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们祈雨吧,保管比他们神婆子灵
夏天的时候,父亲李桐轩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叫周心斋的人,都是搞测绘的。他们带了几匹马夫役,在蒲城各地进行测量。仪祉对他们测绘的那些仪器很感兴趣,感觉很神秘。那位周心斋先生侃侃而谈,看样子对测量很精通。后来听人说,那时候的测量不过到处走走,大约记载各村位置以及道路的方向罢了。那些仪器,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测量工具而已。
夏秋以后,天气便非常干旱。那时候,十年九旱是常有的事,雨水充沛的年份非常少。富塬村在台塬上,距洛河峡谷五公里。从富塬到洛河峡谷呈慢坡渐下之势,山梁交错,沟壑遍布。站在富塬村头东眺,远山近壑,莽莽苍苍,令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富塬村西面对绵延十数公里的五龙山脉,因山行宛若游龙而得名,系关中十八座唐陵龙凤穴的龙抬头(凤摆尾在凤翔县,绵延三百余公里)。南面北面是一条台塬向洛河峡谷延伸的沟壑,把富塬紧紧地夹在沟壑之中,因此富塬与外界的连接只有东西两个出口。
富塬村所在的位置,决定了这里是个干旱缺水的地方,地下水贮存较深,地表不易存水,人们经常举行仪式向老天祈雨。另一方面,洛河从脚下滔滔而过,但人们无力把水引上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河水白白流走,徒唤奈何。当地人畜饮水长期困难,只能挖土窖收藏雨水,靠天吃饭了。
小时候,仪祉曾询问父亲,为什么不把洛河的水引到塬上来浇灌庄稼?父亲说那是一个复杂的水利工程,需要投入很多的人力物力才能启动呢。关于治水,历史上早在四千多年前就有大禹治水,他三过家门而不入,历经十三载,凿开了龙门,挖通了九条河,最终完成了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业。公元前237年,水工郑国赴秦兴修水利,修建了郑国渠,灌溉一百多万亩,使秦国的关中平原成为富庶之地,雄霸一方,后来完成了统一大业。还有李冰父子修造的都江堰水利工程造福后代,至今都在利用呢。
“关于洛河引水,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有个名叫庄熊罴的人,上书汉武帝言道:临晋县(今大荔县)民众愿意引洛河之水灌溉农田,以改变重泉县(今蒲城县)以东万余顷盐碱地,如果修渠引水成功的话,就可以使当地粮食亩产达到一石的好收成。”父亲说。
“那后来有没有成功呢?”仪祉问。
汉武帝非常高兴地采纳了庄熊罴和大荔百姓的意见,并立即下令征调了一万多名士卒和民工开渠。从徵县(今澄城县避难堡)引洛河之水,至商颜山(今大荔县铁镰山)下。在修渠穿过商颜山时,因渠深岸陡,土质疏松,渠岸不断崩塌,工程难以进行,于是改为凿井。他们先在商颜山上按渠线布置情况,每隔一段距离打一个竖井,再根据比降,从井下向两端开凿,井下相通,形成地下输水渠道,水从地下渠道流出,进入干渠,然后再流向平原农田,这就是当时所说的井渠。《史记》记载:‘岸善崩,乃凿井,深者四十余丈,往往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聩以绝商颜,东至山岭十余里间,井渠之生自此始’。经过十几年艰苦建设,渠道得以修通。因为在修渠过程中挖出了深埋地下的龙骨,故而把这条井渠起名叫龙首渠。
父亲的一段讲述勾起了仪祉浓厚的兴趣。一有空闲,他就跑到洛河岸边观察那里的地形。从那时起,李仪祉就把兴修水利作为自己的终生夙愿,希望有一天修治洛河,造福桑梓。他把自己称为“洛河小儿”,决心效法秦汉时水工郑国和白公,立下了郑白宏愿。
“奶奶,等我长大了,就把河里的水引到塬来来,浇灌庄稼。”仪祉说。
“傻孩子,那河里的水在深沟里,如何引得上塬啊!”祖母笑着说。
“奶奶,我想那个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仪祉说。
“臣儿,你又不是龙王,那些水会听你的话吗?不过古代倒是有大禹治水的传说,大禹千辛万苦,造福于人,百姓世世代代都忘不了他呢。”祖母说。
后来,祖母又给仪祉讲了共工治水的神话传说。祖母识文断字,喜欢搜集民间故事。在仪祉的记忆里,奶奶的故事神秘传奇,总是讲不完。
祖母说,古时候的黄河经常泛滥,十年九害,对于生活在这里从事农业生产的部族是一个严重的威胁。据说当时浩浩荡荡的洪水经久不息,一些猛兽出入其间,危害百姓,凶猛的大鸟常常攫食老人和孩子。面对经常泛滥的洪水,为了发展农业生产和部族的安全,共工组织部族民众筑堤防洪。他们取高垫低,堵塞洪流,想以此断绝水患,取得永远的安宁。共工与颛顼因为水的问题经常发生冲突。共工在取得了一些局部的成绩,保证了自己部族的发展,因而也有了资本后,决定与有一定实力的颛顼一争高下,夺取帝位。
据说,当时他们两个部族发生战斗,打得非常激烈。从天上打到人间,从东方打到西方,一直打到不周山(指昆仑山)下,难分胜负。不周山是支撑天穹的巨柱。共工看到自己不能取胜,怒气勃发,一头向不周山撞去,将巨柱栏腰撞断。天穹失去支撑,向西北倾斜。从此,日月星辰都移动了位置,东南大地陷成了一个深坑,江河的水都向东流去,汇成一片大海。
“后来呢?”仪祉问。
后来,共工治水失败了。他采取了错误的治水方法,后来又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与颛顼打仗,因而遭到了失败。又过了许多年,洪水还是泛滥,尧帝于是派大禹的父亲鲧去治水,结果还是失败了。大禹接过父亲肩上的担子接着治水,最终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基业。
“水火无情啊!特别是这水,人和动、植物谁都离不开的,但太多了又泛滥成灾,需要好好治理才行。”祖母说。
干旱在持续。因为严重缺水,家中饮食,无论大人小孩,都有定额。仪祉家里给刘先生每日晨膳,菜四碟,馍一盘,豆汤两碗。先生每顿只用一碗,留一碗置之案上,用纸盖住,等到天午正热的时候,赏给仪祉弟兄两个分用。这样的情景已经多次。
人在干渴的时候,那汤感觉比甘露琼液都滋润呢。
种麦时候快到了,天还是不下雨。到处灰蒙蒙的,树叶耷拉着,一派衰败的气象,令人揪心。眼见得一天天艳阳高照,黄土漫天,乡亲们都非常着急,纷纷去龙王庙、观音庙求雨。求雨的时候,那些居士婆子一天到晚都在庙里念经,乡亲们跪在外面跟着祈祷。
富塬村的东边是一个大沟壑,名叫东沟。沟里有一个堡子,叫东沟堡子,是个逃避贼乱的所在,没有住人。堡内有一个庙,里面供着观音。那庙是仪祉的伯父早年因侄儿约祉生病,许愿修的。庙成之后,富塬村搭起了戏台子,唱了几天大戏敬神。那时仪祉只三、四岁,还记得唱戏时候的情景,非常热闹。据说这庙里供的观音有灵有应,远近各村,到那里祈雨的很多。眼看着干旱持续,大家于是又云集在那里进行祈雨,可无论他们多么虔诚,居士婆子多么用心诵经,老天就是不下雨。
一天,仪祉约了三个同学——哥哥、郭珍和成成,连他四个人。仪祉说:“天这么旱,庄稼都要死了,我们祈雨吧,保管比他们一干神婆子灵。”大家一致赞成。
晚饭后,几个孩子聚在月光下面,开始祈雨了。他们祈雨的法子很简单,约祉拿一个铁箸,敲着铁铛;仪祉拿一个苇子去舞。其余的人,一齐跟上唱《旱既太甚》之章: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躬。
旱既太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旱既太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遁?
旱既太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
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太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
唱完了,大家便各回各家,睡觉。
说来凑巧,夜里仪祉和哥哥刚入睡,忽听得打雷闪电,紧接着大雨滂沱,倾盆而下。一家人听见雷声,早就睡不着了。大家赶紧起来,端肃静坐。仪祉和哥哥更是十分激动,期待这雨能一直下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富塬村的人欢呼雀跃,走上村巷。仪祉问祖父:“这雨够不够?”祖父说:“不够!再下些就好了!”第二天晚上,雨又来了,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便停了。仪祉又问祖父:“雨够了么?”祖父说:“够了,不要再下了,放晴一天,我们就好收拾地了。”上午天晴了,下午又下了起来。到晚上,仪祉说:“我们谢雨吧!”一帮小伙伴于是改唱《大田甫稼》之章,雨便住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蓝天如洗。喝饱了的土地透着勃勃生机。大家兴高采烈,欢呼雀跃。一班神婆子自居其功,得意的不得了。村人也把求雨的功劳归到她们身上。好在谢神必得演戏,也是小孩子们最欢迎的,仪祉他们觉得没必要和她们抢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