬉戏。我拉着爸爸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下河,他托着我,教我游泳的姿势,让我沉到水里憋着气游。

我一不小心在水里吐了口气,呛了一大口水。“不游了,不游了。”我生气地说。爸爸就让我站在一边,一个人仰泳、蛙泳、自由泳,玩得不亦乐乎。我不干,趴在他身上,让他带着我一块儿游。

从此,每次下河我都像个小蛤蟆一样趴在爸爸身上,就抖抖双腿,一直没学会游泳。

有一次,妈妈单位组织去郊外玩。竹林深处有条小河,一块儿去的孩子,都撒欢似的跑到河里游了起来,唯独我这旱鸭子没赶上架,因为爸爸没有来,没有我趴的地方……

回去我不开心地问妈妈:“为什么我学了那么久还不会游泳,别人都游得那么好了?”

妈妈煮着菜,漫不经心地说:“别人家的孩子爱吃鱼啊,你又不爱吃,所以怎么学得会!”从此以后,妈妈买菜问买啥,我都点名要吃鱼,吃了差不多一个暑假,还是只会趴在爸爸身上。

结果到了暑假末去大舅家,大舅一家人带着亲戚家几个孩子一块儿去河边,一下车,大家都去河里游了起来,我待在河边,傻愣愣的,大舅催促我下河,把我“扔”在河里,我“扑通扑通”一阵倒腾,就莫名其妙地学会了游泳。

不过学会游泳以后,我爱上了吃鱼。

妈妈的手艺可不是盖的,一条鱼,蒸、炒、煎、炸、煲汤,样样都行,把鱼做成丸子,外面裹一层面粉,放到锅里炸过后,香喷喷地出锅,我夹起一个,把脆脆的面皮先吃了,再细细品尝中间透着鲜味的鱼丸,把最爱的食物留在最后,整个人幸福得好像要飞起来了!

我看她处理鱼的过程,简直是眼疾手快,刀刀利落。

“你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我在一旁都不忍直视。

她瞟了我一眼:“你是怎么下得了嘴的?”说完,又继续处理她的鱼去了。

我还是只负责吃好了!

——“我回来了!”蜡笔小新在电视机里叫着。

“我回来了!”我在房门口的换鞋处叫着。

——三年级开始学英语了。

回家后,我向外公外婆郑重宣布:“老师说了,以后要说英语。”

外公为难了,还是满口答应:“好!”

晚上吃饭,向大家宣布:“以后咱家打电话要说英语。”

从此以后,一接我们家的电话,听到的不再是:“喂,你好,请问你找谁?”而是“Hello!”或者“哈喽”,然后开始中文……

——舅妈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很伤感,原来我不是妈亲生的。

回到学校,问同桌她是哪儿来的,她神秘地告诉我“我妈上厕所把我拉出来的”,我假装配合地笑了一下:“哦,你是你妈妈拉的!”

“难道你不是你妈妈拉出来的?”

我笑笑:“我也是。”然后偷偷去问旁边桌的妹子,“你从哪儿来的?”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妈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每次我不乖,她都说‘把你扔回老家去’,我立马就乖了。”

我张大嘴巴看着她,我们是来自同一个星球的同伴啊。自此以后,我俩走得更近了,我的菠萝包开始分给她一半。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南方下雪的日子真的很少见,小时候老是看到课本上“瑞雪兆丰年”,想来肯定是北方人写的,想象着一层洁白的雪覆盖着大地,一脚踩上去,整个脚可以陷下去;团起一个圆球,向朋友砸去……想着远方的北方孩子,过的应该是这样的冬天吧。

六年级的时候,居然下起了罕见的雪,没有鹅毛般毛茸茸的感觉,倒是像冰碴儿那样。雪下得很大,不久就铺满地面,院子里白茫茫的。我兴冲冲地去堆雪人,手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外婆也像小孩子一样爱玩,拿起我挖蚯蚓的大锄头,跑到雪地里,左刨右刨,把雪都堆到一块儿,雪人的下半身一下就显现出来了。接着外婆用布满皱纹的双手拢着雪人的头,我见状,跑进房间拿了两双手套,给外婆一双我一双,戴上继续堆雪,没多一会儿,雪人就立在了我家门前。

看着它白白的样子,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看着看着,突然知道了——没有眼睛!我跑回家,拿出积攒已久的弹玻珠赢来的玻璃球,给雪人的脸上按进去两个,外婆再给她安上树枝鼻子和树枝手,雪人就活灵活现起来。

第二天,雪还没有融化,我跑出去看我们家的小雪人。结果,雪人各个器官都还在,只是没了两只眼睛……唉!我的小雪人啊,就让你做无眼英雄吧……

——还是“前任”好!

小学的老师开学不久,见到我们总是长吁短叹:“哎呀,你们可比我教的上一届差远了!”

初中的老师开学不久,见到我们也总是长吁短叹:“你们这帮野仔,哪个比得上我教的上一届!”

小学毕业了,回去看老师,老师和我们围在一起:“你们都不晓得,你们下一届的比你们差远了,我给他们说你们×××总是拿年级第一的,让他们给我争点儿气,他们却还是老样子。”

大学放假回家,一帮人遇到初中班主任,她一见到我们便说:“你们改天来帮我传授一下经验,现在这帮兔崽子哪个比得上你们,出个板报还不会,原来你都是把字写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指着我说),哪儿要我那么操心啊!”说着摇了摇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我们在上一代的口中也是如此不行吧!

——我给小鸡取名字。俗话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名,名字当然要慎重考虑,所以经过我的慎重思考,给它俩取了个我抓耳挠腮、想得头都大了的好名字——小小黄、大小黄——小的那只叫小小黄,大的那只叫大小黄。

后来它俩长得一样大了,我也不知道是大的那只变小了,还是小的那只变大了,反正我喊一声“小黄”,两只就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知道我要给它们吃的了。

小鸡来到了我的家,小盒子就成了它们的家。

简单的四方体,打扮打扮,整理整理,收拾得像模像样。拿点儿稻草,放在盒子的右上角,冷的时候它们就会钻进去。

两只鸡靠成一团,脑袋缩在里面,眼睛半闭着打盹儿。盒子边用破旧的、废弃的塑料瓶做个倒挂在盒子边缘的取水器,我还给它俩在盒子上画了画,让它们有空的时候就欣赏我这个大师的画。

——偶然看见《动物乐园》里说蚂蚁的家就像地下宫殿一样庞大,道路弯弯曲曲。

动物爱装扮家,燕子衔了树枝筑窝,还给窝里放上绿色的叶子和彩色的花朵。走在马路上,看到旁边一栋栋楼房,楼房里一个个的格子,住着不一样的人家,每天发生着一样又不一样的事情,让人忍不住猜想房门背后的故事。

一到空“盒子”的地方,一切又重新添加,就像小鸡住的盒子,一点点地给我添置家具。所以小学毕业后,我虽然离开了外公外婆的家,但是搬到新的住所,我总是万分喜悦。

一进门,刚装修好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却万分高兴,比画着这比画着那——这里放床,这里放桌子,这里放椅子……然后妈妈走过来:“你干吗在厕所里比画来比画去的,你要住厕所啊?”

可是我对于小盒子里与日俱增添置的小东西和那些小变化总是兴奋不已!

——我家到处都是明星的签名,张曼玉、刘德华、周星驰、梁朝伟、赵薇、范冰冰、谢霆锋、苏有朋、张柏芝、少文(我妈)、小小黄、大小黄,还有我,全都是我签的!

小学毕业,大家互写纪念册,大名一签,写上:“记得好好保留啊,以后想找我签都排不上队,这可是值十万二十万元的!”

——我养过两只绿色的鹦鹉,每天眼巴巴地瞅着它俩蹦出一句“累好”。

那次我试着打开门,想着把盛食物的罐子清洗一下,结果趁着这个缝隙,一只小一点儿的鹦鹉飞了出来,我赶紧关上了鸟门。想着没法儿,少了一只了。

对面的驼背老奶奶看到这个情况,驼着背,迈着外八的脚步快速走过来,帮我出主意:“别急,你拿笼子回家,飞走的那只会再飞回来的,它的伴儿还被关着,走不了。”

我拎着笼子回家,那只鸟儿果然眼巴巴地跟了进来,还一个劲儿地叫唤,笼子里的这只也在应叫着。也许它们是在说:“你快走啊,别回来了……”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你……你别管我……”

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从来都不只在人类身上发生。

——外婆家的木头门旁有个窗子,这窗子虽然不牢靠,但在一定时候还是有用处的。

一次,外婆外公不在家,我背着书包出门,两只粉红色的拖鞋却忘记换了,怎么办,我反手开了外面的铁门,可是木头门打不开啊,我推了推旁边破了些小洞的窗户,咦,居然能打开,可是太远了够不着鞋子,我扭头到处看了看,发现拿来勾枇杷的竹竿,灵机一动,挂上了一个衣架,从窗户伸进去把鞋子一只只小心地勾了出来。

跑到学校,幸好还没迟到,满满的自豪感。天啊,我怎么能那么机智!

——我是个爱哭鬼,可以一说哭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外公常常笑我:“你这样可以去当演员了!”

可能是小时候一哭,奶嘴就来了,就有奶吃了,所以一说哭,我就可以立马哭出来。

后来有一次,我不再是大家口中说哭就哭的爱哭鬼了。

那次妈妈他们很多天都没有回外婆家看我,晚上终于回来了,可是没待多久又匆匆走了,我随着他们走到大门口,看着他们的车子启动,发出轰轰的声响,车开走了。

我跟着车子跑了一段路,碰到碎石上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我怕流眼泪,便一瘸一拐地回到外婆家,避开外公外婆,迅速躲进房间,拿出棉签蘸了碘酒来擦伤口。

碘酒一碰到我的伤口,就像被虫咬了一样钻心地疼。我扯过被单,咬着被子,等伤痛慢慢减轻,眼泪慢慢在脸上变干。

此后,我的眼泪便再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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