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

蔡邕（132—192），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省杞县）人。东汉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东汉灵帝时，官居议郎，因上书论朝政时弊，贬徙朔方，董卓专权时，曾任尚书。后死于狱中。其赋作以《述行赋》为最著名。

述行赋

延熹二年秋，霖雨逾月。⁽¹⁾是时梁冀新诛，而徐璜、左悺等五侯擅贵于其处。⁽²⁾又起显阳苑于城西，人徒冻饿，不得其命者甚众。⁽³⁾白马令李云以直言死，鸿胪陈君以救云抵罪。⁽⁴⁾璜以余能鼓琴，白朝廷，敕陈留太守发遣余⁽⁵⁾。到偃师⁽⁶⁾，病不前，得归。心愤此事，遂托所过⁽⁷⁾，述而成赋。

余有行于京洛兮，遘淫雨之经时⁽⁸⁾。途迍邅其蹇连兮，潦污滞而为灾。⁽⁹⁾乘马蟠而不进兮，心郁悒而愤思。⁽¹⁰⁾聊弘虑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属词。⁽¹¹⁾

【简释】

(1) 延熹：东汉桓帝年号。霖雨：连雨，久下不停的雨。

(2) 梁冀：桓帝梁皇后之兄，继其父为大将军，执政专权。梁皇后死后，桓帝对其有疑心，与宦官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和徐璜等合谋杀之。五侯：以上五宦官同日封侯，史称“五侯”。

(3) 起：造。显阳苑：宫苑名称。不得其命：指冻饿而死。

(4) 白马：县名。李云：因上书指责宦官单超等无功不得封侯，被桓帝和宦官杀害。鸿胪陈君：指大鸿胪陈蕃。

(5) 敕：皇帝诏令。陈留：郡名，蔡邕本籍。

(6) 偃师：河南偃师。

(7) 托：寄托。

(8) 遘（gòu）：遭遇。淫雨：久雨。

(9) 迍邅（zhūn zhān）：遭遇困难。蹇连：不顺利。潦污：积水。

(10) 蟠：盘旋不进。悒（yì）：愁闷。

(11) 弘虑：扩大思路。存古：怀古。属词：作文。

夕宿余于大梁兮，诮无忌之称神。⁽¹²⁾哀晋鄙之无辜兮，忿朱亥之篡军。⁽¹³⁾历中牟之旧城兮，憎佛肸之不臣。⁽¹⁴⁾问宁越之裔胄兮，藐仿佛而无闻。⁽¹⁵⁾

【简释】

(12) 大梁：战国时魏都，今河南开封。诮（qiào）：责备。无忌：魏公子无忌，号信陵君。称神：被推崇。

(13) 晋鄙：魏将。据《史记·信陵君列传》，秦军围赵，无忌要救赵，晋鄙不肯进兵。侯嬴向无忌荐朱亥椎杀晋鄙，夺军击秦兵。作者认为此属违道，不加赞许。

(14) 中牟：春秋时晋国的城邑。佛肸（bì xì）：晋赵简子之臣，任中牟宰，叛赵氏。

(15) 宁越：周威王之师，中牟人，闻别人言三十年可以学成，宁越说别人休息他不休息，十年可学成。裔胄：后代。藐：遥远。

经圃田而瞰北境兮，悟卫康之封疆。⁽¹⁶⁾迄管邑而增感叹兮，愠叔氏之启商。⁽¹⁷⁾过汉祖之所隘兮，吊纪信于荥阳。⁽¹⁸⁾

【简释】

(16) 圃田：卫康叔的封地。卫康：卫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弟。卫国的始封君。

(17) 管邑：管叔封地。管叔是周武王弟。成王即位，周公摄政，管叔、蔡叔谋反周公，后为周公所杀。愠：怒。叔氏：即周成王叔父管叔、蔡叔。启商：启导商朝遗民反周。

(18) 汉祖：汉高祖刘邦。隘：困厄。纪信：高祖部将。高祖被困荥阳，纪信装作高祖向项羽投降，使高祖逃脱。

降虎牢之曲阴兮⁽¹⁹⁾，路丘墟以盘萦。勤诸侯之远戍兮，侈申子之美城。稔涛涂之愎恶兮，陷夫人以大名。⁽²⁰⁾登长坂以凌高兮，陟葱山之峣陉⁽²¹⁾；建抚体以立洪高兮，经万世而不倾⁽²²⁾。回峭峻以降阻兮，小阜寥其异形。⁽²³⁾冈岭纡以连属兮，溪谷夐其杳冥。⁽²⁴⁾迫嵯峨以乖邪兮⁽²⁵⁾，廓岩壑以峥嵘。攒棫朴而杂榛楛兮，被浣濯而罗生。⁽²⁶⁾布菼与台菌兮⁽²⁷⁾，缘层崖而结茎。行游目以南望兮，览太室之威灵⁽²⁸⁾。顾大河于北垠兮，瞰洛汭之始并。⁽²⁹⁾追刘定之攸仪兮，美伯禹之所营。⁽³⁰⁾悼太康之失位兮，愍五子之歌声。⁽³¹⁾

【简释】

(19) 虎牢：地名，荥阳附近。曲阴：曲折的山谷。

(20) 稔（rěn）：积久。涛涂：春秋时陈国大夫。愎（bì）：固执。夫人：那人。以上指春秋时齐桓公伐楚，路经陈、郑两国，陈国大夫辕涛涂力图避免齐军过陈、郑的事。

(21) 葱山：山名，在河南巩县。峣陉（yáo xīng）：高峭的断崖。

(22) 此句含义未详。

(23) 降阻：从高险处下来。阜：小山。寥：空阔。

(24) 冈岭：高岗地。夐（xiòng）：深远。

(25) 迫：迫使。嵯峨（cuó é）：山势高峻。

(26) 攒：聚。棫（yū）朴：柞木丛生。榛楛：木名。此句喻贤才多，人才盛。被：受。浣濯：洗涤。这里是滋润意。

(27) 菼（tǎn）：赤苗嘉谷。菼：荻草。

(28) 太室：嵩山。

(29) 垠：边际。洛汭（ruì）：洛水入黄河处。

(30) 刘定：刘定公。据《左传》载，他曾赞美夏禹治水。攸仪：所效法、敬仰。伯禹：夏禹。

(31) 太康：夏代君主。愍（mǐn）：哀念。五子之歌：太康好游乐而失政，在洛水畋猎十旬不归，人民背叛，以至失国。其弟五人在洛汭作歌以劝诫。

寻修轨以增举兮，邈悠悠之未央。⁽³²⁾山风汩以飙涌兮，气懆懆而厉凉。⁽³³⁾云郁术而四塞兮，雨蒙蒙而渐唐。⁽³⁴⁾仆夫疲而劬瘁兮，我马虺以玄黄。⁽³⁵⁾格莽丘而税驾兮，阴曀曀而不阳。⁽³⁶⁾

【简释】

(32) 修：长。未央：无尽。指路途遥远。

(33) 汩：风势急。懆懆（cǎo）：忧愁貌。

(34) 郁术：郁积。渐唐：道路被雨水浸湿。唐：同“塘”。

(35) 劬（qū）瘁：疲累。虺（huì tuí）、玄黄：都指马因劳累致病。《诗经》有“我马虺”、“我马玄黄”。

(36) 格：到。税：通“脱”，解，释。曀曀（yì）：阴暗。

哀衰周之多故兮，眺濒隈而增感⁽³⁷⁾。忿子带之淫逆兮，唁襄王于坛坎。⁽³⁸⁾悲宠嬖之为梗兮，心恻怆而怀惨。⁽³⁹⁾

【简释】

(37) 濒隈：水边地带。

(38) 子带：周惠王之子。坛坎：地名，在河南巩县。

(39) 梗：祸害。这两句讲周惠王两个儿子太子郑与王子带争夺王位。太子郑即位后为襄王，王子带出奔。后王子带归国与襄王后妃隗氏私通，后晋文公帮助襄王杀王子带。

乘舫舟而溯湍流兮，浮清波以横厉。⁽⁴⁰⁾想宓妃之灵光兮，神幽隐以潜翳。⁽⁴¹⁾实熊耳之泉液兮，总伊瀍与涧濑。⁽⁴²⁾通渠源于京城兮，引职贡乎荒裔。⁽⁴³⁾操吴榜其万艘兮，充王府而纳最。⁽⁴⁴⁾济西溪而容与兮，息巩都而后逝。⁽⁴⁵⁾愍简公之失师兮，疾子朝之为害。⁽⁴⁶⁾

【简释】

(40) 溯（sù）：逆水。厉：渡。

(41) 宓（fū）妃：洛水女神。翳（yì）：蔽。

(42) 熊耳：山名，在洛阳西南。伊、瀍（chán）：都是河名，在河南。涧：河名。濑：急流。

(43) 此句讲洛水引来边远地区的朝贡。

(44) 操：船桨。纳最：上贡。

(45) 容与：逍遥自在。息：休息。逝：去。

(46) 此句讲周景王死后，两个儿子王子朝与王子猛争位。王子猛即位后在其党巩简公支持下伐王子朝，简公失败。后王子猛借晋之力，逐去王子朝。

玄云暗以凝结兮，集零雨之溱溱。⁽⁴⁷⁾路阻败而无轨兮，途泞溺而难遵⁽⁴⁸⁾。率陵阿以登降兮，赴偃师而释勤⁽⁴⁹⁾。壮田横之奉首兮，义二士之侠坟。⁽⁵⁰⁾伫淹留以候霁兮，感忧心之殷殷。⁽⁵¹⁾并日夜而遥思兮，宵不寐以极晨⁽⁵²⁾。候风云之体势兮，天牢湍而无文。⁽⁵³⁾弥信宿而后阕兮，思逶迤以东运。⁽⁵⁴⁾见阳光之颢颢兮，怀少弭而有欣。⁽⁵⁵⁾

【简释】

(47) 玄：黑。溱溱（zhēn）：雨盛状。

(48) 遵：行。

(49) 释勤：解去劳苦，即休息。

(50) 田横：齐王，汉高祖灭齐后逃入海岛。高祖征召，不得已，田横与两客至洛阳，中途自杀，令二客奉头见高祖。高祖礼葬，二客又在田横坟旁掘穴自杀。

(51) 伫：长时站立。霁：放晴。殷殷：深沉。

(52) 极：至。

(53) 此句讲天空乌云密集，无转晴之兆。

(54) 弥：满。信：再宿。阕（què）：止息。东运：往东路运行。

(55) 颢颢（hào）：明亮。少弭（mǐ）：愁思少解。

命仆夫其就驾兮⁽⁵⁶⁾，吾将往乎京邑。皇家赫而天居兮，万方徂而星集。⁽⁵⁷⁾贵宠煽以弥炽兮，佥守利而不戢。⁽⁵⁸⁾前车覆而未远兮，后乘驱而竞及。穷变巧于台榭兮⁽⁵⁹⁾，民露处而寝湿。消嘉谷于禽兽兮，下糠秕而无粒。⁽⁶⁰⁾弘宽裕于便辟兮，纠忠谏其骎急。⁽⁶¹⁾怀伊吕而黜逐兮，道无因而获入。⁽⁶²⁾唐虞渺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⁶³⁾周道鞠为茂草兮⁽⁶⁴⁾，哀正路之日涩。

【简释】

(56) 就驾：套车。

(57) 天居：天宫。前句讲皇室严如居天上。徂（cú）：往。

(58) 弥：更加。佥（qiān）：全。戢（jí）：收敛。

(59) 变巧：变幻奇巧。

(60) 消：耗。下：下民、百姓。

(61) 弘：宽宏。便辟：即“便嬖”，奸巧谄媚者。骎（qīn）急：急迫。

(62) 伊吕：伊尹和吕望。伊：即伊尹，商汤贤臣。吕：即吕望，姜尚，曾隐于渭水垂钓，后辅周文王、周武王灭殷。武王即位后，尊尚为“尚父”。黜（chù）：免职。获入：指进言。

(63) 唐虞：尧、舜，指古时好的风尚。积习：久积而成的习惯。

(64) 鞠：同“鞫”，穷困。一说为“艽”，荒芜。《诗经·小雅·小弁》：“踧踧周道，鞠为茂草。”

观风化之得失兮，犹纷挐其多违⁽⁶⁵⁾。无亮采以匡世兮，亦何为乎此畿？⁽⁶⁶⁾甘衡门以宁神兮，咏都人而思归。⁽⁶⁷⁾爰结踪而回轨兮，复邦族以自绥。⁽⁶⁸⁾

【简释】

(65) 挐（ná）：纷乱。

(66) 亮采：忠于职事。语出《尚书·舜典》：“亮采惠畴。”匡：辅佐、救。畿（jí）：京郊。

(67) 衡门：即简陋的门庭。《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衡：通“横”。都人：《诗经·小雅》有《都人士》，伤叹今不复见古人。

(68) 爰：于是。结：结束。回轨：回车驾。邦族：故乡家族，指故乡。绥：安好。

乱曰：跋涉遐路，艰以阻兮。⁽⁶⁹⁾终其永怀，窘阴雨兮⁽⁷⁰⁾。历观群都，寻前绪兮⁽⁷¹⁾。考之旧闻，厥事举兮⁽⁷²⁾。登高斯赋⁽⁷³⁾，义有取兮。则善戒恶，岂云苟兮？⁽⁷⁴⁾翩翩独征，无俦与兮。⁽⁷⁵⁾言旋言复，我心胥兮。⁽⁷⁶⁾

【简释】

(69) 乱曰：篇末概括用语。遐：远。

(70) 窘：困迫。《诗·小雅·正月》：“终其永怀，又窘阴雨。”

(71) 前绪：前人遗绪。

(72) 厥事：古事。举：列。

(73) 登高斯赋：脱出《毛诗传》：“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74) 则：以……为则。戒：以……为戒。苟：随意。

(75) 翩翩：轻快飞舞貌。征：行。俦（chóu）：伴侣、同类。

(76) 言：语助词。旋：还，返回。胥：欣喜。《诗经·小雅·桑扈》：“君子乐胥，受天之祐。”

本诗是作者应召去洛阳途中抒怀之作，联系所经地的史事，逐行叙述，抚今追昔。内容深挚，风格奔放。在反映人民疾苦和政治腐败的现实上，与此时的纪史乐府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