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其一]南高加索

高加索牧人:尤今眼中的世界 作者:[新加坡] 尤今 著


阿塞拜疆

阿塞拜疆的魅力

年方三十,沙毅阿扎(Said Azad)却已是阿塞拜疆(Azerbaizan)一家大旅行社的老板了。

沙毅阿扎自小喜欢建筑,长大后,负笈美国,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建筑学。可是,在美国求学期间,他却屡屡碰上让他万分尴尬的事儿—不论在校内或校外,每当他告诉别人他来自阿塞拜疆时,对方总一脸茫然地问他:“阿塞拜疆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他满脸纠结地对我说道:“阿塞拜疆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啊,它与我血脉相连,可是,在别人的心里,它却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地理名词!”

这促使他深思,他究竟该走一条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是该发挥天分,设计出一幢又一幢独树一帜的建筑,在无人认识的寂寞里孤芳自赏;还是改弦易辙,把世界各国的旅客带进国门,让他们深切地领略阿塞拜疆独特的魅力?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选择,只要双脚一迈出去,便没有回头路了。

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美国多家公司愿意以优渥的薪金聘用他,然而,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定决心,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2012年回国之后,25岁的他,便和朋友合股,在首都巴库(Baku)开设了一家旅行社。

沙毅阿扎自豪地指出,阿塞拜疆就像是个万花筒,不同的人能从不同的角度找到吸引自己的东西。有人以为受苏联管制长达70年的阿塞拜疆,不论起居饮食都和苏联没啥不同,这是大错特错的。阿塞拜疆位于昔日古丝绸之路之上,各种宗教、资讯和文化在此碰撞出绚丽的火花;此外,它的地理位置居于亚洲和欧洲之间,既有西方的开放热诚,也有东方的含蓄谦和,这种欧亚糅合而形成的面貌散发出一种磁铁般的魅力,是独一无二的。

首都巴库是我到阿塞拜疆的第一站,初抵便被彻底惊艳。机场建设得宛若童话城堡,10条车道的马路,笔直宽敞,气势浩大。沿途建筑,千姿百态。

我下榻于巴库古城,古城之美,不是谦虚内敛的,反之,它张扬而澎湃。厚重的历史,静静地沉淀;斑斓的文化,厚厚地累积。在古里古气的石板路上逛来逛去,整个人,堕入了迷离的时光隧道内。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闲闲地逛、慢慢地看,晒晒太阳喝喝茶,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在巴库广袤的天幕里,有三丛巨大的“火焰”,日夜不停壮烈地燃烧着;那是以火焰为原型而设计的三座高塔,每座高达30余层,建筑竣工于2013年。这三座设计灵感取自拜火教的“火焰塔”,活力抖擞,如今已成为巴库的地标了。白天,它独特的造型使人倾心;夜晚,它变化多端的璀璨灯火让人倾倒。

建设华美的首都巴库

美若童话的巴库机场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巴库这个建设得金碧辉煌的城市,在2005年之前,居然是个邋里邋遢的城市。它在短短10余年间脱胎换骨,当然得归功于石油了。

巴库位于里海之畔,沙毅阿扎开玩笑地说:

“你只要对着里海注视10分钟,便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石油浮上来了!”

遐迩闻名的火焰塔

阿塞拜疆是赫赫有名的石油王国,产量之丰富,令人咋舌。当地人以自豪的语调告诉我,远在1848年,阿塞拜疆是全世界第一个从地底下掘取石油的国家呢!在巴库的石油生产区,当我看到大量黑乎乎的石油渗出地面时,就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撒满一地。更绝的是,附近有个湖泊,湖面上浮满了肥肥的黑油,当地人就称它为“油湖”。嘿嘿,“肥得流油”这句话,不折不扣正是阿塞拜疆的写照哪!

尽管油田遍布,然而,阿塞拜疆开采石油的道路却不是一帆风顺的。

沙毅阿扎告诉我一则趣闻。

1848年,德国人惊喜万分地在阿塞拜疆发现了大量的油田,打算大举开采,但是,缺乏人力。当时,阿塞拜疆人多数从事畜牧业,无人愿意转行。后来,德国人心生一计,带来了大量的珠宝,展示给当地女子看。目迷五色的她们,纷纷要求丈夫购买,然而,畜牧人又哪有购买的能力呢?这时,德国人便出高薪,游说他们去油田工作,这才解决了人力短缺的问题。

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是,德国人在阿塞拜疆赚取了巨额的石油财富,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阿塞拜疆受苏联管辖期间,大量的石油财富流向了莫斯科。

好不容易等到独立,阿塞拜疆人却没有掌握探勘、开采与提炼石油的技术,只好在1997年与英国公司合作开采,然而,所得利益70%归英国,阿塞拜疆仅得寥寥30%。

2005年,合约结束,阿塞拜疆才得以完全独立。

这时,石油给国家带来了无可计数的财富,巴库和其他的许多城市才兴旺蓬勃地发展起来了。

沙毅阿扎冷静地分析道:

“阿塞拜疆有发展旅游业的潜能、决心和诚意,可是,条件还未成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举了两个例子说明心中的隐忧。

距巴库不远,有个地方,因为天然气从地底渗出,着火燃烧,形成了“不灭之火”。许多游客舟车劳顿地来到了这个号称“火焰山”的地方,一看到那丛“不灭之火”,便哑然失笑,火势才两米来高,八米来宽,小小的一丛,和土库曼斯坦声势浩大的“地狱之门”相比较,这“火焰山”,即使连小巫也算不上。

沙毅阿扎振振有词地说道:

“土库曼斯坦地狱之门那把火才烧了40余年,我们这丛火,你知道烧了多少年吗?”他竖起了四根手指,说:“4000年!长长长长的4000年啊!”顿了顿,又说,“4000年,才是它真正的魅力所在,然而,旅游促进局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这宣传为一丛不灭之火,游客去到现场,只看到一丛火在鬼鬼祟祟地燃烧,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震撼性,更谈不上印象深刻了!”

说实话,不值一看,正是我参观后的感觉啊!

“如果有关方面能给予它应有的尊重,在火丛周遭做个漂亮的围栏,再突出地宣传它4000年不灭的神奇性,游客可能就会有截然不同的观感了呀!”

沙毅阿扎接着又举出了另外一个让他生气的例子。

在巴库的戈布斯坦岩石艺术文化景观(Gobustan)处,发现了6000余个雕于4万年前的岩画,是原始住民以尖削的石头在坚硬的岩块上一点一点慢慢地雕成的,其中2000多个以野牛为素材,余者雕的是众生百态。目前,这些岩雕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了。

“其中一个岩雕,显示了几个人密密地挨着,站成一个半圆形,旁边的说明是:原住民在跳舞。嘿,这根本就是在误导他人呀!根据研究,这是原住民狩猎的一种方式。这样重要的岩雕,在处理时却掉以轻心,真是贻笑大方!我已经向有关方面反映了,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却还没有妥为处理,真叫人揪心啊!”

尤今和沙毅阿扎在林中品茶

爱之深,责之切。

沙毅阿扎语重心长地说:

“大家都知道阿塞拜疆在海上和陆地上都有丰富的油田,可是,油田不是农田。拥有农田,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便能生生不息地种出果腹的庄稼,千秋万世饿不着。油田呢,恰恰相反,它会因为不断地开采而枯竭。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开拓其他的资源,而旅游业,就是阿塞拜疆予取予求的一大资源了,我们一定得好好开发、保护,才能有长足的发展呀!发掘亮点、尊重文物,就是开发与保护之道。”

这话,醍醐灌顶。

千山鸟飞绝——记阿塞拜疆的五千年古村

在陡峭的山上,一幢幢以鹅卵石建成的屋子,迤迤逦逦地依山而建,和环绕着村庄那起起伏伏的高加索山脉形成了完美的配搭。这个拥有长达5000年历史的古老村庄希努格(Khinalug),位于高加索山脉中部海拔2335米处,是阿塞拜疆最高、最偏远和最孤立的村庄,连啁啾的鸟声也难得一闻。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长久以来,村民得以在没有入侵者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步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村里住着380户人家,人口仅仅2000余人,迄今还在使用属于自己群体的独特语言,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童话世界。

到上述村庄去游览,于我而言,是阿塞拜疆之行最大的魅力。由于山路崎岖难行,加上语言不通,我们通过一家旅行社,安排了一位司机和一名向导。

出乎意料而又让我们万分惊喜的,这位向导沙毅阿扎老马识途,既是旅行社的老板,又是第一个把古村希努格开发成旅游景点的人,对于古村的一切了如指掌。

沙毅阿扎如数家珍地对我们说道:

“我在2015年只身来这个古村游逛,第一眼便深深地着迷了。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世外桃源,风光绝佳、民风淳朴。由于村庄生活快乐简单而毫无压力,健康人瑞极多,有的人居然活到130岁!他们善于在深山中采集药草,制成草药,用以进补和治病。然而,由于村里缺乏先进的医疗设备,倘若他们患上较为严重的疾病,便束手无策了。”

古村生活步伐缓慢

沙毅阿扎首次到访这个村庄,便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困境。当时,他下榻于老村民拉马的家,发现他的女儿玛季娜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不能言语,也不能行走;一问之下,原来她罹患脑瘤已有一段时间了。他当即做出安排,带她进城检验,医生为她割除了脑袋里那个良性的瘤,她现在已经回返学校上课了。自此之后,沙毅阿扎和拉马一家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为了帮助村民改善生活,沙毅阿扎积极帮助他们和外界建立联系,不时带游客到村中游览,让他们认识阿塞拜疆古村之美。

前往古村那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充满了惊悸与惊喜。

五千年的古村风情

高加索山脉,大气、霸气而又充满了傲气,蜿蜒其间的山路,狭窄而又弯曲,旁边不设围栏,朝下一看,是千仞峻山。如果两车迎面相遇,一辆车子必须停下来,让另一辆车擦身而过,惊险万分。幸好司机经验老到,每次都有惊无险。最怕的是碰上雨天,道路湿滑且不说,山上沙石崩泻,往往会带来致命的危险。不过,撇开这些不谈,沿途风光,倒是一个惊叹号连接着另一个惊叹号,让人深深地堕进了大自然的情网里。山脉,在高耸入云处,显出了千年的淡定;在陡峭巍峨处,露出了睥睨众生的姿态;在白雪皑皑处,呈现了雍容华贵的面貌;在云雾缭绕处,流现了妖娆诱惑的艳色。我们就好像来回穿梭于一帧一帧明信片中,眸子有了前所未有的大享受。

当一幢一幢屋龄两三百年的古老房屋撞入眼帘时,沙毅阿扎高兴地说道:

“到了,到了!”

金纳奈格被政府划定为自然保护区,严禁村民恣意新建或扩建房屋,因此,所有以鹅卵石建成的房屋,都有着相同的气味和相似的内部结构,完整而又完美地保存了那种古雅的魅力。

沙毅阿扎的老朋友拉马,早已准备了午餐,等着我们到来了。

沙毅阿扎与少女玛季娜

一进门,便有个10来岁的少女亲热地扑进了沙毅阿扎怀里。沙毅阿扎告诉我,她就是那位曾割除脑瘤而今痊愈的少女玛季娜了;几乎消失的生命啊,却在难得的机缘下,绝处逢生。对于给予她重生机会的沙毅阿扎,玛季娜大大的眸子在看他时充满了无声的感激。

和所有古村的房屋一样,拉马在地上铺了五彩缤纷的地毯,在墙上挂了精美绝伦的刺绣,整间屋子,有着一种花团锦簇的热闹。

我们在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大厅里坐下,拉马的妻子手脚麻利地端上了面包、牛油、羊乳酪,主食是热气腾腾的炖牛肉汤。

沙毅阿扎特别推荐羊乳酪,我说我不吃一切和羊儿沾边的东西,怕那一股腥膻的味道。可是,沙毅阿扎却坚持要我尝一尝。他说:

“我从事旅游业,阿塞拜疆大大小小的村庄与城市,我全都逛过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古村的羊乳酪,是全阿塞拜疆质地最优良的。古村海拔高,空气澄净、山泉清澈,春夏两季长出的草儿柔嫩多汁,羊儿在全无污染的环境里成长,长成了他处难以企及的优质羊儿。羊毛厚软、羊肉嫩滑、羊奶可口。”说着,把那一盘羊乳酪推到我面前来,说,“试试,你一定要试试”。

不愿拂逆他的美意,平生第一次,我让羊乳酪进入了口里。非常非常惊讶的,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腥膻,质地柔滑如水,好似在品尝一块甘香鲜软的油膏哪!

沙毅阿扎告诉我,羊儿是古村的经济命脉。家家户户都养羊、牧羊。羔羊大了,便到山下卖羊,然后,换取生活所需。此外,由于羊毛质地佳,羊毛纺织业远近闻名,羊毛制成的地毯、挂毯、披巾、衣物、鞋子,在市场供不应求。平日里,家家户户吃羊肉、喝羊奶、食羊乳酪,不可一日无羊。沙毅阿扎说,古村的羊肉,滋味之美,无与伦比。

遗憾的是,我事先已声明不吃羊肉,所以,拉马特地给我煮了牛肉汤。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锅汤,却是在柴火上千回百转地熬煮了好几个小时的,全然融化了的番茄和大葱,煨成了多层次的丰富味觉,使汤水在甘醇浓郁中透着一种非常清纯的口感,而汤水里那千锤百炼的牛肉,肉质细嫩无渣,是难以复制的独家滋味。

餐后喝茶。

阿塞拜疆人喝茶,有个奇特的方式,他们先把方糖在茶里蘸了蘸,放进口里咀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啜茶入口,让糖和茶你侬我侬地在舌面上融为一体。据说这种饮茶习惯始于皇室,昔日皇帝怕人在茶里下毒,便以糖块测试,如果茶中有毒,糖块会立刻变成绿色,皇帝便因此幸免于难。百姓不明缘由,群起效尤,这种独特的喝茶方式因此而流传广远,乃至代代相传。

边吃边聊,一顿饭,足足吃了长长的两个多小时。沙毅阿扎告诉我,阿塞拜疆人吃饭最讨厌速战速决,他们认为细嚼慢咽是一种生活的大享受,而且,这也是对厨艺的一种尊重。他笑嘻嘻地说,当地人的这种生活哲学,使国际品牌的快餐店始终无法在阿塞拜疆大展拳脚。

餐后,沙毅阿扎带我到村里去逛。他告诉我,这个古村的来源,有个有趣的传说。村里人相信他们是诺亚的后裔,根据《圣经》的描述,他们的祖先在汹涌洪水里,乘坐方舟,来到了高加索山脉这个隐秘的高地,就此定居,按照古老的方式过活。另有人指出,诺亚原本选择的,其实是另外一个村庄,然而,定居下来后,那儿却不幸地发生了地震,摧毁了一切,幸存者这才迁移到希努格来。这些古老而无从查证的传说,着实为这个古村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自12世纪起,伊斯兰教便开始在这儿传播,目前,古村居民全都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小小的村庄,建有10座清真寺。我们参观了分别建于12世纪和15世纪的两所清真寺后,沙毅阿扎偕同我们参观博物馆。

博物馆里,陈列了古老的陶器、衣服、地毯、家用工具、硬币、武器、陨石等。沙毅阿扎从一个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部染满了岁月尘埃的古籍,忆述了他“抢救文物”的一个有趣经历。

“我是在一名年过八旬的老妪家看到这部200余岁的古籍的,她完全不知道这部古籍的珍贵性,居然拿它来垫桌脚!我迫不及待地要求她开价卖给我,可是,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你要,就拿去吧!反正,我可以找点别的东西来垫桌子。’我赶快将背包里一部崭新的书拿出来和她交换,她看到那部厚重结实的书,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我如获至宝,飞快地捧着这部古籍,捐给了古村的博物馆。”他说,笑意在脸上荡漾,“在别的地方,像这样价值连城的古籍,早就放在展示柜里,用双重玻璃保护着了,可是,在我们这个历史长达五千年的古村里,它却只能算作是一部‘娃娃书’。”

两百岁高龄的古籍

长满了寿斑的“娃娃书”

说着,打开柜子,啊,里面果然放了一摞长满了寿斑的“娃娃书”,我目瞪口呆,好像一只刚刚爬出井口的青蛙。

从博物馆出来,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路漫步,古村里一幢幢以鹅卵石建成的房子,见证了好几百年历史的兴盛衰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也有随着岁月的沉淀而积攒出来的恢宏大气。据沙毅阿扎表示,由于建材牢固,即使发生地震,也不易倒塌。

行经一户人家门前,有人正在门外的庭院里宰杀羊只。刀子长而利,闪着阴冷的光。宰杀者手脚麻利,只见他手起刀落,往羊儿的脖子轻轻一抹,羊儿还来不及哼声,便倒毙于地了,睁得圆圆大大的眸子,湛湛生光,好像还在好奇地观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他以同样的手法,连续宰杀了三只羊。

沙毅阿扎说,这家人,明天要办喜宴。在这古村里,羊儿永远是一切宗教庆典、民俗佳节或者家中喜事的主角。有趣的是,在这个宛若世外桃源的古村里,村民都选择同村的人作为嫁娶对象,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正欢畅地谈着时,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没有音乐,可是,男男女女,却兴高采烈地跳起舞来了。节奏,就藏在他们的脉络中;旋律,就附在他们的手脚上。他们就是音符,以灵巧的动作,在山影幢幢的古村,化成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啊,快乐,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地方,竟像是秋天树上熟透的水果,伸手可及……

情注玻璃瓶

来到位于阿塞拜疆西北部的第二大城占贾(Ganja),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当然就是那一幢举世无双的玻璃瓶屋子了。

秋天早上柔若无骨的阳光像透明的琉璃,蓬蓬勃勃地倾泻在这幢双层屋子上,散发出一个一个宛如气泡般的彩色光圈,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绮丽如梦。

这幢设计奇特的屋子,主要是由四万八千个形状不同、大小相异、颜色缤纷的啤酒瓶、香槟瓶和矿泉水瓶建成的;其他的建筑材料包括了卵石、镜子、玻璃片、地砖等。

它活脱脱就是一幢童话屋子。

屋主易卜拉欣(IbrahimJafarov)是占贾赫赫有名的建筑师,他花了长达20年进行缜密的构思与设计,于1966年动工建造而于1967年竣工。

这所玻璃瓶屋子,不是哗众取宠的建筑物,更不是天马行空的炫耀品,那四万余个玻璃瓶,是别有使命的—玻璃瓶里,满满地装着血浓于水的手足情。

原来啊,易卜拉欣是为了他亲爱的兄长犹斯夫(Yusif Jafarov)而建造这幢独一无二的玻璃瓶屋子的。

占贾的玻璃瓶屋

犹斯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上前线作战。战争结束后,他杳如黄鹤。只要没有看到尸首,便有存活的希望;抱着这种侥幸的心态,犹斯夫的家人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漫长等待。其间,迁居数回,每回搬迁,他们心中都有个无形的疙瘩—万一犹斯夫活着回来,该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经过慎重的考虑,身为建筑师的易卜拉欣决定建造一幢引人注目的屋子,他认为,当这所造型独特的房子有了名气,犹斯夫一旦回返国门,便能立马联系上家人了。

建造屋子时,易卜拉欣刻意把兄弟俩的巨型照片镶嵌在屋子前方高高的门廊上,然后,把思念密密地装满了四万多个瓶子,让它们日日夜夜地对下落不明的哥哥发出亲昵的呼唤:“哥哥,回来,回来吧!”

可叹的是,犹斯夫始终音讯杳然。

20世纪90年代初期,年过六旬的易卜拉欣撒手尘寰。如今,住在屋内的,是他的儿媳。尽管生活并不宽裕,可是,他们却坚持不肯把玻璃瓶屋子转化为旅游的资源。他们认为,这幢装满了爱与思念的房子,是永远属于犹斯夫的—如果他活着,就让他居住;如果他已亡故,就让他的魂魄回归。

鉴于此,闻风而来的游客,就只能站在屋子外头欣赏它奇特的美了。

那天早上,我站在屋外细细地欣赏时,正好有个中年妇女开门出来;我逮着良机,立刻冲上前去,表明我是来自新加坡的游客,请求对方允许我进去屋内看看。她摇头应道:“不行啊,这是私人产业呢!”我又打破砂锅问到底:“易卜拉欣的家人是不是住在里面呢?”她微笑地答道:“是啊,我就是易卜拉欣的儿媳妇。”说着,转身把门锁好,离去。

据说玻璃屋子在夜晚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美姿,我于晚上再度来此。

干干净净的夜空没有星星,纯净妩媚的明月散发出黄金般的光彩,为玻璃瓶屋子镀上了华丽的亮泽。看着看着,突然看到一缕一缕的烟气从那四万多个玻璃瓶里飘了出来……

也许,易卜拉欣已在黄泉和他的兄长犹斯夫团聚了,他们俩刻意以拳拳之忱邀请第二次世界大战失踪的亡魂们一起到占贾这所玻璃瓶屋子来,共同建立一个温馨的大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没有国界、种族、宗教的分野,也没有战争、疾病和饥馑的威胁。在温柔的月色下,他们引吭高歌,歌声围绕着玻璃瓶屋子打转,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玻璃瓶屋子

羊头的故事

在阿塞拜疆的西北部城市舍基(Sheki),到菜市去逛,看到肉摊子上摆着一个一个悲伤的羊头,小小的羊脸上,仿佛还滞留着被宰时的惊怵、不甘与无奈。每个羊头的售价是5马纳特(折合新币4元),人人趋之若鹜,等我逛完一圈再经过同一摊子时,羊头已经售罄了。

阿塞拜疆的名菜Xash,就是以羊头为食材而煮成的,是当地许多男性的最爱。在傍晚时分,主妇把羊头、羊蹄、羊脑、羊肝和大葱置入锅里,加水,狠狠地熬上12个小时。一整个夜晚,羊头汤腥膻的气息就好像山中薄雾一样,朦朦胧胧地弥漫全屋。到了清晨六点,大功告成,熬成的汤,奶油色的,上面厚厚地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这时,主妇便会为丈夫舀上一大碗,加入些许蒜泥和醋,稀里呼噜地喝得满头大汗、满心欢喜,一整天都会变得精神抖擞。他们相信羊头汤能增强骨骼、补充元气,因此,常喝、长喝。

有一回,和一名年轻的女子札丽娜聊天,一聊及这道羊头汤,她的话,立刻像溜滑的豆子一样,一把一把地从嘴里咕噜咕噜地滚出来。

“哎呀,羊头汤那个腥气和油腻啊,我一闻到便要喊救命。小时候跌倒,家人相信它对治疗骨折有疗效,煮了,逼我喝,我死活不肯,结果,父亲箝住我双手,母亲捏着我的鼻子,硬生生把汤灌进我喉咙里,我好像喝下了一堵用油砌成的墙,臭气熏天的墙,那个难受啊,终生难忘。”

札丽娜接着告诉我,她那像梦魇一般的童年,也和这羊头汤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札丽娜8岁那一年,迁来了一户邻居,一家八口,全都长得粗粗壮壮。他们经济能力不错,每隔一周,一家之主便去市场牵一头活羊回家。然后,在露天庭院里,肆无忌惮地宰杀羊儿。左右邻居,都可以通过篱笆,清清楚楚地看到羊儿被宰的惨况。

“羊头被砍、鲜血乱溅的情景,真是视觉的凌迟啊!还有,羊儿哀哀惨叫的声音,也在耳边环绕不去。我和弟妹,夜夜噩梦,惨不堪言。为了避免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刺激,母亲一看到邻居把羊儿牵回家,便赶紧带我们出门去。”

然而,札丽娜的噩梦并没有因此而画上句号。

邻居嗜喝羊头汤,每隔三天,便从肉市场拎回羊头羊蹄羊脑,在充满了血腥气的露天庭院里,架起柴火,不眠不休地煮个通宵。让人汗毛直竖的腥膻气味,在庭院里嚣张跋扈地四处飞蹿,连梦都被污染了。

事隔多年犹有余悸的札丽娜心绪难平地说道:

“在屋子里面,他们享有炊煮任何食品的自由权,然而,他们却偏偏选择在无遮无拦的露天庭院里烹煮气味如此浓烈的羊头汤,恣意侵犯邻居嗅觉的隐私权,你说可恶不可恶?”

可怜的札丽娜,碰上不通情理的邻居,视觉受蹂躏、听觉受虐待、嗅觉受侵犯,天天都活在恐惧与恶心中。

“后来,我们忍无可忍,和几户邻居一起找他们商讨,但他们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经过好几次谈判,都未能解决。大家关系彻底破裂后,我们便发出措辞严厉的警告信,记得我们总共发了11封信,他们依然装聋作哑。最后,闹上警局,经过警方的斡旋,他们终于搬走了。然而,我那黄金般的童年岁月,也惨惨地被糟蹋了。”

札丽娜斩钉截铁地说:

“以后,碰上结婚对象,我一定要签婚前协议书,清楚注明:不许喝羊头汤。”

我哈哈大笑,可她瞪着我说:

“我是当真的呀!”

水果的天堂

驱车前往一个拥有两千年历史的古村拉赫季(Lahij),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通往古村的那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每隔一两百米,便有摊贩在销售一种五颜六色的东西:圆形、超薄,直径大约10来寸。这些水晶般的薄片,高高地挂在木架上,红色、绿色、黄色、紫色、橙色,风一来,便婀娜多姿地飘动着,争艳夺丽,满目璀璨。

这些铺天盖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吃的?用的?戴的?抑或是屋子的装饰品?

水果晶片

停车,向摊贩探询,嘿,原来是以水果汁熬成的薄晶片,是一种我前所未见的零食。据摊贩解释:红色的是石榴,绿色的是奇异果,黄色的是杏子,紫色的是葡萄,橙色的是橘子……

水果晶片是阿塞拜疆老少咸宜的零食,由于制作纯靠人力,耗时费事,在事事讲求效率的今天,制作者已凤毛麟角。然而,在生活步伐缓慢的拉赫季古村,许多村民依然依照古法制作这种缤纷美味的水果晶片。

村民将水果煮至糜烂,继续再煮,收缩成浓浆之后,加入些许玉米粉和盐,薄薄地摊放在圆盘里,置于阳光之下,曝晒五六天,干透之后,便成了光可鉴人的水果晶片了。

它久存不坏,可耐三年。以3马纳特(折合新币2元4角)买了1片,结果,吃了好几个星期还吃不完。

它带着些许韧性,只能小片小片地用手掰来吃。它收摄了水果圆润的内涵,收纳了阳光温暖的精华,一入口,一沁凉凉的香气便像一泓清澈的溪水潺潺流动于唇齿间。蕴藏在薄甜和微酸当中那一股若隐若现的咸味,使香气变得更加尖锐。

小孩喜欢它,因为它百味麇集;成人爱它,因为它能解腻。有一回,我的老公日胜点食当地遐迩闻名的羊肉炖豆汤(Piti),浓汤上面,覆盖着一块极大极厚的羊脂,他依照当地人的习俗,把羊脂压碎,混在羊肉和黄豆内,吃得精精光光。胃囊里,好似坠了一个秤砣,举步维艰;这时,我从皮包里取出水果晶片,一连掰了好几片,让他嚼、嚼、嚼,原本一捅就爆的胃囊,得到了安抚,立马恢复原状。

水果的天堂

据说这水果晶片对晕车和头痛都有疗效哪,所以,有人说,它是儿童的零食、成人的药物。

对于许多阿塞拜疆人来说,水果晶片其实就是童年的代号。一位在首都巴库工作的女子,每年总千方百计地托人到拉赫季古村去买足一年的分量,储存在家,慢慢地吃。童稚的美好记忆,使水果晶片成了她天长地久的眷念。

水果晶片的制作,其实是阿塞拜疆人储存过剩水果一种睿智的方式。

非常幸运的是,在阿塞拜疆境内,居然有多达九种不同的气候类型(全世界不同的气候类型总共有十三种)。东南西北,每个区域在每年不同的时段里,石榴、葡萄、柿子、梨、桃、杏、樱桃、李子、苹果、草莓、蓝莓、西瓜、哈密瓜等四十余种水果,轮番生产。种类繁多,全年源源不绝地供应。

由于水果产量实在太丰盛了,价贱如土。

有一天傍晚,在街边看到堆积如山的西瓜,选了一个。哎哟!五公斤重,才卖1马纳特(折合新币8角)啊!气喘吁吁地抱着它回返民宿,满心欢喜。

晚上,坐在庭院里,在澄澈的月色底下,剖开的西瓜艳丽得让人心醉。非常的甜,我们一片接一片慢慢地吃,丰茂的水分恣意从嘴角溢出。啊,能够如此心无旁骛地品尝水果的滋味,原来也是生活里一件美妙的事。

这时,仰头望天,星空华丽,夜色妩媚。

肥胖的烟气

这天下午,风有颜色。

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那种绿色。

我们驱车前往舍基(Sheki),马路两旁,一畦一畦,铺天盖地,全都是绿色的植物,每株高达一米余,叶子很阔,宛如一只只肥大的手掌。掌上,是一簇簇花朵,娇艳的粉红色,呈喇叭状,风来时,它们便化为赵飞燕,忘我地旋舞,释放出大蓬大蓬的热情。

我看得痴了。

当地人告诉我,这是烟草花。

阿塞拜疆有着适宜栽种烟草的气候和土壤,因此,广为栽种。烟草的叶片在收割时较为费劲,因为它们不是全株统一收获的,而是成熟一片便收获一片。收获后的叶片,必须及时进行处理。

沿途,我便看到好些业者在路边搭了凉棚,晾制烟叶。一束束烟叶,高高地挂着,原本的翠绿色,已经转成了亮灿灿的金黄色。业者表示,烟草处理一般分为晾制、晒制和烤制几种方式,晾制烟味道较为刺激辛辣,烤制烟则较为绵软温和。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所进行的数据调查显示,阿塞拜疆的吸烟率在全球排比中是偏高的,最令人关注的是,未成年者吸烟率有增长的趋势。

晒制烟叶

在阿塞拜疆第二大城占贾,我便看到了令我难忘而又难过的一幕。

这天中午,阳光像蜂蜜,甜而柔,天上没有一丝半点云絮,干净得非常透彻。心情极好的我们,决定到一家以烧烤闻名的露天餐馆去用餐。

远远地,就看到一缕一缕纯白而不纯净的烟气耀武扬威地在半空中飘来飘去;一缕还未消失,另一缕又接踵而来,前赴后继,缕缕不绝。

走近一看,大吃一惊。

有七八名约莫15岁的少年,正跷着脚,大模大样地坐在长桌旁,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蓬松肥胖的烟气,得意洋洋地在彼此之间撞来撞去,撞得满襟满怀;稚嫩的少年们都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让恶毒的烟气轻车熟路地在他们的口腔、鼻腔与肺部之间来回流转。

在阿塞拜疆,合法的吸烟年龄是18岁,为什么这些少年居然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公众场合吐纳烟雾呢?

和当地人谈起,他们表示,少年抽烟的现象在占贾是司空见惯的。抽烟的少年大致可以粗分成两类:一类少年来自其他较为落后的乡镇,他们初抵大城,误以为抽烟是时髦的象征,能显现城里人的气派,为了能够取得认同感,便装模作样地冒充烟客,岂料一抽上瘾,成了名副其实的烟客。另一类少年是占贾人,双亲忙于工作,无暇照顾他们,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便让他们在零用钱上予取予求。这些缺乏家庭关怀而精神空虚的少年,便以抽烟作为发泄的通道,久而久之,烟瘾便如影随形,再也甩不掉了。

雪上加霜的是,法律明文禁止出售香烟给18岁以下的少年,可是,执法不严,许多销售点都没有遵守禁令;少年们只要手上有钱,要买香烟,易如反掌。

一群群乏人监督、无人管教的少年,有样学样,你抽我也抽,臭味相投地成了莫逆之交。在烟气缭绕中,他们尽情说笑,由嘴巴溜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串笑声,都裹着浓浓的烟味。

遏制青少年滥吸成风的陋习,恐怕是阿塞拜疆社会的当务之急。据说有关方面在2016年已颁布法令,全面禁止有关烟草产品的促销广告,也禁止销售商赞助烟草公司的任何活动。

然而,我认为,治根之道,始于家庭。

防范胜于治疗啊!

婚俗

这天早上,到基斯村庄(Kish Village)去逛。

基斯是阿塞拜疆一个如诗如画的小村庄,人口仅仅2000,以牧羊为生。高耸入云的高加索山脉向两旁无止尽地延伸着,坚实而又安静,像是村庄永远的守护者。不知名的花,绚绚烂烂地绽放着。漫天漫地宛若朝霞般的艳彩,使整个村庄看起来兴高采烈。

心旷神怡地逛着、逛着,突然看到许多人麇集于一户人家的庭院里,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小孩们呢,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好似散落一地的豌豆。

才一驻足,便有一个村姑热诚万分地拉着我的手,口里热切地吐出一串串阿塞拜疆话,脸上有着果冻般甜甜的笑容,我疑惑地看着她,旁边一个男子以英语解释道:

“她说,她家在办喜事,欢迎你参加!”

我大喜过望,立刻走进了庭院里,那位名字唤作埃尔温的男子告诉我,这儿是新娘的家,大家都在等待新郎的莅临。

等了约莫20分钟,突然有人冲进来,欣喜地喊道:“来了,来了!”

一名壮汉,一手拎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肥鸡、一手拿着刀,如出弦之箭,飞到围篱处,大家也紧随着他。

老老少少在婚礼上扭腰摆臀地跳舞

俊朗的新郎在几名伴郎的陪伴下出现了,他在围篱不远处驻足。这时,一桩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名壮汉,把鲜活的鸡只放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狠狠一刀,把鸡头猛然砍断了,鲜血激射而出,像喷泉般洒得满地都是。最为恐怖的是,那只鲜血淋漓的鸡,不知道自己的头颅已经被砍断了,兀自跑来跑去,鲜血滴滴答答地弄得满地都是;我忍不住惊喊出声,站在我旁边的埃尔温,频频说道:“莫怕莫怕,这是我们的婚俗呢!”那只鸡终于意识到自己已身首异处而吓得倒地不起后,埃尔温才告诉我,在阿塞拜疆,鸡血象征着一切的霉运和霉事,在婚礼开始之前,让鸡血在大门之外洒尽了,就意味着所有的不幸都已经摒诸门外了;此后,婚姻生活如鱼得水,圆满如珠。

来宾在婚礼上跳舞助兴

紧接着,乐声大作,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亲朋好友簇拥着新郎,翩跹起舞。在现场乐队所释放的活泼音符里,男男女女扭腰、摆臀、摇头、晃脑。我发现,他们奔放的感情和丰富的表情,都集中在双臂上。当他们的手臂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移动时,像狂风中的柳条、像汪洋中的游鱼、像酩酊大醉的蛇,寓波澜壮阔于圆润柔软中。狂放的快乐,就层层渗透到每个音节、每个舞姿里。

埃尔温告诉我,这项始于早上10点的婚庆仪式,会持续到晚上11点。有趣的是,每个村庄都有不同的婚俗,而在基斯村庄里,婚庆是不提供食物的,红包随意,由5马纳特到50马纳特(折合新币40元)不等。一批宾客来了,跳舞、聊天,之后告退;接着,又来一批,再来一批,终日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对于阿塞拜疆人来说,不管豪门或是贫户,婚宴的举办,都是人生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富者有奢华的风光排场,贫者亦有热闹的庆祝方式。

埃尔温表示,他有一名从商的表兄,住在另一个村庄,最近完婚,请了400余人,在婚宴上,各式烤肉、抓饭、面包、糖果、汽水,源源供应。也有些村庄,村民为婚事连续庆祝两三天,食物吃之不尽,花钱如流水。

看重婚俗的阿塞拜疆人,对于平实的婚姻生活,也是很着意经营的。形式与内容兼重,因此,离婚率极低。

隐形的猎人

来到了阿塞拜疆西北部的城市舍基,下榻于民宿。

这所石砌的古老屋子,有五个大房间。房东在花香和果香氤氲的庭院里,设了桌椅,让倦游归来的房客歇息。每回我们一坐下,热诚的房东依格尔便会为我们沏一壶热茶,与我们聊天。

40余岁的依格尔,说英语时,不但用词漂亮,而且,文法准确。在英语不通行的阿塞拜疆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让人费解的是,他从来不曾在任何语言学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他究竟是如何把英语练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呢?

他表示,学习语言,必须具备三种心态,那就是猎人心态、蜗牛心态和蝙蝠心态。

尤今和房东依格尔

“猎人心态”至为关键,他说:

“地上的走兽、天上的飞鸟,都不会自动扑到猎人的枪口上。猎人必须主动出击呀!”

在语言学习的道路上,他这个“隐形猎人”所要积极猎取的,是机会。他说:

“我不放过任何一个即使是最细微的机会。”

年轻时,依格尔在一所学府的食堂里当助手。忙完厨务之后,其他人打盹休息,他可不。征得学府管理层的同意,他到教室里当旁听生,从零学起。这堂课听完了,他便溜进别的教室,继续听、继续学。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厨房里与炊烟纠缠不清。”他说,“我一直有个梦想,我想拥有一家旅馆,与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打交道,让他们来到阿塞拜疆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而要实现这个梦想,我就必须先以英语来武装自己。”

原来呵,追逐梦想是他学习最大的驱策力哪!

在猎取到了难得的学习机会后,他便积极发挥“蜗牛心态”了。

“蜗牛每天顶着沉甸甸的硬壳,坚持不懈地爬行。当来到一堵高墙前面,它们选择的不是打退堂鼓,而是勇往直前,攀爬而上,那种顽强的斗志,是很好的学习楷模。”依格尔滔滔不绝地说道,“学习语言,最忌讳的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学习的速度比蜗牛更慢,依然必须坚持每天学习。”

他进一步指出,如果光靠坚持而没有兴趣,学习就会变成一大苦差;一旦撑不下去,便溃不成军了。

对依格尔来说,广播、电视、电影,全都是“寓娱乐于学习”的大好教材。他反对“苦背字典”的刻板方式,他说:“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太枯燥了;再说,单字是为词汇服务的,倘若我们连词带句地学,不但可以学到文法,还可以兼而学到优美的表达方式。”

在学习的过程当中,依格尔讲求的是“蝙蝠心态”。

“蝙蝠,是所有的哺乳动物当中听觉最为敏锐的。蝙蝠的耳朵,具有非常精细的超声波定位结构,它分辨声音的本领很高。”他口沫横飞地解释道,“一开始学习语言,我便养成了像蝙蝠一样的习惯—屏气凝神地听,聆听对方的讲话内容,也仔细分辨对方的口音。如此经过多年的自我训练,现在经营旅舍,不管下榻者是哪一国人,也不管他有什么地方的口音,通通都难不倒我!”

谈到这儿,几名来自美国的房客回来了,他飞快地站起来,说:“我给你们沏壶茶!”

把茶端来之后,他急切地问他们对舍基这地方的看法。

他把每一名房客当成他的老师,他把每一次的交谈看成是他的课堂。

我在他灼热的眸子里,看到了猎人扑向机会的敏捷,看到了蜗牛匍匐而行的坚韧,也看到了蝙蝠心无旁骛的专注。

战争后遗症

浓郁的香味,像是无形的闹钟一样,又活蹦乱跳地将我“闹”醒了。

每天早上,莎莉玛总变换着花样烹制各式各样的美味早点;香气像长了脚,满屋乱走。

我一出房门,快活的莎莉玛便热切地招呼我:

“哎,给你准备了一份炸乳酪面饼,热气腾腾的,快来吃呀!”

椭圆形的乳酪面饼,金光灿烂,瑰丽华美。薄薄脆脆的饼皮里面,鼓鼓囊囊的,全都是香香软软的乳酪,醇厚的芳馥,如晨雾般包围了我。

莎莉玛已吃完了一整个,正伸手往盘里拿第二个;胖胖的手指和厚厚的嘴唇,油光闪闪。她已顾不得说话了,从油炸面饼里冒出的烟气,好像是活的,兀自在她眼耳口鼻间流窜。

塞满乳酪的面饼很可口,但是,很大、很腻,我半个都还没有吃完,便看到莎莉玛伸手取第三个了。此刻,她身上层层叠叠的赘肉,全都穷凶极恶地发出饥饿的呼唤。

在阿塞拜疆西北部大城占贾,我们下榻于民宿,莎莉玛是房东的女儿,今年29岁,还待字闺中。只要她在家,厨房便炊烟袅袅。房东看着珠圆玉润的女儿,溺爱地说:“她呀,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就是爱吃。”

尤今和莎莉玛

当天傍晚,我们到水果集市去逛,正是葡萄上市时,甜熟的气息像芳香剂,把偌大的集市熏染成浪漫的葡萄园,绿的像翡翠、紫的像水晶。各买了一公斤,准备送一半给常常饗我以美食的莎莉玛。

回返旅舍时,莎莉玛正好下班回来。当我高高兴兴地把葡萄递给她时,她却近乎无礼地把我的手推开了,满脸厌恶地说:

“不不不,我不吃葡萄!”

她突兀的反应让我愕然,但是,她也没有解释,转身便走进了厨房。

我意兴阑珊地把两公斤葡萄拎到房里,心想:也许明天得以葡萄当三餐了。

当晚,月色澄亮,我和日胜在庭院里啜茶,莎莉玛拿着一个牛油蛋糕走向我们,笑眯眯地说:“刚烘好的,让你们尝尝。”蛋糕一切开来,金光乱闪,和天上的月色交相辉映。质地绵密的蛋糕柔软丰润,是恰到好处的那种圆满完美。我们正吃得开心时,冷不防莎莉玛突然问道:

占贾街头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不吃葡萄吗?”

不吃葡萄,不足为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令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她看到葡萄时,会如斯厌恶,而且,在霎时间变得那么无礼?其中必然有耐人寻味的故事。

果然,她缓缓地开口了:

“我是被葡萄咬伤了,而这,又是和我们国家的历史息息相关的。”

我的好奇心全然被撩起了,侧耳倾听。

她娓娓说道:

“你知道吗,长期以来,阿塞拜疆和邻国亚美尼亚,都为了领土而纷争不休。”

我当然知道,1992年至1994年之间,两国还大动干戈呢!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各自脱离了苏联而独立后,关系非常紧张,可以说是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风声一天比一天紧,大家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到了1992年,酷寒的冬天降临时,可怕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那一年,你几岁呢?”我插口问道。

“我四岁,姐姐六岁,我们一家子住在巴库。爸爸是家中独子,年轻时,从乡下到大城谋生。在巴库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后,要接奶奶来城里一起生活,奶奶硬是不肯,她在乡下有所宽敞的房子,有葡萄园,养了些鸡、种了些菜,日子过得悠悠闲闲、有滋有味的,当然不肯移居到生活紧张的繁华大城来。”莎莉玛说着,眸子渐渐掺入了梦般的色彩,“每回我和姐姐去乡下奶奶的家,总雀跃万分。那儿地方宽敞,空气新鲜,我们啊,就像是从樊笼跑出来的两只小白兔,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作乐、在泥地上和小鸡嬉戏。我们还屁颠屁颠地跟着奶奶到鸡窝里摸鸡蛋。新鲜的鸡蛋握在手里,还是温热的呢!奶奶把面包烘成小舟的形状,然后,把半熟的蛋放进小舟里,蛋黄晃荡晃荡的,那个鲜美的好滋味啊,让我几乎飞蹿上天!”

“那么,战争怎么影响你们的生活呢?”我把话题扯回来。

“哦,战争!”她如梦初醒,“那真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梦魇啊!”

她梳理了一下情绪,才重新开口说道:

“父亲上前线作战,枪林弹雨,生命朝不保夕,母亲患上了抑郁症,白天默默流泪,晚上低声啜泣,有时,半夜里会扯开喉咙,放声号哭;眼泪,把屋子几乎淹没了。后来,还是奶奶一句话惊醒了她:你把眼睛都哭瞎了,两个孩子怎么办?母亲勉强振作起来,但生活还是罩在愁云惨雾里。外面兵荒马乱,我们成日关在屋子内,虽然只有四岁,我却感觉童年已经结束了。”

战争期间,物资匮乏,母亲一大清早便出去排队买面包,等上老半天,才捎回一个,母女三人要凑合着吃好几天,也就是在那时,莎莉玛切实地体会到什么是“饥饿”。

“饥饿,是一个魔鬼,它在胃囊里恣意放火、它怂恿五脏六腑互相咬噬,整个人在剧痛中天旋地转。如果说生命是一棵树,那种逐渐走向枯萎的感觉,十分可怕,就好像有人强行扼住了你的咽喉,你却连一丁点儿反抗的力道也没有!”

后来,奶奶把她们三人接去乡下与她同住。

奶奶家里还偷偷地藏着一袋比金子还要珍贵的面粉,还有,葡萄园也在不久前有了收成。于是,姐妹俩餐餐都以面包和葡萄果腹。新鲜葡萄吃完了,便吃葡萄干。日日吃、餐餐吃,吃得全身上下都咕嘟咕嘟地冒着葡萄的气息。后来,一看到葡萄便想呕吐,可年纪小小的她,并不知道,这是让她活命的东西。母亲在她哭闹不休时,总好言劝慰她:“你吃过这一顿葡萄面包后,明天,我设法找只鸡来烤给你吃。”母亲的许诺让她濒死的心又活了起来,她顺从地吃下了那半片葡萄面包。可第二天,母亲对她说道:“鸡贩说,还要等一个星期呢!”她乖乖地吃了一个星期的葡萄面包,之后,母亲弄来的,不是鸡,而是一个鸡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那个熟蛋,幸福得双眼噙泪。之后,母亲用同样的伎俩,骗她继续吃葡萄面包……

1994年,战争结束。父亲回来,一家子重新团聚。

“那一年,我六岁,连天的烽火,无情地吞噬了我的童年。我有着六岁女孩的躯体,可是,我再也回不去六岁的天真。”

说着,她将一大片牛油蛋糕往嘴里送。啊,心里对食物有着永无止境的渴求、胃囊对食物有永不满足的需求,应该都是战争的后遗症吧?

她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2016年4月,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冲突再起,双方的军事冲突已造成至少30人死亡。每一个阵亡的士兵,都是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啊!我们一介百姓,无欲无求,单单只求能够过上和平的日子啊!”

说这话时,她脸色平静,可是,月色下的瞳孔,层层叠叠全是隐形的恐惧。

时间忘记转动的地方—记拉赫季古村

夜半,我听到了狼嗥。

凄厉、苍凉,曳着的尾音却又透着几分不着痕迹的跋扈与霸气,一声又一声,此起彼落,悠悠地绕着拉赫季这个2000余年的古村打转,把深沉的夜刮破了。群山惊醒,岿然不动。

翘首窗外,幢幢石砌屋子静静地沐浴在满天星光下,一时竟不知自己置身于哪一个年代里……

拉赫季古村坐落于巍峨的高加索山脉海拔1211米处,处处可见山,山山俱秀色。时间,在这儿忘了转动,一切都是慢悠悠、懒洋洋的,是一种久违了的生活步伐。

居住在拉赫季古村的阿塞拜疆人,2000多年前原本是留居于伊朗境内高山区的,那儿气候酷寒,不利于放牧,粮食不足,因而迁移至此。

目前,拉赫季古村人口大约有2000余,大多数依然使用伊朗的塔特语(Tat)。

我们下榻于民居,那是一幢古里古气的双层石砌屋子。

由于这儿经常发生地震,为了防震,村民在建屋时,以特殊方式切割石材,并在石材里镶嵌木质建材,发展了独树一帜的风格。为了保护古村,有关当局严格规定,每一栋新盖的房屋,都必须是石砌的,因此,在过去几个世纪中,拉赫季古老住宅的风貌一直保持不变,而城市规划也没有任何重大的变化。最值得称许的是,拉赫季迄今仍然保有全世界最古老的地底排污系统,铺设历史可追溯到1000年以前。

古色古香而景致优美的拉赫季古村(1)

我们抵达拉赫季古村时,细致的暮色,正缓缓地蔓延为大片的苍茫。睥睨众生的高加索山,在迷蒙的灰色里,竟也变得温柔可亲了。

年过五旬的房东伊斯迈,身子精瘦,然而,却有着和他个子全不相配的健壮臂肌。干净的眼神孕育着和善的笑意,他伸手把行李接了过去,热切地说道:

“欢迎呀,快去洗个热水澡,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伊斯迈给我们准备的,是阿塞拜疆的名食“三姐妹”。番茄、茄子、灯笼椒,分别穿着鲜艳的红衣、绚丽的紫衫、娇媚的黄衣。在那亮丽的外衣里,满满地塞着牛肉碎和洋葱碎。荤素交缠,荤食激出了素食的清甜,而素食又衬托出荤食的丰腴,互补长短,美味绝顶。

伊斯迈拥有一家祖传的肉铺,他本身就是屠夫。每天,邻近村庄的畜牧人家会牵两头羊上门卖给他,他在屠宰室内把羊儿宰杀了,处理干净,送到肉铺去。通常11点左右,便能卖个精光了。

睿智的伊斯迈认为生活应该是张弛有道的,他不要沦为赚钱的机器,更不要活得像一把拉得过满的弓,因此,每天肉一卖完,他便关店。回家去,看看书、种种花、煮些可口的食物,宠宠自己。如今,把房间出租给游客,旨不在赚钱,而是希望通过与各地游客的交流而增加对大千世界的认识。

他微笑地说道:

“在拉赫季古村,大家都选择以悠闲的步伐过日子,所以,八旬老人比比皆是,活上百岁,也是常事,是个名副其实的长寿村。”

拉赫季古村对于所有的村民来说,是一块永恒的磁铁。伊斯迈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而他也将死于斯。

他动情地说:

古色古香而景致优美的拉赫季古村(2)

“我永远不会搬离古村,我的下一代也将永远扎根于此。”

他有一对儿女,儿子在拉赫季当救火员,一直都不曾离开古村半步;而他目前正逐步把宰羊卖肉的窍门传授给儿子,安排他承接父业,儿子也乐于接受。

“我的女儿在巴库读大学,她班上许多来自其他乡镇村庄的同学,都喜欢首都巴库的繁华先进,然而,她却度日如年,一毕业便急巴巴地回返古村执教!”伊斯迈笑道:“凡是出世时打上了拉赫季古村烙印的人,不论男女,永世都不会、不肯、不要走出这个村庄!”

拉赫季古村的民宿

一般来说,长着寿斑的村庄都面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许多传统行业日落西山,就业的机会少,加上生活步伐缓慢,村子留不住年轻人,他们纷纷到城市打工,想方设法在城市里扎根,留在村庄内的,往往是无法做出选择的老弱病残,非常无奈。

可拉赫季古村不一样,在春夏秋三季,游人如织,年轻人靠旅游业为生;而当冬季来临时,气温降至零下20摄氏度,大雪纷飞、处处结霜,游人绝迹,年轻人便到城市里当临时工,暂居那儿。这时,原本人口2000的古村,便剩下寥寥的800余人了。不过呢,冬季一过,年轻人却又像候鸟一样,飞返古村,没有人会伺机长居城市。

伊斯迈自豪地表示,居民对于拉赫季古村,的确是有着强烈的归属感的。

用过晚餐,夜已深沉,入房就寝。

狼嗥盈耳,星光满天;而我,便在声与光的陪伴下,酣眠一宿。

次日一早,出门去逛。

秋天早晨的阳光旖旎得如同一场恋爱,铺着鹅卵石的大街小巷美如画卷。

非常有趣的是,由于伊斯兰教中许多的规定和礼仪,皆和数字“七”有着密切关系,因此,拉赫季古村也依此而设计—七条大街、七所清真寺、七间公共浴室,等等,由此可见当年其城市规划的严谨精密。

在中世纪时期,拉赫季是阿塞拜疆工匠麇集的主要中心,40余种工匠包括:铁匠、木匠、皮革匠、鞋匠、披巾编织匠、珠宝打造匠等,全都以精湛的手艺驰名四方,铜器的铸造和地毯的编织尤为突出,其中许多精品已收藏并展示于博物馆内。

拉赫季的老店

目前,很多垂暮之龄的艺匠,依然留在古村的老店内,继承祖业,以传统独特的手工艺品吸引游客,使拉赫季古村成为旅游业的一大亮点。

信步走入一家铸造铜器的老店,选了一盏玲珑可爱的“阿拉丁神灯”,放在掌心里端详,随口问道:“多少钱?”

脸上皱纹如乱线的店东淡定地说:“30马纳特(折合新币24元)。”

“哎呀,这么贵!”我说:“又不是真的阿拉丁神灯!”

他抬头睃了我一眼,说:

“如果是真的,我还会以区区30马纳特卖给你吗?”

我哈哈大笑,说:

“对呀对呀!既然是假的,就打个折扣吧!”

他坚定地摇头,说道:

“我卖的,不是商品,而是祖先代代相传的珍贵手艺。商品可以随意削价,手艺却是精神的资产,一分一毫都减不得。”

言之成理呀!我分文不减地把它带走。

拉赫季古村,是活蹦乱跳的历史,它让我见证了2000年前阿塞拜疆人细致典雅的生活方式。

  1. 换算均按作者写作时汇率计算。
  2. 1寸约等于3.33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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