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魏志》：曹植，字子建，武帝第三子。初封东阿王，改封雍邱王，谥曰思。

杂诗五首首篇本集及《文选》俱作《七哀诗》

案：《韵语阳秋》云：《七哀诗》起曹子建，其次则王仲宣、张孟阳。释诗者谓病而哀，义而哀，感而哀，悲而

哀，耳闻目见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谓一事而七者具也。子建之《七哀》，在于独栖之思妇。仲宣之《七

哀》，在于弃子之妇人。孟阳之《七哀》，在于已毁之园寝。唐陶雍亦有《七哀诗》，所谓“君若无定云，妾作不

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是皆以一哀而七者具也。案：相和歌词楚调曲。《宋志》：楚调七解。又

按：《古今乐录》曰：《怨诗行》歌东阿王“明月照高楼”一篇。茂倩《乐府》作《怨诗行》二首，一首本辞，即此诗；

一首晋乐所奏，七解。与此诗互有异，即本集所载《怨歌行》诗是也。又有拟班婕妤《怨歌行》一首，《乐府》所

载“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诗是也。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1〗。借问叹者谁，言是客案：本集作“宕”子妻^2〗。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3〗。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4〗？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5〗。君怀时案：本集、《文选》作“良”不开，妾心案：本集、《文选》作“贱妾”当何依^6〗？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7〗！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8〗。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9〗。妾身守空房案：《文选》、本集作“闺”，良人行从军^10〗。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11〗。孤案：《文选》、本集作“飞”鸟绕树一作“林”翔，噭噭案：一作“嗷嗷”鸣索群^12〗。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13〗。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游鱼潜绿案：一作“渌”水，翔鸟薄天飞。眇眇客行士，遥役不得归^14〗。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游子案：本集作“者”叹《黍离》，处者歌《式微》^15〗。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16〗。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17〗。闲房何寂寞，绿草被阶庭^18〗。空室案：本集作“穴”自生风，百鸟翔一作“翩”南征。春思安可忘，忧慼与我案：本集作“君”并^19〗。佳人在远道，妾身独单一作“单且”茕^20〗。欢会难再遇案：本集作“逢”，兰芝不重荣^21〗。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案：宋本作“生”如浮萍^22〗。束案：本集作“赍”身奉衿带，朝夕不堕倾^23〗。傥愿案：一作“能”终顾盼案：本集作“傥终顾盼恩”，永副我中情^24〗。

南国有佳人，荣华若桃李^25〗。朝游江北岸，夕宿湘川沚^26〗。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27〗？俛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案：一作“永”恃^28〗。

1〗善曰：古诗：“慷慨有余哀。”

2〗《史记·范睢传》：穰侯又谓王稽曰：“谒君将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

3〗善曰：《汉书》：“民歌曰：‘泾水一石，其泥五斗。’”子建《九愁赋》云：“宁作清水之沉泥，不为浊路之飞尘。”词义各别。

4〗案：《尔雅》曰：“谐，和也。”

5〗善曰：古诗：“从风入君怀，四坐莫不叹。”

6〗善曰：《史记》：“骊姬曰：‘以贱妾之故，废嫡立庶。’”案旧注：汉末多征役别离，妇人感叹。故子建赋此，起句谓皎月流辉，轮无辍照，以其余光未没，似若徘徊。前觉以为文外傍情，斯言当矣。

7〗善曰：《小雅》曰：“缯之精者曰缟。古老切。”

8〗善曰：“言忧甚而志乱。”

9〗济曰：“悲愁声哀，故入青云。”

10〗善曰：“良人，谓夫也。”

11〗善曰：“一岁三春，故以三年为九春，言已过期也。”《纂要》：“九十日，故九春。”

12〗善曰：《楚辞》：“声噭噭以寂寥。”

13〗铣曰：“南流景，日也。”案：本集、《文选》此首与后一首为《杂诗》。旧注谓别京以后，在鄄城思故乡而作。又案：此系《杂诗》之第三首。

14〗案：《选》注：“上二句言得所也，此二句言不如鱼鸟也。”《大戴礼》曰：“鱼游于水，鸟飞于云。”《楚辞》：“安眇眇兮无所归薄。”

15〗《诗序》：“《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又：“《式微》，黎侯寓于卫，其臣劝以归也。”

16〗案：本集、《文选》俱作《情诗》。

17〗《广韵》：“擥，手擥取也。揽同。”杜预《左传注》：“礼授玉两楹之间。”

18〗司马相如《美人赋》：“闲房寂谧，不闻人声。”魏文帝《答繁钦书》：“谨卜良日，纳之闲房。”枚乘诗：“秋草凄已绿。”

19〗宋鲍照《采菱歌》：“春思乱如麻。”盖本此。《广韵》：“并，府尹切，合也。”

20〗《广韵》：“茕，独也。”

21〗《广韵》：“荣，荣华。”

22〗《淮南子》：“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天地性也。”

23〗晋孙楚《颜回赞》：“束身励行。与此意同。”《广韵》：“堕，徒果切，落也。”《说文》：“倾，仄也。”

24〗《孝经钩命决》：“天有顾盼之意，授图于黎元也。”《风俗通》：“颜色厚取顾盼所以亲密。”《离骚》：“孰云察余之中情。”案：本集作《闺情》二首之一。

25〗善曰：《楚辞》：“受命不迁，生南国。”谓江南也。

26〗善作“日夕宿湘沚。”五臣作“夕宿潚湘沚”。善曰：毛苌《诗传》：“沚，渚也。”《尔雅》：望厓洒而高岸。郭璞曰：“厓，水边。洒，谓深也。视厓峻而水深者曰岸。”《地理志》：“湘水在长沙。”

27〗善曰：《楚辞》：“容则秀雅，稚朱颜。”又：“美人皓齿，嫮以姱。”

28〗善曰：边让《章华台赋》：“体迅轻鸿，荣耀春华。”《庄子》：“俛仰之间。”《汉书·晁错传》注：“师古曰：俛即俯。”案：此系《杂诗》之第四首。齐云：《文选·杂诗》六首，而又有不同。

美一作“姜”女篇

善曰：《歌录》：“《美女篇》，《齐瑟行》也。”郭茂倩曰：美女者，以喻君子。言君子有美行，愿得明君而事之。若不遇时，虽见征求，终不屈也。案：魏杂曲歌词。傅玄、梁简文、萧子显、卢思道有拟诗，北齐魏收有《美女篇》二首，皆本诸此。此首《文选》载。

美一作“姜”女妖且闲五臣作“西”字，音先，协韵，采桑岐路间^1〗。长案：本集作“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2〗！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3〗。头上金一作“三”爵钗，腰佩翠琅玕^4〗。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案：一作“朱颜”^5〗。罗衣何飘飘五臣作“飘飖”，轻裾随风还^6〗。顾眄遗光彩，长啸气若兰^7〗。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8〗。借问女安案：本集作“何”居，乃在城南端^9〗。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10〗。容华晖案：本集作“耀”朝日，谁不希令颜^11〗？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12〗。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13〗。众人徒善作“何”嗷嗷，安知彼所欢案：本集一作“观”？盛年处房一作“幽”室，中夜起长叹^14〗。

1〗善曰：“闲，雅也。”《上林赋》：“妖冶闲都。”

2〗张协《七命》：“柔条夕劲。”《淮南子》：“使叶落者，风摇之也。”《语林》：“汉武帝追思李夫人之俦，不可复得，凄然赋落叶哀蝉之曲。”

3〗善曰：“攘袖，卷袂也。环，钏也。”《释名》：“腕，宛也。”钟会《菊花赋》：“雪皓腕而露形。”案：环臂谓之钏。后汉孙程十九人立顺帝有功，各赐金钏指环，则钏起于后汉矣。

4〗善曰：“爵钗，钗头上施爵。”琅玕，见《禹贡》。《尔雅》：“西北之美者，有昆仑之璆琳琅玕。”《山海经》：“昆仑山有琅玕树。”

5〗善曰：《南方草木状》：“珊瑚出大秦国，有洲在涨海中。”《广雅》：“珊瑚，珠也。”枚乘《七发》：“伏闻太子玉体不安。”司马相如《美人赋》：“花容自献，玉体横陈。”

6〗《王孙子》：“随珠耀日，罗衣从风。”《尔雅》：“衣眥谓襟，衱谓之裙。”

7〗善曰：《神女赋》：“吐芬芳其若兰。”

8〗善曰：《慎子》：“毛廧、西施衣以玄锡，则行者止。”杜笃《禊祝》曰：“怀季女使不餐。”

9〗善曰：“安，止也。南端，城之正南门也。”

10〗善曰：《汉书》：“枚叔上书曰：‘游曲台，临大路。’”《列子》：“虞氏，梁之富人，高楼临大路。”案：《南史》：“齐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世人谓之青楼。”考此诗，魏时已有此名矣。

11〗善曰：《神女赋》：“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诗·东方之日》章。薛君曰：“诗人言所悦者，颜色盛也。言美如东方之日出也。”向曰：“希，慕；令，善也。”

12〗善曰：《周礼》：“有媒氏之职。”《尔雅》：“安，定也。”《仪礼·士婚礼》：“纳征元纁束帛俪皮如纳吉礼。”贾公彦疏：“士大夫乃以元纁束帛，天子加以谷圭，诸侯加以大璋。”《周礼·玉人》：“谷圭，天子以聘女。大璋，诸侯以聘女。”

13〗《后汉·逸民传》：梁鸿妻孟氏，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汉·张耳传》：外黄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亡邸父客，父客谓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为请决，嫁之。

14〗善曰：苏武《答李少卿诗》：“低头还自怜，盛年行已衰。”蔡邕《霖雨赋》：“中宵夜而叹息。”案：旧注：“此以美女喻君子，看‘佳人’二语是用意处。”

种一作“穜”葛篇案：魏杂曲歌辞

种一作“穜”葛南山下，葛蔓案：本集作“虆”自成阴^1〗。与君初婚一作“定婚”时，结发恩义案：本集作“意”深。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2〗。窃慕《棠棣》篇，好乐和案：本集作“如”瑟琴^3〗。行年将晚暮，佳人怀异心^4〗。恩绝一作“纪”。案：本集作“义”旷不接，我情遂抑沉。出门当何顾？徘徊步北林。下有交颈兽，仰见双栖禽^5〗。攀枝长叹息，泪下霑一作“沾”罗衿一作“襟”。良鸟案：本集作“马”知我悲一作“愁”，延颈对一作“代”我吟^6〗。昔为同池鱼，今若本集作“为”商与参^7〗。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弃置委天命，愁愁案：《乐府诗集》，应作“悠悠”。又：一本作“悲愁”安可任^8〗。

1〗葛藟，见《诗》。案：《左传》：“葛藟犹能庇其本根。”《说文》：“絺，绤草也。”

2〗徐幹《中论》：“苟失其心，同衾犹远。”

3〗常棣，见《诗》。案：《尔雅》：“唐棣，栘。”郭注：“今江东呼夫栘。”陆玑云：“奥，李也。华或白或赤。”

4〗《左传》：季孙伏而对曰：“敢有异心。”又：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5〗汉司马相如《琴歌》曰：“何缘交颈为鸳鸯。”

6〗《庄子》：“列子入，泣涕沾襟。”《尸子》：“曾子每读丧礼，泣下沾襟。”

7〗《水经注》：“濮水北，称成陂。陂方五里，号曰同池陂。”子建《释思赋》云：“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与此义同。《左传》：子产曰：“昔高辛氏有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旷林，不相能，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邱，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故参为晋星。”《法言》：“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

8〗《庄子》：“圣人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鹖冠子》：“纵躯安命”。

浮萍篇

案：相和歌词清调曲。《乐府》作《蒲生行浮萍篇》。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1〗。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2〗。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3〗。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4〗。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5〗。新人虽可爱，无若故人一作“所”欢。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慊慊仰天叹，愁愁案：本集作“心”将何诉？日月不常案：本集作“恒”处，人生忽若寓一作“遇”^6〗。悲风来入怀案：本集作“帷”，泪下一作“落”如垂露^7〗。发箧造裳案：本集作“新”衣，裁缝纨与素。

1〗古诗逸句：“滔滔江汉萍，飘荡永无根。”

2〗《左传》：师服曰：“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制也。”

3〗冯衍《自陈疏》：“惶恐自陈，以救罪尤。”

4〗古乐府：“羽毛日摧颓。”《广雅》：“旷，久也。”

5〗《说文》：“樧，似茱萸，出淮南。”《风土记》：“茱萸，樧也。九月九日熟，色赤可采时也。”《礼·斗威仪》：“君乘金而王，其政讼平，芳桂常生。”《说文》：“兰，香草也。”《家语》：“芳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6〗魏文帝《善哉行》：“人生如寄，多忧何为？”《尸子》：老莱子曰：“人生天地之间，寄也。”

7〗古辞《艳歌》：“垂露成帷幄。”

弃妇诗一首

案：魏杂曲歌词。此首本集不载。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帷彩有光荣^1〗。光好一作“荣”晔流离，可以戏一作“处”淑灵^2〗。有鸟飞来集一作“来集树”，树一作“飞”翼以悲鸣。悲鸣复案：一作“夫”何为？一作“夫何为丹华”丹华实不成^3〗。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4〗。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5〗。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并。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6〗。反侧不能寐，逍遥于前庭。歭还入房，肃肃帷幕声^7〗。搴帷更摄带，抚节弹素筝^8〗。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9〗。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10〗。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11〗？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12〗。

1〗《广雅》：“若榴，石榴也。”陆机《与弟云书》：“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涂林安石榴。”晋庾儵《石榴赋》：“绿叶翠条，纷乎葱青；丹华照烂，晔晔荧荧。”傅玄《安石榴赋》：“龙辰升而丹华发。”又《李赋》：“房陵缥青。”盖俱本此。

2〗晋习嘏《长鸣鸡赋》：“五色流离。”宋傅亮《故安成太守傅君铭》：“荡二象之淑灵。”盖本此。

3〗《汉书》：成帝童谣曰：“桂树华不实。”

4〗《吕氏春秋》：“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

5〗《后汉书·田邑与冯衍书》：“日月之经天，河海之带地。”《文子》：“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贾子》：“主之与臣，若日月之与星也。”魏文帝《永思赋》：“信无子而应出。”

6〗魏武帝《短歌行》：“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7〗《左传》：“晋侯惧而退入于房。”晋孙绰《司空庾冰碑》：“高揖帷幕。”盖本此。

8〗晋湛方生《七叹》：“钟期中曲而抚节。”盖本此。又子建诗云：“弹琴抚节。”《风俗通》：“筝，五弦筑身也。今并、凉二州筝形如瑟，不知谁改也。”案：《释名》：“筝，施弦高急，筝筝然也。”《风俗通》谓蒙恬所造。《集韵》谓秦俗薄恶，有父子争瑟者，各入其半，遂名为筝。

9〗《汉·景十三王传》：中山靖王胜对曰：“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师古曰：“幼，音一笑反。眇音妙。幼妙，精微也。”

10〗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神灵扶其栋宇。”

11〗《孝经纬》：“白露后十五日，斗指酉为秋分。”《礼记》：“招摇在上。”郑玄曰：“招摇星在北斗杓端主指者。”《淮南子》：“斗指西南维为立秋。”

12〗《说文》：“获，刈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