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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将军的一生

我所知道的冯玉祥 作者: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 编


平民将军的一生

张宣武

御香——玉祥

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冯玉祥先生12岁。那时候,他的父亲在李鸿章的淮军里当连长,驻防保定,月薪纹银30两,五口之家,本来是可以得到温饱的,但他父亲有鸦片烟瘾,因而家庭生活相当困难。当时营中军官多把子弟补入军籍,以便多拿一份军饷,作为家庭生活补助。一天,营中出一兵缺,掌管军籍的营部书记长向营长(那时叫作管带)请示由何人填补,营长张某正在烟榻上吞云吐雾,吸完一口烟之后说:“冯老爷(指冯玉祥的父亲——那时军中营级以上军官称‘大人’,连级以下军官称‘老爷’)对我说过多次了,这次别人都不能补,就补冯老爷的孩子吧。”那位书记长问,冯连长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张营长命书记长去问冯连长,冯连长回寓所了,不在营内,而那位书记长又急着向上呈报公文,张营长说,随便给他起个名字好了。于是,张营长面对烟灯思索了一阵然后说,就叫个冯御香吧。含义是在朝廷御前能吃香的、喝辣的。其实,冯玉祥先生本名基善(他的哥哥名基道),但军籍册子已经上报,不能更改,只好将错就错地沿用下去。追至辛亥革命,民国改元,始取御香的同音字而改名玉祥。

“官迷”

冯玉祥虽在1893年名列淮军军籍,但因年龄太小,并未入伍服役,只是每月点名关饷时,到连队应点而已。由于冯体质强健,发育较早,到了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14岁时,身材高大,已和成年人一样,于是他正式下连服役了。他一下连,每天早晨跑到操场里,练习喊操。由于他的嗓门高,声音洪亮,他常充当营长、团长的“叫班”,即代替营长、团长喊操的喊操员。除练喊操以外,他一有空就练瞄准,先是两手举枪,后用单手举枪,最后枪上还要挂上一支枪,正因如此苦练,他的射击技术达到百发百中,有神枪手之称。冯在入伍前,只念过一年零三个月的书。入伍后,他急于学文化,恰好他的同班(那时叫作棚)弟兄尤鹤亭(河北保定人)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爱看《三国演义》《列国志》《聊斋志异》之类的小说。每天操课之暇,冯就请尤鹤亭教他读书认字。尤鹤亭亦很乐意,对冯帮助不小。由于冯的勤学苦练,别人就讽刺他,说他是“官迷”。特别是他们的班长(那时叫作正目,俗称棚头或老总)邢得胜,以蔑视的眼光对冯讥笑说:“我当了八年的老总,还没当上官,像你这样肉头肉脑,你要当上了官,我就下外国去。”冯当兵时,憨厚老实,不多说话,逆来顺受,不与人争,因此,同班弟兄多以为他可欺。例如吃面条的时候,别人抢先把稠的捞完,等到冯去捞时,光剩稀汤了。但是,冯在同班里有三个把兄弟:一个就是尤鹤亭;一个是谷良友,山东巨野人;另一个忘其名,会打拳。这三个人都是爱打抱不平的人,遇有谁来欺负冯,他们就会拔刀相助,尤其是谷良友,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别人都不敢惹他,因而也就不敢再惹冯了。谷良友处处维护冯,照顾冯,例如以后凡是吃面条的时候,他总是抢先给冯捞一碗稠的,然后才能轮到别人捞。

刻苦自学

19世纪90年代的淮军,已经非常腐朽,装备十分落后,武器还是刀矛弓箭,薪饷微薄,军纪松弛。而当时袁世凯练出的新建陆军,则是洋枪洋炮,德式装配,薪饷高出淮军一倍,营规森严,朝气蓬勃,人强马壮,焕然一新。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冯玉祥脱离淮军,改投驻北京南苑的新建陆军北洋第六镇,从此他精神振奋,更加积极地学操法,练武艺,异常努力地刻苦自学,尤其是醉心于学习文化。

那时候营门口有一个摆纸烟摊的,名叫邓长耀,字鉴三,冯打听出他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于是就请他每天在三操两讲堂的业余时间授课两小时,冯于每月六两银子的饷款中拿出二两来,给邓光耀作为束脩。“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冯每天晚上就寝前,在兵舍里复习当天邓先生授给他的课程。

同班弟兄中有一个名叫李建堂的,为人调皮捣蛋,专门与冯为难作对。冯在高声朗诵时,李建堂就在他的身旁弹三弦、哼曲子;冯念书念不下去了,就趴在桌子上习字,而李建堂这时就趴在冯的对面摇晃桌子。冯实在忍不住了,就质问李建堂:“我念书,你弹唱词曲;我写字,你摇晃桌子,这是何苦呢?”李建堂强词夺理地说:“你念你的书,我弹唱我的词曲,这是各人的自由;桌子是公家的,许你写字,就不许我晃荡?”冯见他不可理喻,只好在吹罢熄灯号、大家就寝之后,自己再点起灯来默默复习。可是,这时候李建堂又说话了,说什么灯和油是大家伙食中开支的,不是你冯某的私产,你不能单独动用啊!冯无词以对,只好熄灯就寝。翌日,冯自己出钱买了洋灯洋油,等到晚上大家就寝后,他就点起灯来复习功课。此时李建堂又开腔了,他说:“班长,明天我要请病假,因为有灯亮睡不着觉,下操、上讲堂的时候没精神、打磕睡,我就要挨揍啦。”他说得头头是道,班长没有理由驳斥,只得命冯熄灯睡觉。由于冯的身材高大,站队总是站排头,他的铺位紧靠墙壁,第三天,冯在墙壁上挖了一个刚刚放下一盏煤油灯的壁龛,等到晚上大家就寝后,点起那盏小灯,他把脸面紧贴着壁龛,同时用书写本堵着灯光不向外射,默默地复习功课。这和匡衡的凿壁偷光,足可相仿。

就是这样,他每天白昼受课两小时,夜间复习两小时,不到两年时间,他读完了一部《纲鉴易知录》。这样,连《三国演义》《列国演义》《水浒传》《精忠传》和一些军事书籍,他都能看得懂了。尽管李建堂这样的人对他百般刁难、干扰、阻挠,但冯终于克服了种种困难,实现了刻苦自学的愿望。

老实人

冯玉祥当兵的时候,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人。但是,老实人有时候也会做出不老实的事情。有一天,队伍打野外收操回营,路过营市街的时候,街旁有一个倚门卖笑的女人,冯用左手向那女人指了一下。与冯同列的有四个人,都没看清指了那个女人的究竟是谁。回到营内,连长命令与冯同列的四个人一齐出列,问是谁指了那个女人?冯立即供认不讳,连长认为冯是个老实人,不信是他所为,反而严讯与冯同列的那三个人,当然那三个人都不会承认。于是,连长喝令那三个人跪下,冯马上也陪着跪了下去。事后冯向那三个同列的人再三陪不是,道歉了事。

挑“小队子”

袁世凯的卫队,叫作“小队子”。袁世凯喜欢身材魁梧的大个子,他的卫士身高差不多都在一米八以上。这些大个子都是从各部队里挑选出来的。冯玉祥身高约一米九,是有入选资格的,但也只能站到第三排,还站不到头两排。一天,袁世凯亲自到第六镇挑选“小队子”,冯本应去应选的,只因他为人老实可靠,勤奋好学,能吃苦耐劳,在他所在的那个连队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兵,连、排长都想把他留在本连当头目,而不愿让他被挑走。因此,在袁世凯挑选的时候,连、排长们把冯藏了起来,不让他去应选。当时冯还为此事大哭一场,因为他认为能跟袁世凯当卫士,是一条攀龙附凤、飞黄腾达的终南捷径啊。

关于袁世凯的“小队子”,我没见过,但在1924年和1930年,先后在北京三贝子花园(现为北京动物园),见到在园门口收门票的两个大个子,身高都在二米三左右。我的身高是一米七二,我的头只能达到他们的腋下,我得仰着脸看他们。据说,他俩的教师是当年袁世凯的卫士;袁世凯每当接见外宾时,总是要有这样的四个大个子手执武器,侍立两厢。

气死留学生

冯玉祥以行伍出身,由兵卒而班长,由班长而排长(那时叫作哨长),当时第六镇统制(即师长)段祺瑞,在北洋军阀中是比较开明一点的。镇内出了一个连长缺,段祺瑞就命全镇的排长举行考试,择优提升,结果,冯名列前茅,升任了连长。以后,镇内又出了一个营附(即副营长,那时叫作帮带)缺,段祺瑞又命全镇连长举行考试,结果,又是冯名列第一。当时第六镇的军官,行伍出身者占少数,大部分是军官学校毕业和留德、留日的军官学生。考试课目,无非是典、范、令和初级战术,那些军官学生出身的人,大都是些纨绔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他们不会下功夫准备考试。而冯则本着“人一能之己十之”的精神,努力不懈地学习,且在实践运用上有着丰富的经验,那些军官学生是无法考在他前头的。因此,当时第六镇流传着“冯玉祥气死留学生”的说法。

发誓自办陆大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我国开办最高军事教育机关——陆军大学校,报考条件是:第一,年龄在30岁以内;第二,曾在国内外军官学校毕业一年半以上、现任军官者;第三,或曾服军役二年以上、少校以下、中尉以上之军官,确有现职底缺者、均得报考为学员,修业期限为三年。冯玉祥虽是行伍出身,却完全合乎报考条件的第一、三两项,而且确有把握能考得上。但在报名时,那些国内外军官学校毕业生出身的人们,忌妒心切,说冯不合报考条件的第二项,坚决不让冯参加考试。其实,报考条件明确规定,除第一项以外,合乎第二、三两项之一者均得报考,那些军官学生只是无理取闹而已。而冯由于势孤力单,终于未能参加考试,未能进入最高军事学府深造,引为憾事。

冯是一个有气魄的人,当时他曾对着那班军官学生发誓说:“今天你们不让我上陆大,将来老子自己要办个陆大!”1923至1925年,冯任陆军检阅使在北京南苑练兵期间,虽未另办陆大,却办了一个性质和内容基本上和陆大相似的“高级军官教导团”,以陆大的老前辈段祺澍为团长,以陆大毕业的刘骥、熊斌、王乃模、崔正春、高震龙等为教官;学员则是选拔出来的优秀的团、营、连、排长。1928年,陆军大学校根据冯先生的提议,除原有的正规班之外,开始添设“特别班”,专招收中将以下、中校以上而未上过陆大的现职军官,加以补习,学习期间也是三年,不论出身是行伍还是国内外军官学生,均可报考。后来,冯同他的西北军旧部高级将领鹿钟麟、石敬亭、张维玺、孙良诚等,进入陆大特别班第三期学习,冯成了正式的陆军大学学员了。冯自己虽然没有办成另一所陆军大学,但他昔日自己要办陆军大学的誓愿,基本上也算实现了。

以德报德

冯在淮军当兵时,同班弟兄尤鹤亭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对冯的识字念书颇有帮助,但他不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后来没有当上军官就回家为民了。冯却恩不忘报,当他做到陆军检阅使在南苑练兵的时候,就把尤鹤亭从家里请到军营中,待为上宾,并用其所长,使他轮流到各团、营对官兵讲《聊斋志异》《三国演义》《列国志》《水浒传》《西游记》等各种有趣的故事,他讲得活灵活现,非常生动,很受官兵的欢迎,官兵们把他叫作“瞎话篓子”。冯的另一个同班弟兄谷良友,由于他曾打抱不平地护卫过冯,因此,冯对他非常感激。谷良友倒是始终跟冯在一起,在冯任北洋陆军第十六混成旅旅长时,曾把他由排、连长提拔到营长。但此人性情乖张,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当排长时不听连长那一套,当连长时不买营长的账,作战时虽很勇敢,却常常不听命令,不受约束,擅自行动,因而没人驾驭得了他,后来只当过游击队大队长和高级副官,没有升到高级带兵官的地位。谷良友的胞弟谷良民为人忠诚老实,才能也不错,在冯任西北军总司令的时候,为了酬报谷良友的情谊,曾把谷良民提拔为师长。

冯在新建陆军当兵时,营门口那位摆纸烟摊的邓长耀在为冯的学识奠定基础上,是有不小的贡献的。因此,在冯飞黄腾达时,邓长耀也就跟着冯当过县长、道尹和厅长等高级文官职务。冯在新建陆军当兵时,他的班长齐大麻子,由于对冯同情支持过,冯对他十分敬重。冯任陆军检阅使时,曾派专人到他家里,为他置了两顷地,盖了一院房子。

以德报怨

冯玉祥在淮军当兵时的那个班长邢得胜,为人不正派,对冯不公道,才能也不怎么样,当过班长之后,就回家去了,而家境不好,生活穷困。在冯任陆军检阅使的时候,他曾厚着脸皮去找冯。冯不念旧恶,量材录用他当了马号头,来管理司令部的战马。至于那位处处与冯为难的李建堂,为人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在军队里当然混不好,老早就回家去了。冯当了陆军检阅使,李建堂不敢去找他,冯却派人把他请到南苑,同吃同住,亲如骨肉,待了两三个月,送给几百块钱,把他打发回家。冯常常对部下们说:“我之所以能有一点文化水平,多亏当年李建堂对我的逼迫,否则,我不会那样地用心学习。环境条件越是不利,越容易使人追求进步,所以我应当感谢李建堂。”

基督将军

1913年,冯任团长驻防北京时,患了打背疮,经他的一位朋友刘宽(北京人,基督教友)介绍,一位美国教会医院医师为其治疗。那位美国医师在手术前和手术后,总是“阿门、阿门”地祷告一番。打背疮很快地痊愈了。冯非常感激那位美国医师和刘宽,美国医师和刘宽乘机敦劝冯入教。此时冯对基督颇有好感,认为他之所以很快痊愈,也许是出自上帝之所赐。于是,冯遂即领洗入教,加入美以美会。后来,人们把冯称为“基督将军”,就是肇端于此。

与陆建章的关系

陆建章,字朗斋,安徽蒙城人。初在淮军中充伙夫(炊事员),嗣在北洋武备学堂学习时,被袁世凯调到新建陆军充任初级军官。由于他精明强干,深得袁世凯的赏识和信任,因之一帆风顺,扶摇直上,升迁非常之快,1914年至1918年,位至北洋陆军第七师师长和陕西督军之职。陆建章在第六镇(师)任协统(旅长)时,冯在他的部下由士兵而历任排长、连长、副营长和营长。由于冯为人老成持重,实干苦干,品学兼优,才能出众,故深得陆建章的青睐、器重。陆建章的夫人,系沧州刘氏,刘夫人的娘家侄女刘德贞女士,年方及笄,陆建章亲为冯介绍与之成亲。至此,陆之与冯,不仅是上下级的关系,并且成为了姻娅关系。沧州刘家有四个姑娘嫁给军界要人,世称沧州刘氏四夫人,显赫一时,为时人所称羡。一个嫁给陆建章,一个嫁给冯玉祥,一个嫁给北洋陆军第二十师师长、陕西督军阎相文,最后一个嫁给历任冯的参谋长、西北军第六方面军总指挥、陕西省政府主席石敬亭。说来凑巧,沧州刘家的四个女婿,三个督军、一个省主席,都是开府于陕西。

1912年1月,冯和王金铭、施从云同在北洋陆军第二十镇当营长时,他们三人联合发动滦州起义,王金铭被推为北方军政府大都督,施从云被推为陆军总司令,冯则被推为总参谋长,准备率队进攻北京。但所谋未遂,王、施二人被通(州)永(永平州)镇守使王怀庆诱捕,解至北京杀害。当时袁世凯出任内阁总理大臣,陆建章任北京执法营务处处长(军法执行总监)。冯被捕后解至北京,陆建章竭力为之营救,他对袁世凯说:“冯玉祥这小子是个愚蠢人,他不会造反,而是受了王金铭、施从云的愚弄,上了他们的当,饶他一死吧。”袁世凯说:“从相貌上看,我看冯玉祥这小子将来闹乱子是会有他一份的,不如早点把他杀了。”陆建章说:“把他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他不会出乱子。”于是,冯得以不死,受了一种“递解回籍,著地方政府严加管束”的处分。冯回到保定家中,因陆建章有函给地方政府,嘱其关照优待,故冯行动自由,未受约束。两个月后,即任保定巡防营长。民国元年(1912年),曹锟的第三镇在北京搞兵变,炮击总统府,袁世凯认为他早年训练出来的北洋老六镇已经不可靠了,乃令陆建章和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负责编练五路(相当于师)新军,冯于是被调为左路第一团二营营长,半年后升任团长。陆建章于1914年任第七师师长赴陕西就任督军时,冯升任第七师第十四旅旅长,旋又改编为陆军独立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的前半生经历,确实得力于陆建章的栽培和提拔,故冯视陆建章为救命恩人。

验内务

北洋第六镇在练兵的时候,每星期日停止操课,整理内务、卫生,擦拭武器弹药,而由各团、营长交替检查,互相观摩,互相促进。一般团长、营长们在检查时,走马观花地看到地面上挺干净,床铺上挺整齐,枪支、刺刀挺明亮,士兵身体卫生从外表上看着也都挺利落,就连声叫好,打个优等分数而去。当时冯玉祥任副营长,他却与众不同,有着另一套检查方法。他一进兵舍,先到门后把答帚拿起一看,一堆花生壳子、纸烟屁股在那里堆着;他把床铺上铺的毯子、席子一掀,脏手巾、臭袜子都在那里藏着;他到军械房,拿起枪支,别的地方不看,单看托底板、螺丝钉和枪筒里的来复线,一看,个个托底板和螺丝钉都生了红锈,枪筒里漆黑一团,根本看不见来复线;然后到院里,叫列队的士兵伸出双手,大多数的手指甲没有剪,再看看每一个士兵的耳朵眼,大多数里面都有灰土,多数人的鼻孔内都凝结着垢痂;最后,他命士兵就地坐下,脱去鞋袜,嗨!这一下就更丢丑了,绝大多数人看来好几天没洗脚,好久没有剪过脚趾甲,臭气熏天,令人掩鼻。于是,受检查的连值日官,罚跪的罚跪,挨军棍的挨军棍,人人吓得魂不附体。从此以后,各连队不怕别人验内务,独怕冯来检查。后来,西北军的验内务、查卫生,都是照着冯这一套模式来进行的。

讨伐张勋

1917年春,第十六混成旅驻军廊坊时,冯因反对国务总理、陆军总长段祺瑞的调动命令而被撤职,段祺瑞以其亲信杨桂堂接任旅长。冯临走时,全旅连长以上军官及士兵代表到火车站送行,由于部属们同冯的感情深厚,大家痛哭流涕,依依惜别,遂把冯身上穿的便装马褂撕得一条一条的,每人拿去一条作为纪念。冯避居京西天台山寺院内,韬光养晦,闭门读书,而其旧部营长以上的军官,则轮流前往探望并通报一切消息。是年7月初,张勋率其辫子兵由徐州进京,迎接溥仪复辟。冯闻讯连夜驰赴廊坊,召集旧部,宣布起义,再造共和,部属一致拥护,并将杨桂堂轰走,仍请冯任旅长。于是,冯于7月2日率师进京,首先攻入天坛。在此以前,段祺瑞亦因与大总统黎元洪政见不合而去职,住在天津,当他听到张勋复辟的消息,也即赶赴马厂,动员陆军第八师李长泰部向北京前进,会合冯的第十六混成旅,一举将张勋的辫子兵击溃,张勋逃入荷兰使馆,溥仪亦复退位。冯虽无明令复职,但因再造共和立了大功,段祺瑞无话可说了,只好默认。同样,段祺瑞本人也是以去职的身份自行复职的,两人彼此彼此,谁也不说谁了。世人皆知是段祺瑞再造共和,而其实是冯首先发难,并首立战功者,只是当时段祺瑞的声望大一些,把冯给遮掩住了。

思罗堂——青年会

1919年,第十六混成旅驻防湖南常德时,陆建章的妻侄刘某在冯那里做客,刘某患有精神病,冯请当地教会医院——广德医院美国人罗感恩大夫为其诊治。刘某一看见高鼻子、绿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好像看见了鬼怪似的,东藏西躲地不让他给看病。当罗感恩大夫第二次又来为他治疗时,他正在室内玩弄勃朗宁小手枪,看见罗大夫,忽然举起勃朗宁,对准罗大夫的胸部开了一枪。当时冯玉祥也在室内,听见枪响,连忙上去抱住刘某的腰,刘某又对着冯打了一枪,冯的手部和肩部受了轻伤,而罗感恩大夫却因伤重而死去。冯除了极为沉痛,隆重地为罗感恩大夫治丧外,并以三千银圆抚恤罗夫人,而罗夫人坚辞不受。冯先生遂将这笔款子汇到美国给罗感恩的儿子,可是,罗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要,而把款子原数退回。冯无奈,乃以此款修造了一座镔铁的活动房子,取名“思罗堂”,一方面纪念罗感恩大夫,另一方面作为礼拜的场所。这座思罗堂,由于是一座可以拆卸、折叠的活动房屋,所以在冯的部队移防时,总是随军迁走。1922年至1925年,冯军驻北京南苑时,这座纪念堂坐落在陆军检阅使署大门外的广场上。不过,这座纪念堂此时改名为“青年会”了。笔者在南苑亲自见过这座青年会,它是一种礼堂的形式,可以容纳五六百人。

全军信教

冯玉祥自从美国教会医院为他治愈打背疮和罗感恩大夫治病救人、牺牲自己性命而其家属不受抚恤后,他认为基督精神是很能感化人教育人的,除他自己入教信仰耶稣基督外,还倡导他所属部队的全体官兵一律加入基督教。笔者就是于1923年在北京南苑集体领洗的,当时的牧师是余心清、浦化人两位先生。在冯所属的西北军中,信仰耶稣基督信得最笃实的,要算是冯手下的首席大将张之江,他信基督达到了迷信的程度,每天不仅在起床后、就寝前要祈祷,而且在每饭前亦必祷告,并且要跪下祷告,往往饭菜凉了,他还在闭着眼睛、口内念念有词地祷告着。有时他正在坐着办公,忽然心血来潮,也会发疯似地跪到地上祷告起来。1926年,冯从苏联回来,初步接触到马克思列宁主义,认识到基督教在中国,是帝国主义者作为文化侵略的一种手段,所以他在五原誓师、就任国民军联军总司令的时候,曾发通电说,他本人和他所属的全体官兵,一律退出基督教。可是,张之江却极力反对,他本人坚决不退出,终其一生一直是一个忠实的基督徒。

西北军的信教活动,通常以连为单位,每日在就寝前,由值日官领头祷告,全连官兵俯首静默,至值日官把祷告词念完,说一声“阿门”时,大家一齐跟着喊一声“阿门”,就算完事。每星期日,以营为单位进行“查经”,所谓查经,是由营长或值日连长领导选读圣经(《新约全书》)中的某一章节,并由牧师对官兵加以讲解,然后再唱一两首《颂主圣诗》,时间约需一至两小时。各营都组织有20人左右的“唱诗班”,他们是从营中挑选有文化的优秀士兵组成的,由一位长于音乐歌唱的排长或班长领导,而由牧师负责训练。每团设有一个身着便衣的专职随军牧师。遇着大操大典,冯集合部队讲话之前,也要先作一番祷告,由总值日官领念祷告词。

“坠马摔伤”

皖系陕西军阀陈树藩,久已觊觎陕西督军的宝座,陕西督军陆建章要求停战言和,经双方协议:陈树藩将陆建章的儿子放回,陆建章将督军的位子让给陈树藩。就这样,陆建章的陕西督军垮了台。陆建章离陕后住在天津租界,既不甘心于失败,又愤恨皖系之谋己,于是就策动他的两个旧部下:九江镇守使吴金彪(外号吴小辫)和驻在武穴的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玉祥,合力夺取皖系老巢的安徽地盘,欲得手后,陆建章取代倪嗣冲而任安徽督军。陆建章是冯的救命恩人,又是姻亲,冯不能不出兵,但进至中途,得知吴金彪部并未出动,冯鉴于势孤力单,难以取胜,但又不便无故折回,于是冯在行军途中玩了一个坠马的把戏,说是摔伤了腿,不能行走,无法行军和指挥作战,遂即回师武穴。陆建章阴谋夺取皖督的迷梦虽未实现,却已招致皖系首领的忌恨,不久,陆建章在天津就被徐树铮枪杀了。

截粮 截款 截枪

1920年,冯所部第十六混成旅驻防湖北谌家矶,北京政府不给发粮饷,湖北督军王占元又不能通融资助,且一再下令逐客,要求冯部离开湖北境。经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吴佩孚的调停,冯部移驻河南信阳。河南督军兼省长赵倜,也不愿卧榻之旁让他人酣睡,对于冯部也不接济一点粮饷。当时北京政府积欠冯部饷款达半年以上,部队困顿至极,官兵六月炎天还在穿着棉衣,天天以盐水下饭,有时竟至断炊。一天,北京政府从长沙购买一列火车的大米,路经信阳,被冯部截下留用。又一天,武汉铁路局向北京政府解送铁路税款20万元,路过信阳,又被冯部截留。冯致电北京政府,请以此粮此款补发积欠粮饷,北京政府没有理由勒令交还;几经交涉,才将截留之款交还半数。但是,杯水难救车薪之火,过了一段时间,冯部仍是无法维持生活,冯决计进占驻马店就食,因为驻马店是河南省的一个粮食集散地。适巧河南督军赵倜在汉阳兵工厂新购七九步枪1500支,运往开封,路经信阳,被冯部截留。赵倜闻讯大怒,勒令冯部交还,否则即以武力解决。冯知道这不是能和平解决的,不如来个先发制人。于是即派张维玺团以野外演习为名,向驻马店前进。驻防驻马店的赵倜所部李鹏举团侦知冯部来意不善,坚不相让,遂起冲突。打了半天,李团终于战败投降,冯部又缴获了一千多支崭新的汉阳造步枪。赵惆据报,十分气恼,决定以武力解决,其部下老毅军师长、归德镇守使宝德全,自告奋勇打前敌,军旗上写着“包打冯玉祥”的口号,由开封经郑州向驻马店攻击前进。在洛阳的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闻讯后,急令双方停止敌对行动,并令冯部把截留和缴获的枪支原数退还。胳膊扭不过大腿,冯只得遵命办理,但却以旧有破烂枪支顶替新枪交还,赵倜不受,坚持要新枪。吴佩孚遂又严令冯亲赴开封,面见赵倜,表示歉意,以求和解。冯在吴佩孚的压力下,不得不低头屈从。没隔好久,曹锟、吴佩孚即命冯部由信阳开往陕西。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冯赴开封就任河南督军时,一下火车,就把前来车站迎接冯的那位毅军师长宝德全枪毙了。赵倜早已跑往上海去了。1922年在北京南苑,有一次笔者听到冯在讲话时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从前我当旅长时,去见河南督军赵倜,我向他行了三个鞠躬礼,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我当了陆军检阅使,去见大总统黎元洪,也要行三个鞠躬礼,可是,一鞠躬还没完,黎元洪可就拉住让我坐下了。”

练官

1920年,第十六混成旅驻防信阳时,名义上是一个旅,实际上它比一个师的人枪还要多。它有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营,一个工兵营,一个辎重营,一个学兵大队(两个连),一个炸弹连和一个手枪队,共一万多人。但它对外只说是几千人——9999人。冯玉祥在练兵时,十分注意让士兵牢记其各级直属长官姓名,他每到连队视察或点名放饷时,必问士兵:旅长叫什么名字,团长叫什么名字,营、连、排长叫出什么名字,等等。而冯本人,则对全旅官佐士兵一万多人,一个个都认识,大多都能叫什么名字。有一天,冯集合全旅部队讲话,他向全体官兵问道:“你们说,我们在这里是练什么的?”大家齐声答:“是练兵的!”冯笑着说:“不对!我们在这里不是练兵,而是练官的。”的确是这样,后来西北军发展到几十万人的时候,当年第十六混成旅的士兵差不多全都变成了军官,他们成为西北军的骨干。

车轮点名和讲话

冯在南苑练兵时,每月一日点名放饷,冯本人和各旅、团长任点官,分别到各旅、团去点名,但本旅、团的旅、团长,不点本旅、团的名,而是轮流到别的旅、团点名,以便互相考察,互相监督是否有吃缺空和截旷的。此外,每逢星期天,各旅、团、营长分别轮流到各旅、团、营去讲话,促使全军官兵对全军营长以上军官都有所了解认识,而便于在战时好配合作战。他们在讲话之前,先查验武器、内务和卫生。然后集合队伍进行查经——作礼拜,选读《新约全书》的某一章节。最后才是讲话,讲话的题目和内容,由讲话人自定,有的还把讲稿加以印发。

理发

西北军,上自冯玉祥,下至每一个官佐士兵,一律不准蓄留头发,一律剪光或剃光。理发的时间,以连为单位,要理一齐理,不许出前或落后,一般三个星期理一次。理发时,无论官长或士兵,都不许到外边理发店,每个班都有一套理发工具——推子和剃刀。冯曾经下令,要官给兵理,兵给官理,官给官理,兵给兵理。

军人必读

冯自当旅长起,就组织他的幕僚们编写了许许多多军人必读的通俗读物,如《六百字课》《精神书讲义》《军人宝鉴》《军人读本》《实战见闻录》《合范》《战阵一补》《军人新教育》《义勇小史》《军士勤务书》《带兵规则》《简明军律》《用间篇》《八、九两年纪实》《历史小故事》等。

军歌

冯是一个行伍出身的军人,由士兵到西北军总司令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在军中生活达五十多年。由于他久历戎行,无论是带兵、练兵和用兵,都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和亲身阅历,他根据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亲自编写许多种类的军歌。例如部队在作战时,士兵不知节省弹药,无的放矢地乱放一通,及至危急的时候没有弹药了,以致吃了很大的亏,于是他就编写了一首《节省子弹歌》。其他一些军歌,也都是有所本而写的。那些军歌,采用《颂主圣诗》的曲谱,令官兵常常挂在嘴上,记在心中。军歌很多,兹简举如下几个:《早起歌》《戒晏起歌》《吃饭歌》《卫兵歌》《射击军纪歌》《利用地物歌》《战斗动作歌》《枪口不准堵东西歌》《爱民歌》《国耻歌》《爱惜光阴歌》《模范军人歌》《行军歌》《火车行军歌》《水上行军歌》《忠烈歌》……每早起床后,以连为单位,必唱国歌。至于军歌的内容,由于过繁,这里不可能一一列出,兹将《爱民歌》全文录下,以概其余:“有民尔后有国,养兵所以保民,兵民原属一体,理宜相爱相亲。秋毫无犯,贤哉岳军。切戒滋扰,仗势凌人!切戒滋扰,仗势凌人!”

饭前认字

冯在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长时,专为没有上过学、念过书的文盲士兵,编了一个识字课本,叫作《六百字课》。各个连队在开饭前十分钟,把全连士兵集合起来,由连值日官教认一个生字,这个生字写在一块黑板上,让士兵比葫芦画瓢地用竹棍在地上学写。这样,一天认两个字(西北军每天两顿饭),一年就可把600字认完。认完这600字,就可以阅读简单的书报、写简单的书信了。这种饭前认字的办法,一直到西北军全盛时期还在施行。

肖像

冯从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长时起,就把他的肖像制成一个好似现在的工作证那样的小本本,布面烫金,印有“冯玉祥肖像”五个字。本内左页,在白色道林纸上印着冯身穿陆军将级大礼服、免冠半身坐像的照片。本内右页,白色道林纸印着几行字:圣经警句:“凡得着生命者必丧失生命,凡丧失生命者必得着生命。”这种肖像本本,发给全体官兵人手一册,无论平时战时,都要带在军服上装右边口袋内。肖像本的布面,按步骑炮工辎五种兵科,分制成红、黄、蓝、白、黑五种不同的颜色。此种章法,冯在南苑练兵时,一个师(十一师)三个混成旅(第七、第八、第二十五)共五万多人,还在继续着,但到冯从苏联回国后,就停止了。

新决心

冯从当十六混成旅旅长起,直到当陆军检阅使,在练兵期间,他所属的部队全体官兵,每人床头墙上悬着一个长约十公分、高约七公分,叫作“决心牌”的白色硬纸牌,牌的上端横写“某某人新决心”,下面竖写几条新的一年内要求达到的目标,例如某士兵是这样写:“一、为国祈祷;二、崇尚节俭;三、爱惜光阴;四、《精神书》读本;五、认完《六百字课》;六、体操练好三大件(屈伸上、摇动转回、倒立下)。”这种决心牌,每年元旦更新一次,决心的内容,除头三条不变外,其他几条则随着要求的进度而变换。

学画

1922年,冯任河南督军时,曾把他自己的作息时间表发到部队传阅,其中除办公、会客、练兵、视察之外,还有几项学习课目,如读书、习字、学英文、学画画等。一天,有一位政界官员去见他,看见冯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楷书大字,那位官员立即把手中拿的一把白纸折扇递上,请冯给他题几个字。冯并未推辞,就给他写上一首略加改动的《水浒传》上的诗:“六月炎天似火烧,地里庄稼半枯焦;农民心中如汤煮,大人先生把扇摇。”那位官员接过之后,面红耳赤,啼笑皆非。另一天,有一位政界官员,坐着黄包车去冯处,看见冯正在学画画,画的是一把小茶壶。于是那位官员拍马捧场地请求冯先生随便给他画一幅画,以作纪念。冯立即挥毫给他画了一幅讽刺画,画的是一位神气十足的官老爷,鼻孔朝天地坐在黄包车上,一个车夫拉着黄包车,正在弯着腰向前奔跑。冯还在这幅画上题了一首所谓“丘八诗”:“一人坐车一人拉,同是人类有牛马,重层压迫真可叹,惟盼仁者来救他。”那位官员看了之后,尴尬得坐立不安,口里还不得不说“画得好”,连声道谢。

从冯的作息时间表上看,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安排得异常紧凑,连午休算上,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冯的司令部所在的营院内,驻有他的手枪队和学兵团,冯在夜间就寝时,常把床铺搬到手枪队或学兵团的门口,以便队伍早晨起床时把他吵醒,而不至于睡过了头。古今名将,不仅才略异众,而且精力过人,信然。

关心学生

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冯玉祥到开封就任河南督军。当时百废待举,百端待理,而不出一个星期,冯就偕同教育厅长李步青和省长张凤台,亲临当时开封的最高学府——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笔者当时正在这个学校的法文科上学),去和全校学生及教职员工见面并讲话。讲话的要旨是,勿忘国耻,发奋图强。到了那年的“双十节”(当时的国庆节),冯在开封南关演武厅举行阅兵典礼,特邀开封各学校学生共五千多人,参观阅兵并参加会餐。会餐是每人一碗豆腐、白菜和两个棒子面窝窝。阅兵、会餐之后,又让学生们参观军营内务。记得那年夏天正热的时候,冯还把学生邀集到马道街一家叫作“丰乐园”的戏院里,请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给学生们讲话。张伯苓的那次讲话,多数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曾问学生们,“热心热脑,冷心冷脑,冷心热脑,热心冷脑”,这四句话哪一句是正确的?张伯苓讲罢话,冯也讲了几句,他说:“我是个军人,是个大老粗,不会讲话,你们是有学问的人,听了我的话,可不要笑话。我这个督军,不是做官当老爷的,而是民众的公仆,你们有什么事情要我做,我一定尽力给你们办。”那时正是盛暑,天气很热,冯在讲话时,他的卫士拿着葵扇在他背后给他扇凉,冯立即挥手叫他那个卫士走开。那时,不仅冯个人时常接近学生,他还让他的部将如张之江、鹿钟麟和文官薛笃弼等,时常到各个学校或公共场所为学生们讲演。

君子之交淡如水

1923年,吴佩孚在洛阳大庆五十寿诞,各地大员拍马唯恐不及,贺礼生怕太薄。湖北督军肖耀南送去的是用黄金制成的一座金村;河南督军张福来,送的是用白银制成的一座银城;其他有送金佛爷、金寿星的,有送珠、宝、字、画古董的,奇珍异宝,不可胜数。唯独冯玉祥别开生面,他派专人给吴佩孚送去了一坛清水,并亲笔在坛子上写了“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八个大字。吴佩孚一见“大喜”,说:“知我者焕章也!”并且当着众贺客说:“这次所有礼物,以此为最上品,其余不足道也。”其实,吴佩孚是最恨冯的,恨冯不买他的账。

手枪队和学兵连

冯的手枪队,是从全军部队中身材比较魁梧、体格比较强壮、手脚比较敏捷者中选拔出来组成的。它的武器,是以短兵器的手枪为主,每人配备七六二自来得手枪1支、子弹200粒,七九(或六五)骑枪l支、子弹100粒,六五勃朗宁小手枪1柄、子弹50粒和4斤重的大砍刀1把。由于每人身上背着一把大刀,所以社会上又把它叫作“大刀队”。它的性能和任务是,平时作为司令部的警卫部队;战时,冲锋陷阵、夜袭敌营、重点突击,在一般部队不能取胜的时候,就把手枪队当作王牌使用上去。因此,它的训练也和一般部队不同,训练要求特别严格,尤其对体力锻炼、劈刺技术和夜间战斗等项目,要求更严,因而他们的武艺比一般部队要高超一些。这个手枪队,随着西北军发展壮大,由连队扩充为营,由营扩充为团,最大的编制为手枪旅。西北军,不独冯的司令部才有手枪队,凡是旅以上的各级司令部,都有手枪队的设置。到后来,不独手枪队才有大刀,凡是西北军的部队也都有了大刀。1933年长城抗战时,宋哲元所部二十九军的赵登禹步兵旅,在喜峰口附近,绕道迂回,夜袭敌人后方部队,就是不放枪而专用大刀砍,杀死砍伤日军服部旅团六七百人,吓得日军连忙赶制钢质项圈,套在兵的脖子上,以防大刀砍掉脑袋。

冯在当十六混成旅旅长的时候,他所招来的兵丁,农村青年居多,那时候的农村青年,知识分子很少,大多数都是文盲,所以军中的知识青年是很宝贵的。因此,冯就把那些知识青年集中起来,编成学兵连(又叫作模范连),加以特别训练。其目的是为培养一般连队中的军士(即正副班长),它和各团营所办“特别兵”讲堂的性质差不多。不过“特别兵”是为了培养各自团营军士的需要,而学兵连则是为了扩充队伍时需要大量军士而预备的。因此,学兵连的编组,也是随着西北军的发展壮大,知识青年越来越多,逐步由一个连扩大为两个连,由两个连扩大为营,由营扩大为团。到后来,西北军的每一个军,各自都编组有学兵营或学兵团。

金蝉脱壳

冯玉祥就任陕西督军后,由于陕西本来就不富庶,加上陕南道被军阀吴新田割据着,陕北道被军阀井岳秀割据着,只剩下关中道,还被省长刘镇华和大小土著军阀分片霸占,冯手里只掌握了七个县,不要说养活全省许许多多的军队,就连他自己的第十一师的粮饷也难以维持。适值直奉战争即将爆发,冯主动请求辞去陕西督军职,愿赴前线杀敌。直系首领曹锟、吴佩孚允如所请,战后以河南督军位置相酬。河南远比陕西富庶,又无别的军队需求粮饷,于是冯乘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开封兵工厂昼夜加班,赶制武器弹药。除了原有的第十一师外,不到半年时间,就增加了六个新兵团,名义上编为河南地方保安部队。这就犯了吴佩孚的大忌。吴看到冯野心勃勃,其志不小,为免养虎遗患计,就免去了冯的河南督军职,调任一个空头衔陆军检阅使。所遗河南督军缺,由吴佩孚的嫡系亲信第二十四师师长张福来接任,并命令冯只许带走第十一师,而不许带走编为河南地方保安部队的六个新兵团。吴佩孚还密令张福来严阵以待,如果冯要带走六个新兵团,即以武力截留。当时吴佩孚位尊势大,冯只好忍气听命,离豫赴京。但是,关于六个新兵团的去留问题,吴佩孚却被冯玩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把戏愚弄了。冯令六个新兵团打着第十一师的旗号,由二十一旅旅长李鸣钟率领,先行开拔,由开封经郑州,火车一列接着一列地向北京开去。张福来见是第十一师的部队,当然放行,不能截留,并且还对李鸣钟旅长以礼迎送。六个新兵团过完,真正久经战阵的老兵第十一师,由老将二十二旅旅长张之江率领着开来了。张福来打听清楚之后,始知这是真正的第十一师,才知道先头开过去的是冒充第十一师的六个新兵团。这个真正的第十一师,其战斗力之强,张福来深知不是第二十四师所能解决得了的,所以他没敢动手,只好放行。后来吴佩孚跺着脚把张福来大骂了一通。

吴佩孚把冯部调到京城附近,因没有地盘,当然就没有粮饷来源,以为不要多久,就会使冯部匮乏崩散。可是,冯到了北京之后,却大受当时的大总统黎元洪的欢迎。原来黎元洪手里没有武力,不过是一个有职无权的傀儡大总统,冯带着四五万人马来到他的跟前,他如能抓到手里,就是一笔很大的政治资本。于是,他马上把冯的那六个新兵团,编为正式的中央陆军,给以第七、第八、第二十五等三个混成旅的番号,同冯兼任师长的第十一师,统受陆军检阅使的直接节制指挥,并给以每月可以收入一二十万银圆的北京崇文税关,作为军饷基本来源。就这样,冯得到了一个相当长时期的安定环境,专心致志地把部队整训了三年。这三年,成了冯训练部队的黄金时代,为后来西北军的大事扩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讲堂 教导团

冯在常德、谌家矶、信阳、西安、开封和南苑练兵的时候,除连队设有士兵讲堂、由本连队官长任教外,以营为单位,也设有军士讲堂,由营长、副营长、连长任教员,课程是兵科教程、典、范、令和《军士勤务书》。为培养、储备军士人才,以营为单位还设有“特别兵”讲堂。所谓特别兵,是从各连队挑选的有一定文化水平、体格比较强健和比较聪明伶俐的列兵,加以集中训练。以团为单位,设有初级军官讲堂,由团、营长任教员,课程除典、范、令之外,还有初级战术,《曾胡治兵语录》和《求阙斋日记》等。在冯的司令部里,设有营长以上军官讲堂,由各级幕僚长任教员,冯本人和各旅长们有时也参加讲课和听课,课程除《曾胡治兵语录》《求阙斋日记》外,还有中、高级战术、《戚继光语录》《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左传〉摘要》《赵注孙子十三篇》等。此外,在冯的司令部里,为培养储备初级军官,还设有“军士教导团”,轮番抽调全军比较优秀的班长,集训半年至一年。为培养储备中级军官,设有军官教导团,轮番抽调比较优秀的连、排长集训半年至一年。为培养将才和高级幕僚,还设有高级教导团,抽调部分比较优秀的排、连、营、团长,学习时间一至二年。

不扰民 真爱民 誓死救国

冯鉴于军阀部队之军纪败坏,扰害百姓,天怒人怨,他在任十六混成旅旅长时,就非常注意军纪,凡违犯军纪者必加严惩、决不宽贷。但他并非不教而诛,而是从教育着手。冯从来不收在其他部队当过兵的老兵油子,他所招的新兵,必须是一头高粱花子的农民。新兵入伍后,首先接受的教育,就是保卫国家爱惜百姓。为此,冯亲自编撰了一首叫作《训兵歌》的军歌,歌词是:“有志新兵尔要谨记,当兵须知守本分。保卫国家,爱惜百姓,兵与人民一体生。食民膏,衣民脂,尔尽知民间困苦。重勤俭,重品行,不可忘保护商民。”还有一首叫作《爱民歌》。到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冯班师回京推翻曹锟、吴佩孚的时候,他又提出这样的口号:“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并把这个口号写在半径约四厘米的圆形白布上,缀到缠在每个官兵左臂的红色袖章上。到1926年,冯从苏联回国后,西北军的部队每天早晨必须举行朝会,冯亲自拟定了在朝会上的问答口号,如问:我们是谁的军队?答:老百姓的军队!问:我们是四万万人口的国家,被人家几千万、几百万人口的国家欺负得连猪狗都不如,这是谁的责任,谁的耻辱?答:是军人的责任、军人的耻辱!问:我们应当怎么办?答:保国卫民,复仇雪恨!打倒帝国主义,铲除卖国军阀!等等。

大家庭

冯在常德、信阳、西安、开封和南苑练兵的时候,历年以来,除举办各种军事教育组织以外,还举办了军官子弟学校——育德中、小学和军眷妇女学校——培德中、小学。此外,各旅长、团长各在驻军附近的市镇上为当地居民举办义务小学。在平时练兵期间,各级官佐准许携带家眷。他们的配偶,一般都是原籍农村妇女,很少在驻军当地“就地取材”的。在军中结婚者,冯送给一台织布机、两袋面粉和50元钱。蜜月过后,新妇就得进培德学校学习。学习课目除学文化外,还须学织布、学缝纫。军官眷属宿舍(包括冯本人)都不在营房之内,而是在附近的营市街上租赁民房。有眷属的军官,不许随意外宿,以营为单位订有轮流回寓时间表,每人每周外宿一次,晚上熄灯号以后离营,早晨起床号以前回营。在南苑时,冯先生和五位旅长,时常轮流到军官子弟学校和军眷妇女学校视察、讲话。有一天,冯先生同他的参谋长刘骥,远远望见几个军眷妇女,穿着短装外出,冯就对刘骥说:“刘参谋长,你去管教管教她们,要她们外出时一定要穿上裙子。”刘骥说:“我当参谋长,只能管军队公务,怎好管眷属家务呢?”冯说:“你这话错了!我们这支军队是一个大家庭,军眷也是这个大家庭的成员,而你我都是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当家长的为什么不能过问家庭成员的事呢?”几句话,说得刘骥口服心服,马上骑着自行车,追踪管教她们去了。

劝忠祠

冯在他历年驻军的地方,如常德、信阳、西安,都曾设置一个占地数十亩的陵园,专为埋葬阵亡将士和病故官兵。陵园围一透花院墙,里面遍植松柏,坟墓横竖成列,每一坟前树立一通小石碑,碑上端镌刻一个十字架,下面刻着死者的姓名、籍贯、年龄和生前所在部队番号及职务。每一死者,有葬埋费15元。陵园正中,修建一座庙宇式的厅房,叫作“劝忠祠”,由冯亲书颜体楷书斗大贴金的匾额,悬挂在祠堂大门的上方(冯晚年改写隶字)。祠堂内陈列着死者的牌位。祠的四壁悬挂着旅、团、营长所献的匾额或楹联,如“浩气常存”“精神不死”“气壮山河”“山高水长”“英风凛然”“虽死犹生”等。祠堂门前树立着一通冯写的“祭文碑”。每届春节和清明节,冯必亲临陵园祭扫、凭吊,各部队官长和士兵代表也纷纷前往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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