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第二天——拥有光明的第二天——我要在拂晓起床，去看白天替代黑夜那激动人心的一幕。我会以一种敬畏的心理去迎接日出，正是朝阳的万丈光芒把大地从睡梦中唤醒。

这一天我要快速地浏览这个世界，了解它的历史和现状。我要看看人类进步的历史画卷，时代的万花筒。这么多东西怎么能压缩到一天之内看完呢？实际上，我是通过博物馆来了解这些东西的。我经常造访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用手抚摸过无数展品，但是我非常渴望能用眼睛看一看浓缩了的地球历史和那里展出的地球生物，包括动物和人类，以及他们的生活场景。那里有躯体庞大的恐龙和乳齿象，这些庞然大物在人类出现以前漫不经心地在地球上荡来逛去，在整个动物王国里面称王称霸。人类虽然身材渺小却有着发达的大脑。此外还要看看对动物和人类演化的真实介绍，还有人类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而制造的适合自身使用的工具，还要了解自然历史的其他方面。

我不知道读到这篇文章的读者有多少人已经看见过博物馆里面展出的那些图片上的东西。当然，很多人是没有机会的，但是我相信很多人即使有机会也没有抓住，博物馆确实是一个可以让你好好利用眼睛的好地方。明眼的你可以在那里度过几天收获良多的时间，但是在我虚拟的三天光明里，我只能对那里匆匆一瞥就过了。

下一站我将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向我展现的是世界的物质财富，艺术博物馆则向我展现人类的精神财富。纵观人类历史，人的艺术表现欲望几乎和获得食物、住所及繁衍后代的欲望一样强烈。在巨大的大都会博物馆里面，我会欣赏到以艺术形式表达的埃及、希腊和罗马精神。我可以用手抚摸到尼罗河流域的祖先雕刻的神像，触摸到帕台农神庙的仿制品，感觉到雅典勇士像的阳刚之美。阿波罗、维纳斯和萨莫色雷斯岛那长着翅膀的胜利女神像都已经和我的手指成为朋友了。我对满脸胡须的荷马备感亲切，因为他也是目盲者。

我的手指在古罗马的大理石雕像上抚摸过，也感受过后人的作品。我从米开朗琪罗的石膏作品《英雄摩西像》中感受到一种奋进的精神激励，我还感觉出罗丹的雕塑中蕴藏的力量。我钟爱哥特式木雕并且有一种崇敬的心理。这些能够触摸的艺术品对我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是它们原本是要通过视觉而非触觉来欣赏，对那些看不见的美我只能靠猜测了。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简单线条的简约之美，但是它那复杂的图纹就与我无缘了。

在拥有光明的第二天，我选择通过艺术来探求人类深层次的精神世界。以前我通过触摸认识的东西现在可以仔细打量了。更让人高兴的是绘画艺术的华丽殿堂将向我敞开，从意大利那带有宗教热情的原始绘画到在视觉上给人震撼的现代作品。对拉斐尔、达·芬奇、提香、伦勃朗的油画我要仔细品味，还要用韦罗内塞那色彩艳丽的作品来一饱眼福，还将研究一下埃尔·格列柯作品里的神秘，另外从科洛特那里看一种全新的自然。噢，对你，一个视力正常的人，这些古老的作品中包含了多少美的元素和有意义的东西啊！

阿波罗、维纳斯和萨莫色雷斯岛那长着翅膀的胜利女神像都已经和我的手指成为朋友了。我对满脸胡须的荷马备感亲切，因为他也是目盲者。

伟大的艺术世界对你们是开放的，而我在艺术殿堂的这次短暂的参观中，连一小部分都看不到。艺术家曾告诉我，要想真正地欣赏到艺术作品的美，眼睛必须是要经过训练的。你必须通过经验学习衡量线条、构图、形式和颜色的优点。假如我能使用眼睛，我将是多么乐意去学习这么一种有意义的能力啊！然而，据我所知，你们很多能够使用眼睛来看的人，艺术的世界却是漆黑的夜，你们从不去发展这方面的能力，甚至一点也不了解。

我肯定会依依不舍地离开大都会博物馆，那里面有通向美的钥匙，那是一种被忽视的美。不过，双眼明澈的人并不需要去大都会寻找通向美的钥匙，因为同样的钥匙在小一些的博物馆，甚至一个小图书馆的书架上都能找到。但是也很自然，我拥有想象中的视力和时间是那样有限，我只有选择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开最多财富的钥匙。

拥有光明的第二天晚上我将在剧院或者电影院度过。哪怕是现在我也经常关注各种戏剧表演，但是表演的动作得靠陪我的人写到我手里。我是多么希望能够亲眼看看哈姆雷特迷人的英姿，或者是穿着色彩艳丽的伊丽莎白服饰的福斯塔夫！我是多么想追踪哈姆雷特每一个优雅的动作，还有福斯塔夫每一步夸张的步伐！因为只能看一场戏剧，我还会面临难以取舍的困境，有二十几部戏剧我都想看。眼明的你可以想看多少就看多少，但是我想会有几个人在观赏一出戏剧、一场电影或者其他任何壮观场面的时候，意识到正因为有奇迹般的视力你才能够欣赏到斑斓的色彩和优雅的动作，而又有几个人对这一奇迹心怀感激？

除了在我的手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内，我欣赏不到任何有节奏的动作的美，我只能对芭芙洛娃优雅的舞姿作一番模糊的想象。我知道一些韵律能带来的乐趣，因为我经常能感觉到地板上传来的音乐节拍所引起的震动。有节拍的运动定是世界上最赏心悦目的场景了，当我用手指顺着大理石雕塑移动时我能体验到这种节律之美。静态的美都如此可爱，亲眼看见有节律的动作将会多么激动人心！

约瑟夫·杰弗逊先生允许我在他表演和朗诵他最钟爱的《瑞普·凡·温克尔》的时候抚摸他的脸和手，这是我最亲切的回忆之一，我也因此得以瞥见戏剧艺术的精彩，永远不会忘记那快乐的时光。但是，噢，我错过的何其之多，而你们拥有视力的人能从观看戏剧表演的动作和聆听台词当中获得多少乐趣啊！要是我能看一场戏剧该多好，我就可以将我读过的和通过手语字母翻译给我的上百部剧本里面的动作想象出来了。

所以，在我拥有光明的第二天夜里，戏剧文学的魅力将会把睡意从我眼里驱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