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

“咱村为什么总是出不来有出息的人呢？”

这是我的穷乡僻壤的故乡一个永恒的困惑，一代一代传下来。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时常听大人们在一起议论、琢磨，结果是找不出答案。大家一起纳闷。我相信这样的议论、琢磨在很久以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

什么叫有出息？农民心里，头一个标志是做官。过去叫吃皇粮，现在叫当干部。出人头地，当上一官半职，才叫有出息。

想想也是。千多口人的大村子，吃皇粮的人在新中国成立前几乎没有过。解放了，也没有几个人，官做到科长、乡长之类，再也不能更小了，好像算不得有出息。

根源在哪里呢？据说风水被人破坏了。

我是在一场小孩们的讨论会上，听到这可怕的宣告的。

那是我们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叽叽喳喳，传播和琢磨大人们对前程的忧愁。因为这也包含着我们今生的命运。

农家长大的孩子，从大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一点儿风水的厉害。知道背山傍水、阳宅阴宅、主房厢房、门前的马路水坑、左邻右舍的青龙白虎，全与人的穷富顺逆吉凶祸福相关联，其中的曲曲弯弯尽管不甚明了。

“为什么全村人都不行了呢？”我们都解不开，剩下来的只有泄气：反正天和地注定咱成不了什么气候，努力也白搭。

“那是胡说！咱庄的风水本来好得很哪！”一位长者出现在大家面前，对我们说。

这位长者是有些名气的。他会占卜算卦，还会看风水。村子里谁家丢了东西，他能算出小偷出在哪一块地方以及来路和去路的方向路线；村子里谁家起庄子、盖房子、选坟地都要请他。因为这，远近知道他的人不少，人们称他为先生，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堪舆家了。这人长着一把令人敬重的胡子，轻轻地一声“胡说”把大家镇住了。

长者举起拐杖指了指村东南方向上的一座大坟。这是一座不知哪位祖先的圆形土坟，直径数丈，高也有两丈以上，占地数亩。硕大而神秘。

“风水全在这里。”长者说，“老辈人说咱村日后将有一斗五升米那样多的乌纱帽。这座祖先的大坟正埋在龙脉上，对后代子孙恩惠无穷。”

听了这话，大家惊呆了。

沉默了片刻，有人提问了：“那为啥到现在也不出息一个呢？”

“谁都这样想，你听我讲。”长者早已料到大家的问题，款款地讲起来。

本来在明朝时，咱村曾出了一位娘娘，这一下乌纱帽就该村里的后生们戴下去了。你想娘娘能不求皇上提拔她的娘家人吗？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一出娘娘，好像泄露了天机。南蛮子注意到了咱村必有好风水。于是，有一位先生到咱们村里来了。

那人进了西寨门，就问咱庄的族长住在哪里。人们领他见了族长。他恭恭敬敬地参拜一毕，就送上许多礼物，说是进京路过，要在此地歇歇脚，小住几日。族长素来好客，当然高兴，每日酒肉款待。这位先生每日背着手在村里村外走来走去，远望近察若有所思，煞有介事。

有一日晚饭后，先生和族长坐在月下喝茶。忽然，那先生肃立，朝族长长揖一拜说：“恭贺族长，贵村背山傍水，乃难得一块风水宝地。你们的祖坟里藏有一斗五升米那样多的乌纱帽，地下一条青龙盘绕。娘娘被选，只是起了一个头，日后会有想象不到的兴旺发达。”

族长听了喜出望外，忙还礼答谢。但这时先生却把话锋一转说：“恕我直言，贵村也有一难，虽有青龙盘绕，但地下水源枯竭，既不能游水，也不能升空。纵有贵人，难保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