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一位院士
2002年到香港读博士以后,我接待过不少内地的访问学者和教授。后来去美国做博士后,而后在澳大利亚工作,期间也接待过不少来自国内的教授。普遍给我的印象是,接触的这些教授,还都很容易成为不错的朋友。我在香港就接待过这样一位院士,这让我有机会从一个学生的眼里看到一位院士的真实世界。
话说那是2003年的一个秋天,一个内地来访问的副教授,也是我的一个学姐过来喊我,说,一个院士要过来访问三个月,你有时间过去帮帮忙,我是不管了,说话的语气有点生气。我当时很诧异,问:“这件事院长不是让您联系的吗?怎么您现在不出头?要是让我跑跑腿什么的倒没问题。”学姐说:“你去吧,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心里想说您都副教授了,都不受待见,就我这样的毛头小子,脏兮兮的工作服,浑身是土,去见人家院士,还不把我一脚踹出来呀!但看着学姐那气呼呼的样子,也没敢多嘴,让去就去吧。
香港这一点跟国外一样,凡是请来的访问教授,大学只负责你每个月的工资,其他有关租房、吃饭、交通等全自己搞定。见到院士的第一面,给我的感觉没像学姐说的那样啊。当时就院士和他夫人两个人,见我来了,竟然都站起来了,跟我握手。我赶紧解释,自报身份,说:“我就是这里的一个学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吩咐。”院士说:“没什么要你帮忙的,我自己全能搞定。”说话的同时,竟然舒展双臂,做了个扩胸运动,好像是很久没这么轻松地活动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院士看我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向我笑了笑,说:“你们在香港读书也不容易,周末来我这里吧,李老师(院士夫人)给你们包饺子吃。”我心里想说,这有点过分吧,院士请我吃饺子!然而,恭敬不如从命,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后来跟院士接触多了,发现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大院士,就一活泼开朗的小老头儿!说话风趣幽默、不拘小节,但充满智慧。有一次,我向院士请教,说:“您作为这个领域的著名教授,著作等身,为国家在这个领域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您一定有什么成功的秘诀,能跟我们年轻人分享一下吗?”院士说:“谈不上为国家有多大贡献,也谈不上什么成功。我这个人并不聪明,这不是谦虚,是事实。但我有个优点是很努力,而且从不放弃。我带的学生,我都这么要求他们。我对他们的要求是,不要天天让我去push(推动)你们,而是要你们来push我,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你真的进入状态了。”然后,院士跟我说:“我听说香港的教授,很喜欢push你们学生。从现在开始,你按照我教你的办法,反过来,去push你的教授,看他们如何应对。当然这种push不是盲目的,而是要有充分的准备,无论做实验,还是做模拟,凡事要有本事想到教授前面去。在科研面前大家本来就是平等的,教授除了经验多一些外,不见得比学生高明多少,尤其是到博士生这个阶段。”坦率地讲,院士这段话,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因为我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后来,无论是在香港、美国还是澳大利亚,很多朋友无不玩笑、无不认真地说,你慢一点行不行?你这么搞,给大伙压力太大,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说起来也是有缘分,自从在香港和院士分别后,到2007年我去美国做博士后,在首都国际机场,我和院士竟然不期而遇,当时院士要去美国开会。我跟院士讲了我的情况后,他很高兴,他说,去美国做博士后不错,能开阔眼界。我抓住机会跟他请教:“我现在有个毛病,就是只想做实验,不愿意写论文,这是怎么回事?”院士说:“实验要做,论文更要发。论文是非常重要的,谁知道你水平高低,还不是通过高水平论文体现出来。现在像你们这样的海外人才,如果要想申请国内的杰出青年基金,如果我做评委,要是申请者在本领域顶级SCI期刊没有个20篇,我一般不会考虑。另外,我提醒你,既然是做博士后,不见得一定跟你的博士期间做的完全一样,你最好保持两个你最擅长的方向,这样两条腿走路,对你日后的发展非常重要。”
再后来是两年前,回国一趟,大学的校园里又遇到院士。当时,院士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精神依然非常矍铄,每天竟然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那天正好是中午,几个师弟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远远地我就看见院士骑着自行车过来了。院士竟然认出了我,一个利索的急刹车,下来跟我握手,我赶紧上去,双手握住,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当时一聊竟聊了十多分钟,看得我那些师弟目瞪口呆。后来,看到院士骑车走远,一个师弟凑上前紧握着我的手,说:“师兄,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大院士都跟你握这么长时间手,这种待遇太过分了!这么着吧,中午我安排一下,你那份牛肉面我请了!”我一把甩开他,说:“整半天,敢情我就值一碗牛肉面啊!怎么也得外加一个茶蛋,这才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