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葫芦^[1]

有一个庄里，住着娘儿两个，别的没有，指着打柴过日子。儿子和本村里一个叫秋莲的闺女很要好，秋莲娘却嫌他家里穷，不让闺女嫁给他。

清明节的那天，庄里竖上了转秋千、摆秋千，娘对儿子说：“小五呀！今天不去砍柴啦，耍一天吧。”

小五说：“娘！我不，我还是去。”

小五上山去砍柴，他爬上了一棵高高的松树，斧子磨得铮亮，砍着砍着，忽然刮过来一阵大风，刮得树枝子都砰砰叭叭地断了。风过去，一只九头老雕飞来了，爪子和挂钩子一样，抓着了一个闺女。小五一看，正是秋莲。他什么也不顾啦，把斧子朝着九头老雕中间那个头就扔过去了。九头老雕扑拉了一扑拉，又向前飞走了。

小五跳下树来，拾起斧子跟着赶去，见它飞过的地方，有落下的血。九头老雕飞得看不见了，他又跟着血迹往前赶。赶着赶着，到了一个庄头的大崖坡底下，那里有个看不见底的大洞，血一直滴到这个洞前。他猜想九头老雕一定是钻进这洞里去了。

可是怎么下去，洞壁立陡立陡的。他围着洞口转了好几圈，也没个法下去，他就往庄里去了。在庄里碰到了一个老汉，小五问道：“老大爷！我问问你，有什么办法能下到崖坡底下那个大洞里去？”

老汉听了，吃惊地睁大了眼：“啊呀！你这个小伙子，不想要命啦！”

小五连想也没想地说道：“它就是十八头老雕，我也不怕，也要下去。我实不瞒你，九头老雕今天叼去了一个人，必得把她救上来。”

老大爷看了小五一阵，摆了摆头说：“依我说，你还是不要下去送命。唉！看样子你是个能干的小伙子，我把实话告诉你吧！这个洞有九九八十一丈深，只有俺庄财主家有这么长的一根铁索链子，有一只牢固的大抬筐，就怕你借不出来，那是有名的老长手^[2]，沾着他，就得叫他粘层皮去。”

小五没有法，只得去找财主去了。财主一乍不肯^[3]，末了听说洞里有个大闺女，才把铁索链子、大抬筐拿出来了。

光铁索链子拉了一大车去。

铁索链子下头拴上抬筐，上头拴上一个铃铛，小五坐进了抬筐，荡游了半天才到了底。下面乌黑，他握紧了斧子往前走。走了有半天，望着前面有点亮，又往前走，看清了是一个黑色的大门，门边上挂着一个灯笼。

小五悄悄地进了大门，一眼看到秋莲在锅台前站着。秋莲也看见了他，摆手不让他作声。小五走到跟前，她小声地说道：“九头老雕叫我烧水给它洗头上的伤口。我给它洗好了，它准能睡觉。我一使眼色，你就拿斧子砍，不要砍它别处，就砍中间那个头！”刚说完，九头老雕叫了，她端着盆进里间去啦。小五偷偷地避在房门外看。

洗着洗着，九头老雕打哈欠了。洗着洗着，九头老雕眯起眼来了。洗着洗着，九头老雕打起鼾声来了。秋莲朝小五使了个眼色，他一个箭步跳了进去，一斧子砍下去，中间的那个头滚了下来。血也不出，九头老雕抖了一抖，砍去头的地方，又冒出了一个头来。铃铛眼，挂钩爪子朝着他就伸出来了。小五又是一斧子，头又掉下来了。九头老雕就地一滚，又长出一个头来，张开了大口。小五一步也不退，和它斗了五十多次，一个头滚了下来，随着冒出了血来，九头老雕倒地死了。

两个人走了出来，到了抬筐跟前，秋莲叫小五先上，小五叫秋莲先上，让了一阵子，还是秋莲坐了进去。拉了拉铁索链子，上面听到了铃铛响，拔上来一看，是个那么俊的闺女，老长手起了邪心，立刻叫人把她送到了自己家里，用大石头把洞口一盖，铁索链子也拉走了。

小五在下面一等也不见续下抬筐来，二等也不见续下抬筐来，知道事不好了，肚子也饿啦，又回到九头老雕屋里去找点吃食。

满屋里找遍了，一点好吃的东西也没有。在最里头那间房里，墙上钉着一条小龙，见了他又摇头，又摆尾，眼泪也扑拉扑拉地掉了下来。

小五说：“你怎么哭了，我把你放下来。”

他拔下了钉子，小龙一摆尾，变成了一个小伙子说：“哥哥，我也是九头老雕叼来的，咱现在上不去，得等着二月二那一天才能上去。”

小五问道：“二月二怎么能上去？”

小伙子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你不是饿了吗？我和你两个去找吃的。”

在九头老雕炕头上找着了一块光滑滑的小石头蛋，小伙子说：“你把它含到嘴里吧！”

小五把石头蛋含到嘴里，只觉得又香又甜，也不饿了。

说快也快，到了二月二那天，小伙子说：“你搂着我的腰，闭上眼！”

小五搂着他的腰，才闭上眼，呼啦一声，身子不知道在哪里了。

过了一阵，小伙子说：“睁眼吧！”小五睁眼一看，绿汪汪的一片大海。

小伙子说：“哥哥，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俺爹来接你。”说完跳进海去不见了，不多工夫，海水哗哗地分成两半，显出一片耀眼的水晶宫，朱红的宫门开着，一个白胡子老汉和小伙子走了出来。

老汉说道：“快进屋里来吧！”

小五走了进去，屋里水晶铺地，白玉做墙，四个角上还吊着夜明珠，通亮通亮的。

在那里住了一天，小五想着秋莲和娘，对小伙子说道：“兄弟，我要回去！”

小伙子惊奇地说道：“在这里吧，你看多好。”

小五说：“不，我怎么的也得回去。”

小伙子看他真住不下了，说道：“咱俩在一起这么些日子，我猜透你的心事咧。我对你说，俺爹给你什么也别要，你要他那只大黑猫，再要他窗上面挂着的那个牙牙葫芦。”

他又去对老汉说小五要家去，老汉看也留不住他，说道：“东厢房有金子，西厢房有银子，南屋里有珠子宝石，你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

小五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窗上面挂着的那个牙牙葫芦和那只大黑猫，别的什么我也不要了。”

老汉为难地说：“那怎么行呢？”

小伙子说：“爹，给他吧。”

老汉看着小五说：“给你就给你吧。”

小五提着牙牙葫芦，小伙子给他抱着猫，把他送到了海岸上。

他把猫递给他，说道：“哥哥，你有什么难事，对葫芦说就行了！”说完，转眼便不见啦。

走了一会儿，小五急着快些到家，对着牙牙葫芦说道：“葫芦，葫芦，无事不叫你，我要一匹千里马。”

话刚说完，一匹枣红马跑到跟前站着咧。

小五上了马，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回了家。

娘见儿子回来了，欢喜得了不得。

小五把什么都跟娘说了，又对着葫芦叫道：“葫芦，葫芦，无事不叫你，让秋莲回到家来。”

话刚说完，从葫芦里吹出了一阵风来，不多一霎，秋莲从半空里落下来了。小五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咧。

秋莲又欢喜又恼，不觉掉下泪来了，哭着说道：“老长手弄了我去，逼着我给他做老婆，说什么我也不答应，就把我关在他后花园的楼上，我正在那儿难过，一阵风过来，我就迷迷糊糊地回到这里来了。”

小五说道：“不要哭了，以后咱就好过了。”

小五和秋莲要做喜事了，叫了丈人和丈母娘来。秋莲爹娘心里不愿意，又嫌屋旧了，又嫌屋破了。

小五一气，把葫芦拿了出来，就对葫芦叫道：“葫芦葫芦，无事不叫你，让我们住进瓦房去。”

话刚说完，抬头一看，石灰泥墙，高高的瓦房。秋莲的爹娘羞得走了。

从这以后，别人都知道小五有个葫芦宝器了。

老长手见没有了秋莲，四下里打听，以后知道回小五家去了。也知道小五家有个葫芦宝器，便千方百计想着弄到手，连觉都睡不着了。他把小五庄里一个小财主叫了去，吩咐他一些话，叫小财主照着他的话回去行事。

小财主回庄以后，断不了到小五家耍，小五开头疑惑，去长了就觉着没事了。有时候，小五也留他吃饭。过了些日子，小财主来对小五说道：“我成天价来麻烦你，你也到我家去吃个便饭。”说完，两人拉着就走了。

小财主家桌上摆满鱼肉酒菜，小财主提起酒壶，甜言蜜语地劝小五喝酒，小五一乍不肯，见他直让也就喝开了。

喝得半醉了，小财主说道：“咱交往一场，你的宝器，叫我也见识见识。”

小五说道：“看看还不容易。”说完，起身便家去拿。秋莲劝他不要拿出去，他也不听。拿着便走了。

大黑猫着了急，跟在后面跑去了。

小财主拿着葫芦左看右看，往桌子上一放说：“看见这样的宝器，还不再喝两杯等什么！”又给小五倒上了。

大黑猫更着了急，它东间找，西间找，抓着了一只老鼠。

老鼠哀求道：“黑猫先生，你放了我吧，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黑猫说道：“你把桌子上那个牙牙葫芦拉到洞里去，再送到小五家去，我就放了你。”

老鼠答应了，黑猫就把它放了。

小五叫财主灌醉了，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财主寻思等他再睡沉一点，就把牙牙葫芦藏起来。

忽然一只老鼠跳到了桌上，两爪一蹬，牙牙葫芦一下子滚到老鼠洞里去了。

小财主要去赶也来不及了。

小五醒了，把宝器丢了，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秋莲埋怨说：“不叫你拿去，你偏要拿，别难过了，那不是在墙上挂着。亏着咱那只黑猫呀！”

小五又欢喜地说：“再也不和那号人来往了。”

小财主见小五走了，从里间房里叫出老长手来。两个人抢着挖起老鼠洞，怎么挖也不见影。狠心不舍，连地基也挖出来了，还是挖，不知挖了多少时候，大小财主累得哼哼直喘，屋墙底下也抠空了，只听哗啦一声，屋倒塌了，把老长手和小财主都压死了。

[1] 牙牙葫芦，这种葫芦的样子好像大小两个球连在一起，因为中间有个“亚腰”，“亚腰葫芦”叫白了，就成“牙牙葫芦”了。

[2] 老长手，有一种人，贪心不足，见到别人的东西，总想千方百计地弄到手。在胶东，有的地方用“老长手”来形容这号人。

[3] 一乍不肯，说一个人对一件事，起头不愿意做，后来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