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蜗牛没有壳
第一卷窥见你粗砺成长的弧度
第01章 原谅少年卑微的乞求
我从来不曾向人乞求过什么东西,金钱,物质,爱情,同情,或者怜悯。强烈的自尊心,让我一路走来,始终骄傲地,高昂着头,并将一颗柔韧敏感的心,用坚硬的外壳,层层包裹起来。就像,缓慢爬行的蜗牛,在日光下,将身体,藏进安全的壳中。
可是,我却用过整整一年的时间,恳求一个女孩,给我一段携手向前的温暖的友情。
彼时我读高一,是被舅舅,费了很大的努力,才从一所普通中学,转到重点高中里来。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正是课间,老师在混乱嘈杂中,简单地介绍几句,便让我坐到事先排好的位置上去。没有人,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歌唱,或者喧哗。就像一粒微尘,在阳光里一闪,倏忽便不见了踪影。我在这样的忽视中,坐在一个胖胖的女生旁边。她只是将放在我位置上的书,哗一下揽到自己的身边来,便又扭头,与人谈论明星八卦。
我突然地有些惶恐,像是一只小兽,落入陷阱,却遥遥无期,怎么也盼不来,那个将要拯救自己的人。而蓝,就是在这时,回头,将一块干净的抹布,放在我的桌上,又微微笑道:许久没有人坐,都是灰尘,擦一擦,再放书包吧。我欣喜地抬头,看见笑容纯美恬静的蓝,正歪头,俏皮地注视着我。我在她热情的微笑里,竟是有一丝的羞涩,好像,遇到一个喜欢着的男孩,初恋般的情愫,丝丝缕缕地,从心底,弥漫升腾起来。
我在第二天做早操的时候,偷偷地,将一块舅舅从国外带来的奶糖,放到蓝的手中。蓝诧异地看我一眼,又看看奶糖,笑着剥开来,并随手,将漂亮的糖纸,丢在地上。我是在蓝走远了,才弯身,将糖纸捡起来,细心地抚平了,并放入兜里。
蓝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她的身边,总是有许多的朋友,其中一些,来自外班,甚至,外校。他们在放学后,聚在教室门口,等她。她的朋友中,还有不少的男生,他们在一起,像一个快乐的乐队,或者青春组合,那种浓郁动感的节奏,是我这样素朴平淡的女孩,永远都无法介入的。
可是,明明知道无法浸入,想要一份友情的欲望,还是强烈地推动着我,犹如想要靠近蓝天的蜗牛,一点点地,向耀眼明亮的蓝,爬去。
我将所有珍藏的宝贝,送给蓝。邮票,书,信纸,发夹,丝线,纽扣。我成绩平平,不能给蓝学习上的帮助;我长相不美,无法吸引住蓝身边的某个男孩,从而靠近于她;我歌声也不悠扬,不能给作为文娱委员的蓝,增添丝毫的光彩;我还笨嘴拙舌,与蓝在一起,会让她觉得索然无味。我什么都不能给蓝,除了那些不会说话且让蓝觉得并不讨厌的宝贝。
起初,蓝都会笑着接过,并说声谢谢。她总是随意地将它们放在桌面上,或者顺手夹入某本书里。她甚至将一个可爱的泥人,压在一摞书下。她不知道那个泥人,是生日时爸爸从天津给我专程买来的,它在我的书桌上,陪我度过每一个孤单的夜晚。它在我的手中,半年了,依然鲜亮如初,衣服上每一个褶皱,都清晰可见。可是,我却在送给蓝之后的第二天,发现它已经脱落了一块颜色。我记得当时我的心,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疼痛倏然蔓延全身。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蓝,说,这个泥人,是不经碰的。蓝恍然大悟般地,这才将倒下的泥人,扶正了,又回头开玩笑道:嘿,没关系,泥人没有心,不知道疼呢。
这个玩笑,却是让我感伤了许久。就像,那个泥人,是我自己,满心欢喜地站在蓝的书桌上,等着她爱抚地注视我一眼,可是,蓝却漫不经心地,像扫掉尘土一样,将我碰倒在冰冷的桌面上,且长久地,忘记了我的存在,任由尘灰,落满我鲜亮的衣服。
从不奢望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在蓝的身边,轻松地来去。所以我只期望自己十分的努力,可以换来蓝至少一分的友情。可是,蓝却像片云朵,被那飘渺无形的风吹着,如果路过我的身边,那不过是因为偶然。
我依然记得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将辛苦淘来的一个漂亮的笔筒,送给蓝。蓝正与她的几个朋友,说着话,看我递过来的笔筒,连谢谢都没有说,便高高举起来,朝她的朋友们喊:谁帮我下课去买巧克力吃,我便将这个笔筒送给谁!几个女孩,纷纷地举起手,去抢那个笔筒。我站在蓝的身后,突然间难过,而后勇敢地,无声无息地,将那个笔筒一把夺过来。转身离开前,我只说了一句话:抱歉,蓝,这个笔筒,我不是送给你的。
我终于将对蓝的那份友情,自尊地,收回,安放在心灵的一角,且,再不肯给任何一个,淡漠它的人。
许多年后,我在人生的途中,终于可以一个人,走得从容,勇敢,无畏,且不再乞求外人的拯救与安慰,这样的时候,我再想起蓝,方可真正地原谅。
我想原谅蓝,其实,也是原谅那个惶恐无助的年少的自己。
第02章 窥见你粗砺成长的弧度
朋友拍摄短片,我过去帮忙,给他挑选演员。是一部关于小孩子的电影,所以我们在一所中学门口,摆出星探的Pose,等着放学铃声响起,从水一样泄闸而出的90后里,挑选那些适合于不同角色的演员。
我们很快从一群有着叱咤风云举止的男孩子中,锁定了一个目标。是一个神情淡漠懒散的男生,书包的带子,快要耷拉到地下去了,却还是不知不觉,一个人兀自向前走着,有不合群的孤单与骄傲,像极了朋友剧本里写的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男生。
我穿过重重的人群,将他及时地拦截在门口。他刚刚跨上单车,一只脚还踩着地面,看见我一脸的微笑,便停下来,按一下铃声,代替他想要说的问题。我像个骗子一样,拿出朋友的名片和剧本简介,说,我们要拍摄一个短片,想找演员,觉得你合适,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他将名片随意地丢在车筐里,而后淡淡扫了一眼剧本的名字和内容简介。我很想知道他何时能够给予我们回复,他却没有成人的客套,只用一贯的慵懒的语气回复我说,我看看再说吧。说完也不等我闪身让路,便绕过我,吹了不知名字的口哨,混入人群之中。
就在我和朋友对这个干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会起劲的90后小男生,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地打电话过来,也不问我们是否已经招满了演员,一副知道我们在等着他的样子,说,已经想好了,答应出演我们需要的那个角色。
我有些为朋友担心,将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给这个明显没有团队精神的男生,是不是一个失误;假若他拍了一半,便任性不再来演,或者即便是参演,也漫不经心,那该如何是好?这种小男生,明显是不会对任何人胆怯,或者听从于任何人的使唤的。朋友却摇头,笑说,我看未必。
短片很快进入了拍摄。无事可做的午后,我偶尔去探班,会看到那个被朋友叫做阿三的男生,在默记着台词,或者一个人对着镜子,排演着即将需要拍摄的情节。相对于其他男生的吵嚷与喧哗,他的安静,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接近的距离感,我很难猜出朋友是如何一遍遍要求他将同一句话,在镜头前,重复说上20遍,却可以始终没有一声抱怨,或者像另外一些男生那样,摔掉台词本,转身就要走人。
我记得完整地看过其中一段影片的拍摄。讲得是阿三所处的小团体为了各自的利益,牺牲了其中一个朋友的声名,导致这个男生被学校开除,阿三在洗手间里,朝这些所谓的哥们吼叫。不知何故,我与周围的人皆觉得阿三已经演得足够地投入,嗓子都几乎哑了,但朋友始终觉得缺少了几分的疼痛感,于是便让阿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后,这一个短短两分钟的镜头,竟是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最终通过。拍摄完毕的时候,周围的人皆一脸鲜明的怨恨,说明明没有必要拍摄这么多条,差不多就可以了,要不是去拿什么国际大奖,不过是一个20分钟的短片罢了。
而作为这场戏主角的阿三,却在散场后,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嘶哑着嗓子,问朋友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朋友像一个大哥,拍拍他瘦瘦的肩膀,说,阿三,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演员,真的。我在这句话后,看到阿三微笑着,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竟是片刻,便起了轻微的鼾声。
16岁的阿三,和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出身于单亲家庭,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归宿,他在母亲的新家里,有无所适从的恐慌,却是用冷硬的表情,和轻狂的举止,掩藏住内心的孤单与对温暖的渴求。而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的朋友,则用不着痕迹的关爱,让他慢慢地褪下那层坚硬的外壳,将一颗被冰冻了许久的热烈的心,捧出来,给值得他付出的人看。
短片剪辑的第一个版本出来的时候,我过去看。在黑暗的小小的放映室里,我在屏幕上又看到那个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的阿三,他的第一个镜头,竟是面对着镜头微笑的特写。那样浅淡的笑容,因为近到可以触摸,隔着时空看过去,总感觉有一丝的疏离。就像他原本应该满不在乎,应该在排练时跟朋友耍小孩子脾气,应该迟到早退,应该对微薄的报酬斤斤计较,应该嘻嘻哈哈,应该得意忘形,这才是90后的阿三,所应具有的表情。
但我还是从这样少有的微笑里,看清了这个小男生,在左冲右突的青春烦恼里,隐藏住的柔韧的光华。是这样的温度,让他于最叛逆的少年时光,可以如一株山野里的柏树,或者梧桐,旁若无人地生长,一直将那稚嫩的枝条,冲出藤蔓的缠绕,或者其他枝杈的阻碍,成为那插入蓝天的张扬的主干。
而这,便是像阿三一样孤单的少年,成长的粗砺的弧度。
第03章 互不相干的两段青春
我和晨,只见过一次面,而且那时还是懵懂少年,对于我们之间与生俱来的相似,一无所知。但她却是我亲生的妹妹,真的。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事了。母亲在接连生下两个女儿后,终于对又一个接踵而至的丫头,感到厌倦。这个女孩,在母亲的怀里,连奶都没有吃上一口,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踩着惨淡稀薄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抱走了。我那时并不懂得大人的忧愁,看到休养中的母亲,吃喷香的鸡蛋,便不觉流了口水。母亲看见了,总是叹口气,招呼我坐到床沿上,将鸡蛋一块块地夹给我吃。我吃到幸福处,总是会问:那个小妹妹去哪儿了呢?母亲从来都是语言含糊,说,当然是去她最想去的家了。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我满意,我所需要的,是具体到细枝末节的描述,就像透明糖纸上清晰的底纹,或是空气里飘溢的年糕的芳香;而母亲所能给的,则只是一个秋日落光了叶子的枝杈,光秃,冰冷,黯然无光。
十岁那年的夏天,我跟随父亲,第一次进城去卖雪糕。收摊的时候,父亲看看箱子里不多的几个雪糕,便安慰已是热蔫了的我,说,再坚持一会,等到了你远方大伯家,就可以吃了。我就这样一路挂念着那几个雪糕,捱到了城里一栋漂亮的小楼前。出来迎接我们的,除了父亲所说的大伯大妈,还有一个大约7岁的女孩。女孩子的小得意,让我迫切地想要与她分享父亲留下来的宝贝。没曾想,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大声嚷道:我才不要吃这样的雪糕!一旁她的父母,含笑看着她说:挑拣惯了,什么东西,都非要最好的,换一家,都养不起这样的丫头呢。而我,并没有因此坏了吃雪糕的情绪,我甚至有些兴奋,想,这个骄傲的丫头竟然不与我争抢,真好。
那个午后,我一口气吃光了所有的雪糕。回来不停地拉肚子,但在母亲的责骂声里,我还是想念起那个面容秀气的女孩,想起她细细手腕里叮当作响的银镯,她歪头看人时,眼睛里的漠然,她扔得满地都是的文具,她房间里堆满的毛毛熊。她生活得像一个公主,而我,却是因为几支雪糕,便被母亲训斥。第一次,我觉出生活给我带来的惆怅和空茫。也是第一次,我隐约从父母的谈话里,得知,那个女孩,就是七年前被抱走的晨。我记得父亲在夏夜里细碎地谈起晨,说她与母亲一样,爱挑拣,吃饭也不专心,言语亦是刻薄,活脱一个母亲的翻版。母亲躺在凉席上安心听着,突然便翻个身,将一旁昏睡的我,拥进怀里。
我此后再没有见过晨,但却是断断续续地,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了关于晨的许多消息。她在我风尘仆仆地为了高考赶路的时候,疯狂叛逆,与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四处骗亲戚的钱花,毫不惧怕父母的责骂;私自逃学去部队里找做军官的哥哥,又差一点爱上一个文艺兵。家境的优越,让她无需像我一样,为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为了让父母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而拼命地念书,直念到最明亮的一段青春,落满晦暗的尘埃。我终于如愿考入大学的那一年,晨也初中毕业,在哥哥的帮助下,勉强去了一所技校学习服装设计。
彼时我依然自卑,在热闹的人群里,常觉得有无处可逃的孤单。而唯一可以拯救我的,就是写字,不停歇地写,将心内郁积的所有的恐惧忧伤和怅惘,都用文字,来一一消解。爱情,只有在我的小说里,才会繁花似锦,一片妖娆。也曾经有过喜欢的男孩,但皆因自己的慌张躲闪,而擦肩错过。比我小了三岁的晨,在另一个城市里,却是俨然成了爱情高手。常常带不同的男孩子回家,但并不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生出纠葛。她只是享受爱情,享受被男孩子呵护的感觉,具体这个给予爱的男孩是谁,她则不去关注。青春于她,如一块巧克力,绵软,香甜,而且,永远都会有人主动地跑来买单。
我在这样沉默又倔强的前行里,用文字,慢慢擦拭着一颗卑微到泥土里去的心。当四年的时光逝去,我收获的,除了文字,还有自信从容的芳华。一个从乡村里走出的女孩,她贫穷,她胆怯,她无所适从,但最终,她还是褪去了这层灰色的外壳,在耀眼的阳光下,露出色彩绚丽的翼翅。而晨,在技校毕业后,终因专业不佳,屡遭辞退。最后,她结交了一个有“能力”的男友,干脆丢弃了工作,只过逛街上网的自由生活。不久,他的男友生意亏损,急需用钱,晨将自己的所有,都借给了男友。而这所谓的男友,也就在此时,销声匿迹,再无踪影。晨在无人相助的异地,被网吧老板赶出,最后身无分文,又差点被人骗走,是好心的民警,帮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许久都没有她的消息的父母,这才知道她在外所受的苦头。
母亲向我讲述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感伤的。这个一出生,便与她的生活,再无交集的丫头,以为会自此从心里,彻底地忘掉,但还是像那零星的一点小雨,偶尔落在肌肤上,便倏地一下,将那微凉,浸到了心底。晨,这个与我们素不相识的女孩,却是因为那流淌的血液,而被我和母亲,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装作漠不关心地频繁提及。
后来,我研究生毕业,在喜欢的城市里,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又和喜欢的人,相守在了一起。而那时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的晨,也即将结婚。听说,新郎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与晨曾经历经的那些张扬的男孩,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母亲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那个胖丫头,终于肯安心嫁人了。我诧异,想起十几年前见过的那个秀气柔美的女孩,便说,怎么会是胖丫头呢?母亲叹气,回说,她自回来后,便懒于做任何的事情,当然就很快地发了福,大概,比你要重40多斤吧……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卑的女孩,怎么能够想到,她与晨,从同一个原点出发,划出的,竟是这样两段互不相干的青春。那繁华的,终会陨落;那寂寞的,也终会闪烁。而年少的岁月,就这样,结束了。
第04章 在爱里慢慢成长
那一年她15岁吧,读初三,小小的心里有极强的自尊,妖娆的青春一样,来得猝不及防。
她是个温驯又寡言的女孩子。每天除了学习,几乎不会像其它女孩子一样,爱跟新来的年轻班主任聊天,开玩笑,甚至请他去吃门口小店里的冰激淋。她看到他被花儿一样缤纷的女孩子簇拥着的时候,心里除了细微的开心和向往,竟是没有丝毫的嫉妒。她知道父母弃了农村的家,跑到这个城市里来,边做没有什么保障的零工,边陪她读书,已属不易。还有姐姐,为了她的学费和父母的工作,勉强地和一个不喜欢的有权势的人订了亲。而且将婚期拖了又拖。除了最好的成绩,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他们。当然,她还要在放学后早早地回去,帮父母做做家务,亦让他们不必为她的晚归而过分地担心。
所以每每看见班里那一大群着了鲜艳的彩衣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从学校里蜂拥而出,去小吃街上买一袋瓜子,几根香肠,三两田螺,而后边吃边消磨掉回家前的自由时间时,她也只是默默地看上片刻,转身便朝学校的后门走去。
她很欢喜学校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后门,可以让她不被人注意地慢慢走回家去。出了朱红色的门,沿着沙子铺成的小路走上几十米,再绕过一个大水塘,七折八拐地途径十几户居民后,便到了她的家。家,也只是暂时租来的。是那种马上要被划入拆迁之列的瓦房。刚搬进来的时候,看到张开大嘴的墙缝,和出入自由的爬虫,她和妈妈都落了眼泪。是爸爸买了水泥和墙粉,一点点地给它穿上新衣;又在院子里用红砖铺了一条整齐的小道,下雨的时候,可以不必泥泞。这样一个破败的民居,才陡然有了生气。她吃过晚饭趴在书桌上学习的时候,看到对面干净的墙壁上,被桔黄色的灯光打上去的父母略弯的身影,便会觉得温暖和感激。
可是这种温暖,她是不愿意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只有无人打扰,它们才会在安静的角落里,慢慢地成长,且带给她淡紫色的温馨和优雅。
可是,这样的恬淡和自由,于她,是多么地不易。常常有钦佩她成绩好的同学,为了更方便地向她学习,执意让她带着去认认家门。还有一些默默暗恋她的男孩,甚至会趁她不注意,放了学偷偷跟在她的后面,想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她的地址。每学期的家长会,亦是不容易逃掉的劫难。因为高高在上的成绩,老师常常会让她把父亲请来,给其它家长做如何教育子女的报告。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会撒谎。尽管她知道,其实父母多么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因为她而在人前骄傲地直起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背。
然而这一次,她却觉得再也没办法逃掉。除非,除非她转学或是读几乎没有什么升学希望的慢班。她借读的这个学校,是可以直升本校的高中部的。中考的时候,会根据成绩分出快班和慢班。快班的学生,几乎无一例外地会在三年后考上全国一流的大学。所以能进快班,几乎是每一个学生的梦想。可是,每年的学费,亦是比慢班要贵出许多。
所以当领到申请报快慢班的表格时,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在慢班一栏里,轻轻划了一个对号。
那天放学后,年轻的班主任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是个极温和的人,有着友善又亲切的微笑。他像兄长一样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又冲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因为慌乱而无处搁置的手中,这才开口问她:“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不报快班?是父母的意愿吗?用不用我去家访?”她低着头,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和一朵朵徐徐绽放开的茉莉花,竟是许久,才慌慌地摇头。杯子里的热茶,哗地一下子洒出来,烫红了她的手。积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趁此,哗哗地流了满脸。
班主任连声地向她说对不起。看天晚了,又执意要送她回家。她不知道怎样拒绝,只无声地走了几步,便使尽平生的力气道了声“再见”,返身向学校的后门跑去。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在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把要报快慢班的事,和着母亲做的蛋炒饭,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几天后,班主任又将她叫到了办公室,给她看一份盖了学校红红印章的通知。上面说中考前三名的学生,学校会给予勉掉所有学杂费的奖励。而后班主任呵呵笑着说:快班也是免,慢班也是免,你有这个把握为何不报快班,这样就不会吃亏了噢!她第一次抬起微红的脸,笑望着自己的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拼命般的努力,终于换来了第一名的成绩。全校表彰大会上,要请她的父母代表家长讲话。这次她是飞快地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父母的。又坚持着要用自己节省掉的学费给全家都做套新衣服。父亲听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这不必要的开支而犹豫不决,很爽快地就带全家去裁了新衣。开会的时候,她与班主任并肩坐在主席台上,看着话筒旁一身西装的父亲,由于激动而酡红的面颊,像是喝了几两好酒,幸福藏也藏不住。身旁的班主任,亦是一脸兜不住的骄傲和开怀。那一刻,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昔日因为自己的贫寒,而蓄积起的自卑和自怜。她真想告诉每一个人,自己的努力,竟是可以给这么多人带来切实的快乐和欣慰。
她是在三年之后考上她理想中的大学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盖了红色印章的通知,是班主任一个善意的欺骗。三年的学费,亦是他,一次次地替她交上的。可是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因此而有过分的愁怅和自卑。因为她早已能够正视自己的贫穷,并且真正地意识到,有如许多的爱助她慢慢走过这段自尊与自卑无限滋长的岁月,其实是一种多么值得她用一生去感恩的美好和幸福呵。
那个女孩,就是年少时的我。
第05章 花儿来得及
那一年我16岁,为了一株月季,茶饭不思。
是初春一个微凉的午后,我排了长长的队伍,从老师的手中,领养了它,并小心翼翼地,将它植入教室门前的小花坛里。那时的我,因为卑微,无人关注,读书常常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前面讲优美的诗词,我却走神,想起黄昏里属于我的月季。春风悄无声息地,漫进来,轻拂着我的短发,又随手翻乱了桌上的书本。我用力地想啊想,却还是不知道,究竟,那一株瘦弱的月季,何时才能听见我的祈祷,从细细的枝杈里,发出绿色的小芽来。
没有人知道我的焦虑,事实上,我如那株枯萎的月季一样,被人忘记了。不管疼痛与喜悦,浓烈还是浅淡,都不会有人,去注意沿墙低头走路的我。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忽略,假若偶尔有人大声地在班里提及我的名字,我反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有想要瞬间消失掉的恐慌。大部分的时光,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将老师们的声音,当成背景,而后任由自己的思绪,在天空蓝色的幕布上,自由地飞翔。这是我在别人的张扬里,最为安全的存在方式,一如那株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从来没有蜂蝶,流连过的月季。
那一小片花坛,植满了30株月季,尽管,我的那一株,始终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舒枝展叶的痕迹。负责浇花的园丁说,这株月季,定是枯了,否则,为何外面吵嚷一片,它却固执地缩在泥土里,不言不语?但我还是百般地恳求那个好脾气的师傅,无论如何,都不要忘了,施肥浇水的时候,多多眷顾这株孤独的月季。
这样的乞求,并没有奏效。园丁在一株株欣然吐叶的月季面前,每每还是将它忘记,或者,即便是视线飘过,也不作短暂的停留。这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春天,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芳香,浓郁,热烈,常常就有女孩子的尖叫,锐利地划破傍晚的寂静,她们彼此开心地叫嚷着,自己的月季又长出了一片叶子,抽出了一条新枝,那新鲜的小芽,竟犹如婴儿的双唇,是可爱柔软的红色呢!我蹲在花坛边上,看着那株干裂寂寞的月季,听着别的女孩子兴奋又夸张的叫声,还有操场上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水泥地面的响声,终于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去,哭了。
春天不过是一个转身,便走掉了。校园的红砖路上,青草在一次次踩踏里,弯了又直,直了又弯,蔷薇越过墙壁开出袅娜的花朵,藤蔓缠绕着,爬上高高的梧桐,初夏的风,翻转着层层密实的枝叶,而我的月季,它在我日日的守候里,依然选择了沉默。
花坛里的月季,已经竞相地开放,最好的一株,长在靠近我那一棵的左侧,枝叶蓬生开来,将那一方小小的角落,全都遮掩住了。园丁师傅许多次,都以妨碍观瞻的理由,要拔掉我的月季,却每每都在我的苦苦哀求里,住了手。他不明白,总是问我,丫头,这不过是一株发到你的手中,便已经奄奄一息的花而已,何必如此较真儿地,守护着它?而我,总是倔强冷硬地只有一句话:它不只是一株月季。
是的,它不只是一株月季,它是16岁的我,所有的期待、梦想与童话。我固执地认定,假若它真的不会醒来,那么,我的青春,也会如它一样,暮气沉沉,了无希望。
那个闪亮的童话,就在盛夏的一个清晨,苏醒过来。我守护了整整一个春天外加一个初夏的月季,终于从泥土中,生出一个卑微但却执着向上的新芽。那株枯萎的枝杈,依然安静地挺立着,等待那柔弱的生命,一天天向上,向上,直至最后,远远超越了它的高度……我的月季,在温暖的泥土里,蛰伏了整个的春天,它错过了争奇斗艳的季节,却还是来得及,在阵阵蝉鸣的盛夏,一点点地,靠近馥郁的花香。
16岁的那年夏天,我的每一本书里,都飘散着月季的芬芳。我将第一朵花凋零时的花瓣,全都细心地收藏进书本,它们的红色,深深浅浅地嵌入温情的文字中,每一次读,都能嗅得到,它最初绽放时,饱满恣意的芳香。
而这样的香气,从16岁时那个自卑的丫头,一直缭绕到而今自信从容的我,历久弥香,再也不能让我忘记。
第06章 让我们彼此依然不屑一顾
我与申相识的时候,彼此还是少年。那年申转学而来,听说,是因为打架早恋,被前一所学校开除了,但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倚靠做领导的父亲,转到我们这所升学率很高的中学里来。
他一来,便做了我的同桌。我反应强烈,即刻找到老师,说无论如何也要把申从我旁边调走,否则自己宁肯站着听课。老师百般劝说,又道出其中秘密,说申的周围,都是如我一样一心学习不爱废话的优秀学生,他即便想要说话,又有谁会理他呢?时间久了,他觉得无趣,自会终止一些不良的恶习,或许你们能够让他往好路上领,也不一定呢。我对老师的长远计划嗤之以鼻,我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斜眼看人的痞子,会“近朱者赤”;当然,我们也不会“近墨者黑”,是这点自信,让我最终,停止了上诉,回到原来的座位。
他显然对我这个戴一副黑框眼睛的优秀生,同样不屑一顾。上课的时候看见我屡次举手回答问题,很显摆的样子,便撇撇嘴,鼻子里“哼”一声,像是一只苍蝇,触到了鼻尖。如果我答对了,老师忍不住表扬我几句,他的眼角,瞥瞥我神采飞扬的脸,随即便一脸懊丧地俯身趴到桌子上去,手,很无聊地转起笔,触到书本时,发出轻微的不满的啪啪声。如果我自信满满地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见解,老师却完全否定掉了,他则得意非凡起来,不住地扫视着我,眼睛里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和惋惜。他显然很清楚这样的同情,最能打击我的自尊和骄傲,那一根根射过来的视线,总是百发百中地,将我鼓涨的自负刺穿,空余一副疲沓的空壳。
而我,亦是如此。许多的老师,对这样一个有背景的差生,并不买账,他们看重的只是成绩,且认定,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能给他们带来切实的荣耀与光芒;至于申这样于升学率没有任何帮助的学生,多一个少一个,认识与不认识,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老师们在看到他“劣迹斑斑”的档案时,就已经在心里,将他当成了一团隐匿的空气。我时常地在老师们射过来的冷漠的视线里,士气大振,似乎,我无需费一兵一卒,便能将这个对手,轻易打倒在地。我也会在课间十分钟,借让老师讲题的机会,给企图在课下招摇的他,抬手一个闷棍。
这只是小而又小的摩擦,像是高手过招前的热身,除了让我们更加地鄙视对方,并没有什么更大的作用。我一直以为,我们不过是在两条互不相干的路上,走着的人,不论时光怎样流转,我们永远都不会相交,但还是有一次,两个人射出去的冷箭,在半空,擦着了彼此,迸射出冰冷刺眼的火焰。
那是在一次学期末的总结大会上,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去发言。而他,则作为劣生典型,去做检讨。两个人在上下台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用肩头拦住我,说,放学后,在教室里等我。我没有理他,径直昂头走下去。但是那天大会结束后,我还是丝毫不惧地留了下来。我想如果能用拳头了结我们之间隐形的恩怨,我很乐意奉陪。
随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空气,也愈来愈紧张,我几乎闻得见浓郁的火药味,蛇一样,吐着芯子,游移过来。只需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轻轻关上教室的门,一场恶战,便会爆发。
可是,并没有刀光剑影。当最后一个学生,转身出门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拿起一只粉笔,在书桌的中间,用力地划下一道线,然后将粉笔潇洒地朝后一丢,冷冷笑道:此后,我们谁都不必再丢白眼,各走各的路,各谋各的职,你有你骄傲的资本,我也有我得意的源泉。如果你非要拿你的标准,鄙视我,那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也只能靠拳头解决。但是,我更希望的,是我们之间展开的,是一场“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说到这里,为自己借用的这个历史词汇,狡黠地笑了。而我,也忍不住,笑道:好啊,我们此后,非暴力不合作。
我们至此成为不屑一顾的陌生人,再不关注彼此。他继续他吊儿郎当的生活,我则一心往那更高处飞翔。他依然时不时地惹事生非,依然与每一个优秀的学生形同仇人,但唯独将我,完全丢进了生苔的阴湿的角落。
高三那一年,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班里的气氛始终沉闷,我连要好的朋友都懒得搭理,更不必说他这个被高考判了“无期徒刑”的差生。他早已经不再学习,每日来去,只是象征性地一个形式。除了上课,他基本上不待在教室,他自有他的群落,听说,他跟每一个考学无望的学生,都混得很好,彼此间称兄道弟,很是情投意合。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难兄难弟罢了,过不了几天,他们这群落魄的“贵族”,就会被高考,哗一下子冲散了。
暴雨很快地来了又去,发榜那天,我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生龙活虎的一群,那领头最生猛的一个,正是申。我看着他在人群里跳上跳下,时不时地,就被挡住看不见了,我们中间,不过是隔着几十米,但我却知道,那是咫尺天涯的距离,我们,永远无法逾越。
听说,申在父亲的奔走下,去了部队,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技术超群,一个人在陡峭崎岖的山岭间驾驶,稳如平地。他依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即便是如此严格的部队,也没有将他的锋芒,全部去掉。我们从来没有在同学聚会上相见,对于申,我们这帮在大学里混得风声水起的优生,于他,不过形同陌路。他,不过是我们相聚时,一个偶尔提起的话题。
几年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小城的某条喧闹的夜市上,又看见了申。他在一个露天的餐馆前,与一帮人,正大口地喝着扎啤。抬头的瞬间,我们的视线,促然相接。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动,只是那样漠然地,看着马路对面的彼此。就像许多年前,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待着人群走光,了解恩怨一样。
最终,还是申,一个不屑一顾的微笑,然后淡淡地收回视线,继续与人饮酒。而我,就在那样的瞬间,知道,时光再也不会给予我们,相遇的机会。我们,永远都是两条路上的旅者。
人生中,总会有这样一些人,不会成为息息相通的朋友,亦不会变成剑拔弩张的敌人。我们只是在心灵上,彼此不屑,彼此疏离。可是,能够路过,能够在别人提起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哦,这个人,知道的”,这样一种奇怪的缘分,像是一颗偶尔咯脚的石子,或者一株绊住我们的野草,被赋予我们单调的旅程,丰富我们平淡的记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一段旅程的意义,大抵就在这里。
第07章 年少的蜗牛没有壳
那时我是一个瘦瘦的女孩,又不美,站在人群里,常被人忽略,体育老师排队,下意识地,便让我出列,等他先将那些体形匀称、面容柔美的女孩子,排完了,才发愁地看我一眼,说,把你排到哪里才合适呢?我总是在他的这句话里,将头愈发地低下去。
后来在下雨天,看到那些缩在壳中的蜗牛,突然地就很羡慕它们,想着那时的自己,如果有一个温暖坚实的壳,可以在受到伤害的时候,躲入其中,做一个小梦,或者聆听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该有多好。可惜,除了曝晒在众人的视线下,焦灼,惶恐,惊惧,无助,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安放的表情。
那时班里有一个叫乔的男生,坐在我的后面,因为父母离异,个性孤僻,不喜与人交往,在人群里,亦属于沉默寡言、孤单无援的一个。只是,他的成绩,始终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因此他的表情里,便多了一份孤傲与冷漠;有人与他说话,视线,总是瞥向别处去,就像,那个说话的人,不过是一缕无形的风、我也是偶尔才会与他说话。不过是交作业的时候,让他帮忙传过去。或者打球,不小心踢到他的脚下,跑过去拣的时候,他淡淡地回踢过来,我拘谨地笑笑,向他道声谢谢。有时候课堂上分组讨论,我回身过去,看到他依然在俯身疾书,不理会老师的要求,便觉得孤单,想要回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将我叫住,说一声“开始吧”,便将自己写在纸上的观点递交给我。这样的交往,不多,却还是像那夏日树下的一小片绿荫,将惶惑不安的我,遮住,并徐徐地,给我脉脉的清凉。
我一直以为乔和其他的同学一样,对长在角落里的我,漫不经心,想不起来,我还是一株会绽放的花。我也一直认定,我们两个人的行走,是数学上的抛物线,看似从同一个寂寞的原点出发,却是离得愈来愈远,再无相遇的可能。乔注定是要读大学的,他的寡淡,甚至可以被女孩子看作是鲜明的一种个性;而我的未来,如此渺茫无依,我要到哪里,才能寻到一片,可以让我纵情绚烂的泥土?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次数学课,习惯了将我跳过的老师,不知是为了调节课堂的气氛,还是一时兴起,突然将我叫起,回答问题。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习题,答案就在某个地方,若有若无地注视着我,偏偏,我如此紧张,大脑一片空白,任自己如何地努力,也始终无法触及咫尺之外的答案。
午后沉闷的教室,因为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我,而瞬间有了生气。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这样笨,不如退学算了;有人好奇地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像用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在我的脸上,划下更难堪的疤痕。而那个向来不正眼看我的老师,嘲讽地瞥我一眼,说,还能不能想起来,要不要你后位的乔,轻而易举地来帮你找到这个答案?
我的眼泪,就在那一刻,哗一下涌出来。我想那时的自己,一定是一只被人残忍地割掉硬壳的蜗牛,明明知道那壳就在身边,却是再也无法缩回到其中。而乔就在这时,站起来,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响亮的声音,回答台上的老师:对不起,我也不会这个问题。老师的脸,当即变了颜色,可他还是强压着怒火,启发着乔,一直启发到答案马上就脱口而出了,可乔,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那节课,乔陪我站到最后。铃声响起的时候,老师忿然扔掉粉笔,摔门而去;我回头,歉疚地看乔一眼,却碰到他温暖的视线,柔软地流溢过来。我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
那以后的一年中,我与乔,依然言语不多。我常常将不会的问题,写在纸上,悄无声息地,递给乔;他的回答,总是如此地详尽,晓畅,我的视线,一行行地看下去,宛若一只飞燕,穿过濛濛的细雨,那样的喜悦,让我想要大声地歌唱。我在人群里,终于不再感觉到孤单,我不用回头,但知道,乔就在某一个地方,陪我站着,驱赶那些飞虫,寒气,热浪,或者鄙薄与不屑。
而乔的视线,亦不再冷漠。他甚至学会了微笑,对那些看过来的陌生路人。他还在给我解答习题的纸上,画一个微笑的小人儿,没有注释,但我看得明白,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这份情谊的感激。
两个少年的孤单,就这样,因为一次彼此深深懂得的外人的伤害,而融合在一起,生出一朵粲然的花朵。它站立在万花丛中,从容,自如,敏感,又骄傲不羁。没有谁,能够阻挡这样恣意倾情地绽放;亦没有谁,能够理解,两颗曾经怯懦的心,历经了怎样风雨的冲击,才有了今日,这般缤纷的颜色。
而成长中的那些惧怕,忧伤与落寞,就这样,在这段彼此鼓励的并行时光里,轻烟一样,散去。
第08章 只为这一程璀璨的光阴
亲爱的弟弟,不知我走的时候,放在床头的那封信,你究竟是漫不经心地看过便丢在一旁,还是在一丝丝愧疚的牵绊下,拿起床头的书,认真地读上几页?我已经远在北京,看不见此刻的你,是否又回到昔日散漫不羁的生活,怀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继续在高考前的时间里清闲游走。
或许你会认为,我熬夜写出的5千字的信,于你,不过是一堆于事无补的说教,你有你混日子的理由。你会像讲给没有文化的父母那样,讲给我这个硕士毕业的姐姐,说,你们学校不过是所不入流的高中,有最纨绔的子弟,几乎是每天,都有人打架,甚至连你这样中规中矩的学生,毫无理由地,就会被校园里的痞子们截住,挨一通嘲弄。或许你也会让我上网查询去年你们学校的高考升学率,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是通过艺考,走进了大学,而我当初阻止了你读艺术,也就基本上阻止了你通往大学的路,因为,基本上,除去艺考生,只有十个左右的学生能够考上大学,而排在二十名之后的你,当然是希望渺茫。况且,你们学校的传统是,在高考来临之前,便将考学无望的学生,像残次品一样,全部处理掉,要么去学技术,要么去进工厂,要么自寻出路。
在这样差的高中里,你除了一天天地熬下去,熬到高考过去,那一张薄薄的毕业证发下来,还能去做什么?
更让你理直气壮地将学业荒废掉的,是而今实行的素质教育,你们终于可以不用补课,不用上晚自习,不用在漆黑的夜晚,飞快朝家中赶,遇上雨雪天气,还要溅一身晦气的泥浆。而今,你们只需在夕阳下,背起书包,说说笑笑地走回家去,书包里很轻,有同学间彼此交流的时尚玩意,也有给女孩子写了一半的情书,但唯独没有老师留的累赘的作业。这样一身轻松地回到家中,若饭还没有做好,恰好可以打开电视,看一段娱乐新闻,或者赏半集电视剧;再或,偷偷溜出去,在网吧里跟新交的网友说几句话。这样的夜晚,再不像往昔那样度日如年,一本杂志,两本小说,三四句闲话,五六个哈欠,便轻而易举地打发掉了。没有老师的监督,你,完全是一只自由的鸟儿,可以放任自己在大把的时间里,幸福地遨游。
可是,亲爱的弟弟,这样的幸福,于高二已经快要结束的你,究竟还能有多少?你所谓的理由,不过是为你想要逃避这一段艰苦学习的岁月,所做的最拙劣的注脚。而我想要说的是,即便你们学校差到只有一个人能够考上,你也有为之奋斗最后一年的理由。再好的学校,也有神色黯然的落榜生,再差的学校,也有站在领奖台上的成功者,而你,又为何过早地将自己打入毫无希望的深渊?我并不是认定,高考是你唯一的出路,可是,假若一个人连青春里这第一场战争,都不愿意迎接,那么,你所谓的毕业后去独闯天下,岂不是一句可笑的空谈?我所要求的,不是你能考上哪一所大学,我只是希望,在你十八岁之前,能有那么一段意气风发、勇于拼搏的岁月,而这一段时光,不管结局是美好还是黯淡,在你人生的长河里,都必定会熠熠生辉。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段埋头苦读的青春,回望的时候,会绽放出最粲然的花朵。
请你尝试着,一点点地改变。哪怕,只是在放学的路上,边欣赏两边的风景,边记下卡片上的几个单词;哪怕,你将电视,自觉地换到英语学习的频道;哪怕,你克服掉自己心中的障碍,开口向比你成绩好的同学求教;哪怕,你能把起床后洗漱的时间,节约上短短的五分钟,而后将这些零敲碎打的时日,换成朗诵一篇散文,读解一道习题,探究一种生物,或者,只是给父母说一句安慰的话。
是的,因为你一直以来的不上进,父母几乎对你完全的失望,他们不知道如此游荡到毕业的你,究竟能够有怎样的未来。当我因为对你荒废光阴的气愤,而在母亲面前脱口而出,不要指望我能够为你提供怎样的便利时,她竟是背过脸去,哭了。父母一直都希望,走出小镇的我,能够在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的时候,亦能顺便,为你遮一小片绿荫。我无法说服他们,无论我飞得如何的高,都始终无法代你,走一生的路途。但我依然要在这里,无情地提醒于你,此生,我是你的姐姐,但你永远都不要奢望,走出去的我,会像父母一样,为你20岁以后的人生,奔前走后,力尽筋疲。我只会站在最关键的十字路口处,为你指明那最通达的一条,就像此刻,我尽着一个姐姐所应该尽的职责,写这封信给你。
亲爱的弟弟,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孩子,曾经在父母的唠叨里,有想要离家出走的冲动;也曾经为买不起一件衣服,而羞于在体育课上张扬;又曾经在十八岁的路口上,犹豫且失落。但,不同的是,我的每一步,都走的结实且稳健,我知道自己唯有走出小镇,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我知道大学能够提供给我,更明亮的一扇窗户,从这里,我可以看得更远,视线,亦可以飞得更高。
而你,亲爱的弟弟,能否像曾经的我一样,背负起行囊,执着地向前,只为这一程,璀璨的光阴?
第09章 水润时光里的斑斓密码
那时我已经开始爱美,会在肥大校服的里面,穿碎花的衬衫,天热的时候,将校服的拉链,尽可能低地拉下去,露出那一蓬一蓬散漫开着的花朵。有男孩子看过来,会羞涩地低头,手指轻轻绞着校服的一角,似乎,想要从里面,绞出一丝炽烈的勇气来。
那时真是单纯任性的小女生,十五六岁吧,总抓住一切可以不穿校服的机会,放任自己妖娆地绽放。老师们在讲台上,看见谁故意地将校服穿得凌乱不堪,就会板起面孔,说一通女孩子要自尊自爱的话来。而我们,则于课下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讲这个老师的八卦和坏话,一直讲到心满意足,被批的那点小委屈,终于烟消云散,我们又回复到昔日嘻笑打闹、热爱臭美的一群。
是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将一盆茉莉,摆在桌子上,说让我们描摹。邻桌叫茉的女孩,却偷偷地将一朵花瓣柔软芬芳的茉莉,画在了自己校服的内侧。画完了她便伸过头来,欣喜地要与我分享。就在我刚刚瞥了一眼那朵呼之欲出的茉莉,还没有来得及惊讶茉的大胆笔法时,老师便一脸威严地走了过来,而后不容分说地,让我和茉站到讲台上去。
惶恐中与茉肩并肩地站到讲台上,等待老师的冷嘲热讽,和同学善意却刺目的同情。老师冷冷地让茉给大家“展示”一下她的艺术作品,知道这是故意的揶揄,但茉却骄傲地朝老师微微一笑,而后打开校服的一侧,又像鸟儿一样,铺展开另一侧。台下一片哗然,我小心地顺着老师愤怒的视线朝茉看过去,这才吃惊地发现,她右边的校服内侧,竟然开满了大朵大朵绚烂的山茶花。而当她背过身去,将衣领内侧也翻开来,竟是一条长长的绿色的青藤!
老师的脸,霎时像泼了一瓶油彩,红的绿的蓝的紫的,混在一起;而这些颜色被他僵硬的面部肌肉一抖,扑簌簌地,便全都脱落下来。台下开始有人高声地喊叫,唱歌,像一群被束缚太久的鸽子,呼啦啦地,便撞开了笼门,飞向那高远纯净的蓝天。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场由茉引导的手绘的革命,它在我们那个保守封闭的小城,犹如一道雨后的虹彩,张扬炫目地,挂在天边,让每一个人,都渴望走近它,采摘一片,放入背后的行囊。
我们手绘自己喜欢的花草,飞鸟,童话,音乐,明星,格言;我们还自创抽象唯美又神秘莫测的图案,而其中蕴含的爱恨,除了那个校服的主人,无人可解。我曾经将对另一个男孩的暗恋,只用一片水中漂泊的绿叶,就含蓄完美地表达出来。而茉,则把对一次测验失利的懊恼,用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儿,尽情地发泄。男生们呢,则在校服上绘满崇拜的球星、赛车手,或者一个女孩秀美的双眸,一行爱的英文字母的缩写。
老师们终于无力阻止这股手绘的潮流,任我们将画由内至外,涂满原本单调的校服的每一寸空间。昔日总强迫我们穿校服的体育老师,却是喜上眉梢,因为,我们终于不用他耳提面命地,才勉强穿起校服,绕操场跑步了。那些绘满青春符号的校服,像是猎猎彩旗,陪伴我们,激情地,迎风奔跑。
几年后我离开校园,来到北京,在一所中学的门口,看见那些出出进进的男孩女孩,与年少时的我一样,穿着肥大的校服,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而所有流行的物语,不必看报上网,只需瞥一眼他们校服的衣领,袖口,肩背,便能管中窥豹。
而我,站在北京的街头,看见那些青春的代码,在校服上熠熠闪光,犹如我已经远逝的年少时光,那样的鲜明,疼痛,又感伤无助。是到那一刻,我才看清了,自己一路行走奔波,却始终不肯,驻足回望那段岁月的原因。
第10章 能把你的车票给我吗
我考入市一中的那年春天,因为父亲的一场大病,家里陷入极其窘困的境地。为了省下回家的车票,每个周末,我都会赶在同学离开之前,背起书包冲出宿舍,而后跑到几百米外的一家书店里,躲上一个下午;等到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6的时候,我才在书店老板的白眼里,悄无声息地放下书,低头走出门去。
还是初春,傍晚的风,依然有些凉意,我紧抱着书包,走在骑车匆忙赶回家去的人流里。因为饥饿和寒冷,身体常会微微地颤抖。就像路边花坛里,那些在风里,带着些微的绿意,瑟缩着的小草。偶尔,会遇到几个熟识的面孔,我总是习惯性地将衣领向上拉一拉,又装作怕冷的样子,用双手捂住耳朵,连带地,遮住大半个羞红了的脸。那些同学,皆是在市里居住的,赶上周末,便随了父母出来逛街。幸好因为衣着素朴黯淡,又总是溜着墙根走路,有那么几次,眼看着快要撞上了,却总会因了我的“大众化”,而轻而易举地逃过劫难般的相遇。
但还是有一次,被一个人给撞上了。而这个人,偏偏是我最想在她面前,拼命掩饰窘困的英语老师。老师姓陈,叫樱子,但我们都私下里会叫她樱桃老师,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起初夏时节,那些刚下枝头的酸酸甜甜的樱桃,那样地恬美,又如此地动人。我几乎在她站在讲台上,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深深地迷恋上了她。那种迷恋,裹挟着淡淡的芳香,夹杂着浅浅的忧愁,像是最美的季节里,一场沾着露水和青草味的初恋。我愿意为了换取她一缕温柔的微笑,而将自己,妆扮成那个她最喜欢的公主,或者天使。我记得自己会在上英文课之前,在一旁灰蒙蒙的玻璃上,看一下自己的头发,是否尴尬地翘起一绺;或者脸上的某一处,有没有不经意间画上去的墨痕;而为了能在课上,回答对每一个她提出的问题,我会在她还没有开始新课之前,便能将课文,倒背如流。
是的,我是那样地依恋樱子老师,以至于我不能容忍自己在她的面前,有丝毫的差错和瑕疵。可是这样拼命地躲闪,偏偏还是露出了鲜亮衣服下,那片起了毛球的尴尬晦暗的衬里。
我记得自己刚刚翻开一本书,老板便直直地走过来,冲我嚷:以后看书,能不能别站得太久?你不累,我还看着累呢。我的脸,腾地红了,忙忙地将书合上,打算到旁边的店铺里胡乱去逛。刚刚走过拐角,便看到樱子老师抱了好几本书,朝柜台走过去。看到我,她有些诧异,但随即便回复了昔日的笑容,柔声道:安,也来买书吗?我视线慌乱地摇头,又点头,却又最终,在书店老板的不屑一瞥里,摇了摇头。樱子老师在我的紧张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安,你们女孩子现在最喜欢谁的书,我迷惑地抬头看她,又飞快地指指旁边书架上顾城的一本诗集,便打算结束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对话。不曾想樱子老师很快地将书抽出,走到柜台前结了账,而后双手捧了递给我,说,呶,送给连续两次英语考试都得了第一名的安,这是提前发给你的奖品,不许拒绝哦。
这巨大的惊喜,犹如温暖的热流,将先前要极力掩饰住的尴尬和难堪,瞬间融化掉。不记得怎样走出的书店,但却记得那一路上,我将书抱在怀里,飞快走回宿舍去的无边的幸福和喜悦。
樱子老师似乎很快地便将送我书的事情,忘掉了。直到又一个周末来临的时候,她突然神秘地将我叫到走廊上去,问我有没有用完的车票。看我一脸的迷惑,她便解释说,他们老师刚刚新添了一项新的福利,可以报销每年来往的车票,或者其他一些花费,只要有单据和票据在就好。可惜她是个粗心的人,所有的票都是用过即丢,所以问我能否将以后用完的票,都收集好给她?作为对我的答谢,她会将报销费用的百分之八十,都返还给我,剩下的,就留着给那些进步的学生买奖品。
此后的每个周末,我都会将来回的车票,细心地保存好,等着樱子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夹在作业本里,送给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当我将作业本递到她的手中的时候,我总是会在她感激的笑容里,快乐上许久。那种隐秘的欣喜,就像我坐在离家越来越近的车上,即将见到父母时的兴奋;或者像在拥挤嘈杂的旅途上,因了顾城的诗,而心内清澄静谧。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使樱子老师开心,更让我这株卑微矮小的草,觉出骄傲的呢?而给予樱子老师帮助的同时,我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与别人一样,踏上回家的旅程,该是命运对我慷慨的回馈吧。
这个秘密,一直持续到我高考结束,去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将来时的车票,平整地放在一本书里,而后拿着鲜红的通知书,去向樱子老师告别。推开办公室门,却看到她的桌子上,已是一片空荡。我惆怅地站在那里,等了许久,她都没有来。最终,是一个老师,告诉我,樱子老师已经随着她的男友,调到邻市的一个中学里去了。我握着那张车票,伤感地又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在旁边老师的注视下,打算离开。但到门口的时候,我又鼓足了勇气,走到一个男老师旁边,说,麻烦您,能否将这张车票转交给樱子老师,这是最后一张我为她积攒的用来报销的车票?男老师疑惑地看我一眼,问道,报销车票?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都不知道老师们还有这么好的福利?
原来那一片秘密绽放的花儿,只所以如此清香持久,只因为,它们与我一样,活在樱子老师了无痕迹却又那样温暖柔软的爱里。
第二卷愿来世做一朵莲
第11章 无法不对你残酷
弟弟第一次到北京读大学的时候,与我是同样的年龄。在父母的眼里,17岁,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又是没出过县城连火车也没有见过的农村少年。母亲便打电话给我,说要不你回来接他吧,实在是不放心,这么大的北京,走丢了怎么办?我想起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走过的路,很坚决地便拒绝掉了。我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男孩子,连路都不会走,考上大学有什么用?!
弟弟对我的无情,很是不悦,但父母目不识丁,也只能倚靠自己。我能想象出他从小县城到市里坐火车,而后在陌生的火车站连票都不知道去哪儿买的种种艰难,但我只淡淡告诉他一句“鼻子下有嘴”,便挂掉了电话。是晚上12点的火车,怕天黑有人抢包,母亲提前五个小时便把他撵去了车站。他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坐到外面的灯火都暗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我听着那边的弟弟几乎是以哭诉的语气提起周围几个老绕着他打转的小混混,便劈头问道:车站民警是干什么的?!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睡觉,明天车站见吧。弟弟也高声丢给我一句:车站也不用你接,用不着求你!我说,好,正巧我也有事,那我们大学见。我举着电话,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里,弟弟低声的哭泣,有一刹那的心疼,但想起几年前那个到处碰壁又到处寻路的自己,还是忍住了,轻轻将电话挂掉。
弟弟是个不善言语又略略羞涩的男孩,普通话又说得那么地蹩脚,扫一眼眉眼,便知道是乡村里走出来的少年;亦应该像我当初那样,不知道使用敬词,问路都被人烦吧。他一个人在火车上,不知道厕所,水都不敢喝。又是个不舍得花钱的孩子,八个小时的车程,他只啃了两袋方便面。下车后不知道怎么走,被人流裹挟着,竟是连出站口都找不到。总算是出来后,一路上挤公交,没听到站名,坐过了站,又返回去。等到在大学门口看见我笑脸迎上来,他的泪一下子流出来。看着这个瘦弱青涩的少年,嘴唇干裂,头发蓬松,满脸的汗水,额头上不知哪儿划破的一道轻微的伤痕,我终于放下心来,抬手给他温暖的一掌,说,祝贺你,终于可以一个人闯到北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