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民歌

乐府是汉武帝时开始设立的一个专门掌管音乐的机构，它的任务是制定乐谱、训练乐工和搜集歌辞。它所搜集的歌辞中，一部分是民间歌谣，一部分是贵族文人的制作。但由于民间歌谣的强大艺术感染力，致使后来留存下来的多是俗乐民歌。这里选的主要是民间歌谣部分。

乐府民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群众性。其题材广泛，反映了人民的呼声，并且继承和发扬了《诗经·国风》的优良传统，善于选择典型事件，揭示社会现实。在形式上，突破了四言句式，广泛采用五言、七言、杂言诗句，从而在民歌创作上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

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¹⁾，野死不葬乌可食⁽²⁾。为我谓乌⁽³⁾：“且为客豪⁽⁴⁾！野死谅不葬⁽⁵⁾，腐肉安能去子逃⁽⁶⁾！”

水深激激⁽⁷⁾，蒲苇冥冥⁽⁸⁾，枭骑战斗死⁽⁹⁾，驽马徘徊鸣⁽¹⁰⁾。

梁筑室⁽¹¹⁾，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¹²⁾？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¹³⁾，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¹⁴⁾，暮不夜归！

【简释】

(1) 郭：外城。

(2) 野死：死于野外。乌：乌鸦。

(3) 为我谓乌：替我告诉乌鸦。

(4) 且为客豪：请（乌鸦）先为死者哭一哭吧。客：指死者。豪：同“嚎”，哭。

(5) 谅：想必。

(6) 安能：怎能够。去子逃：离开你们而逃。去：离开。

(7) 激激：清澈的样子。

(8) 冥冥：幽暗。

(9) 枭（xiāo）骑：精壮的骑兵。枭：矫健的好马。

(10) 驽马：劣马。

(11) 梁筑室：在桥梁上构筑工事。梁：桥梁。筑室：构筑工事。

(12) 禾黍：庄稼。君：君主。

(13) 子：你，你们，指士兵。良臣：这里亦指士兵。

(14) 出攻：出发攻战。

尸横荒野，乌鸦群飞，流水呜咽，蒲苇萧瑟……这阴森凄惨的战争场景，无言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和人民所承受的巨大牺牲。诗歌并没有直接去描写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争场景，而是通过对战后场景的静态描述，含蓄地表达人民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和平劳动生活的向往。特别是“为我谓乌”四句，运用荒诞的表现手法，用极豪放慷慨的语句去表述极悲极惨的事情，从而产生了一种悲极无泪、恨极无声的艺术效果，把整首诗的悲剧气氛渲染得更加浓烈，把死难战士陈尸疆场的悲惨景象烘托得更加突出。

有所思

有所思⁽¹⁾，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²⁾？双珠玳瑁簪⁽³⁾，用玉绍缭之⁽⁴⁾。闻君有它心，拉杂摧烧之⁽⁵⁾！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⁶⁾！秋风萧萧晨风⁽⁷⁾，东方须臾高知之⁽⁸⁾。

【简释】

(1) 有所思：我所思念的人。

(2) 何用：何以。问遗：赠送。

(3) 玳瑁（dài mào）：龟类，甲壳光滑带花纹，可作装饰品。簪：古人用来连接冠和发髻的针状器物，横穿髻上，两端露出冠外。

(4) 绍缭：缠绕。

(5) 拉杂：折碎。摧烧：毁坏焚烧。

(6) 妃呼豨：象声词，长叹声。

(7) 萧萧：风声。晨风：鸟名，即鹯。：疾速。

(8) 高（hào）：白。

爱情诗在乐府诗中占有一定的地位，这是其中的一首，它运用前后对比的手法描写了一位痴情女子的矛盾心理。以“闻君有他心”为界，前半部分描写了这位女子对郎君的一往情深及挚爱之情，后半部分则表现了她对变心人的满脑愤恨。这前后的鲜明对比，反映了她对爱情的专注与真挚，但结果究竟怎样，诗中没有明说，在描述了这位痴情女子的矛盾心理后，诗歌将答案留给了读者。这样的结尾处理，既耐人寻味，同时也切合了诗中人物的性格，可谓恰到好处。

上邪

上邪⁽¹⁾！我欲与君相知，⁽²⁾长命无绝衰⁽³⁾。山无陵，⁽⁴⁾江水为竭，⁽⁵⁾冬雷震震，⁽⁶⁾夏雨雪，⁽⁷⁾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简释】

(1) 上邪：天哪。上：上天。邪：同“耶”，感叹词。

(2) 相知：相亲、相爱。

(3) 长命无绝衰：使爱情永不断绝衰减。长：永远。命：令、使。

(4) 陵：山峰。

(5) 竭：枯竭、干涸。

(6) 震震：雷声。

(7) 雨：降落，这里用作动词。

中国古典诗歌中最热烈、最直率表达自己对所爱之人强烈感情的诗歌，恐怕就数这首《上邪》了。那一连串奇特的比拟，一气贯注，像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直叩人的心房，准确地表达了热恋中人特有的绝对化心理，同时，也由此确立了该诗在中国诗歌史上特有的地位，使之成为“短章之神品”。

江南可采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¹⁾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简释】

(1) 何田田：多么茂盛。何：何等、多么。田田：茂盛的样子。

通篇成功地运用民歌中常用的比兴、双关手法，虚写采莲，实则描写采莲男女之间纯真的爱情。它以“莲”喻“怜”，象征爱情；以鱼儿戏水于莲叶间暗喻青年男女在劳动中相互爱恋的欢乐场景。全诗格调清新健康，语言天真活泼，形象生动自然，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使人有新鲜可爱之感。

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¹⁾。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²⁾。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³⁾。他乡各异县⁽⁴⁾，展转不相见⁽⁵⁾。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⁶⁾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⁷⁾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⁸⁾。呼儿烹鲤鱼⁽⁹⁾，中有尺素书⁽¹⁰⁾。长跪读素书⁽¹¹⁾，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¹²⁾，下言长相忆⁽¹³⁾。

【简释】

(1) 绵绵：双关语，既指春天芳草绵延不绝，又指相思之情绵延不绝。远道：远方，这里指在远方行役的亲人。

(2) 宿昔：昨夜。之：指所思之人。

(3) 觉：醒来。

(4) 各异县：各在异地。

(5) 展转：也作“辗转”，不定，指在他乡做客的人行踪不定，亦可解释为思妇醒来后翻来覆去不能再入梦。

(6) 枯桑：落了叶的桑树。“枯桑”二句是说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寒，用以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与思念。

(7) 媚：爱。言：问讯。以上二句是说：远方归来的人，都忙着回家欢聚，谁又肯告诉我一些远人的讯息呢？

(8) 双鲤鱼：指藏着书信的函。古人常用竹木或绢帛等制成鲤鱼或雁鸟的形状，中间夹着书信，以资邮寄。

(9) 烹：烧煮，这里指打开。

(10) 尺素书：写在一尺左右大小的绢上的书信。素：白色的绢。

(11) 长跪：伸直了腰跪着。古人席地而坐，坐时两膝着地，臀部压在脚后跟上，跪时将腰挺直，上身就显得长些，故称“长跪”。

(12) 上言：上半部分。

(13) 下言：下半部分。

这一首描写思妇之情的诗歌，写得细腻、委婉、深沉、缠绵，叩人心扉。特别是诗歌运用现实与梦境相交错的表现手法，使得诗中情节似梦非梦、似真非真，从而将主人公因思念而情思恍惚、意象迷离的形象烘托得淋漓尽致。诗的前八句以“青草绵绵”起兴，可刚说“思远道”，就说“不可思”，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但刚一说梦，又忽然觉得梦境非真，相见仍然艰难。短短八句，就一波三折，梦境、现实交错，充分写出了思妇怀念之情的缠绵悱恻。紧接着的四句，以比喻突接上文，出奇制胜，进一步表现思妇的思情。但真有诗中所说的归人吗？未必，又是一个似梦似真的描写。最后八句，写思妇收到家书时的情节，既可能是真的，亦可能是一种极度思念时产生的臆想，作者将二者糅合在一起，以虚写实，虚实难辨，使得全诗更富神韵。

陌上桑⁽¹⁾

日出东南隅⁽²⁾，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³⁾，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⁴⁾，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⁵⁾，耳中明月珠⁽⁶⁾。缃绮为下裙⁽⁷⁾，紫绮为上襦⁽⁸⁾。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⁹⁾。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¹⁰⁾。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¹¹⁾。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¹²⁾。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¹³⁾。“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¹⁴⁾“宁可共载不⁽¹⁵⁾？”罗敷前置词⁽¹⁶⁾：“使君一何愚⁽¹⁷⁾！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¹⁸⁾。何用识夫婿⁽¹⁹⁾？白马从骊驹⁽²⁰⁾。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²¹⁾，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²²⁾，二十朝大夫⁽²³⁾，三十侍中郎⁽²⁴⁾，四十专城居⁽²⁵⁾。为人洁白皙⁽²⁶⁾，鬑鬑颇有须⁽²⁷⁾。盈盈公府步⁽²⁸⁾，冉冉府中趋⁽²⁹⁾。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³⁰⁾！”

【简释】

(1) 据郑樵《通志》，《陌上桑》本有两首，一首又名《秋胡行》，咏秋胡故事；另一首又名《艳歌罗敷行》，咏罗敷故事。本篇分三解，每节为一解，“解”犹“章”，是乐歌的段落。

(2) 隅：方。

(3) 喜蚕桑：擅长养蚕和采桑。

(4) 青丝：青色丝绳。笼：篮子。系：篮子上的络绳。

(5) 倭（wō）堕髻：髻子歪在头的一边，好像要堕下来的样子。古时把这种发式叫“倭堕髻”，又叫“堕马髻”，是当时女子时髦的发型。

(6) 明月珠：珠宝名，相传出自西域大秦国。

(7) 缃：杏黄色。绮：有花纹的绫子。

(8) 襦（rú）：短袄。

(9) 捋（lǔ）：抚摩。髭：上唇胡须。

(10) 帽：一作“巾”。著：载，戴。头：即“绡头”，包头发的纱巾。古代男子先用纱巾把头发束好，然后再加冠。

(11) 但：只是。坐：因为。

(12) 五马：指使君所乘的五匹马拉的车子。踟蹰：踌躇不前的样子。

(13) 姝（shū）：美丽的女子。

(14) 谢：问。

(15) 宁可：能否。共载：与使君同车而归，意即嫁给使君。不：同“否”。

(16) 前置词：上前答话。

(17) 一何：何等，多么。

(18) 上头：行列的前端。

(19) 何用：何以，凭什么。

(20) 从：跟随。骊：深黑色的马。

(21) 鹿卢剑：剑柄用玉刻作鹿卢的形状称为鹿卢剑。鹿卢：同“辘轳”，井上汲水的绞车。

(22) 府小吏：太守府中的小官吏。

(23) 朝大夫：朝廷中“大夫”级别的官员。

(24) 侍中郎：皇帝身边的侍卫官。

(25) 专城居：一城之主，指太守。

(26) 皙：皮肤白净。

(27) 鬑鬑（lián）：胡须稀疏的样子。颇：略。

(28) 盈盈：走路从容舒缓的样子。公府步：方步、官步。

(29) 冉冉：与“盈盈”同义。趋：快走。

(30) 殊：人才出众。

该篇是汉乐府民歌中著名的叙事诗，它成功地运用铺陈、反衬、夸张等艺术手法描写了一位刚直不阿、美丽而充满智慧的农村少女的形象。诗歌的第一部分描写罗敷的惊人美貌时，并未采取直接描写的方法，而是采取反衬、夸张的方法，写她的穿戴、饰物，写别人见到她时的神态。这种不写美的形象，而写美的效果以激发读者的想象进行艺术再创造的反衬手法的运用，见出了作者对生活的准确把握和对艺术表现手法的巧妙运用。诗的第二、三部分在描写罗敷对使君的反抗时，亦充分运用了铺陈、反衬的手法。罗敷对其“夫婿”美好形象的描述极尽铺陈之道，而这种描述越是铺陈，“夫婿”的形象越高尚、伟大，使君的形象也就越被反衬得卑劣、渺小。最后，诗歌戛然而止，让人在一种突如其来的停顿中去细细品味这样一种铺陈的意义和目的所在，真可谓是独具匠心。

孔雀东南飞（并序）⁽¹⁾

汉末建安中⁽²⁾，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³⁾，为仲卿母所遣⁽⁴⁾，自誓不嫁⁽⁵⁾。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⁶⁾。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⁷⁾。时人伤之⁽⁸⁾，为诗云尔⁽⁹⁾。

【简释】

(1) 这首诗最早见于陈朝徐陵编的《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题为《焦仲卿妻》。后人也常取该诗首句“孔雀东南飞”为题。

(2) 建安：东汉献帝年号（196—220）。

(3) 庐江府：汉郡名，治所在今安徽潜山县。小吏：低级官员。

(4) 遣：送回，指妇女出嫁后被休回娘家。

(5) 不嫁：不再改嫁。

(6) 乃：于是，就。

(7) 缢：吊死。

(8) 伤：哀悼。之：指这件爱情悲剧。

(9) 云尔：语末助词，“如此而已”的意思。

孔雀东南飞⁽¹⁰⁾，五里一徘徊⁽¹¹⁾。“十三能织素⁽¹²⁾，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¹³⁾，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¹⁴⁾，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¹⁵⁾，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¹⁶⁾，大人故嫌迟⁽¹⁷⁾。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¹⁸⁾！妾不堪驱使⁽¹⁹⁾，徒留无所施⁽²⁰⁾。便可白公姥⁽²¹⁾，及时相遣归。”

【简释】

(10) 孔雀东南飞：古乐府写夫妻别离，多以双飞鸟起兴，开头这两句就是全诗起兴的句子。所谓起兴，就是“打个譬喻”或“开个头”的意思。

(11) 徘徊：反顾不进的样子。

(12) 素：白色的绢。

(13) 箜篌（kōng hóu）：古代的一种弦乐器。

(14) 为君妇：做你的妻子。君：对丈夫的尊称。

(15) 节：节操，这里指爱情。

(16) 断：截，把织成的布匹从织机上截下来。

(17) 大人：对长辈的尊称，这里指焦仲卿母亲。

(18) 难为：不好做，难做。

(19) 不堪：不能，不胜任。

(20) 徒：白白地。施：用。

(21) 公姥（mǔ）：公婆。这里是偏义复词，专指姥（婆婆）。以上为第一段，是刘兰芝向焦仲卿诉说苦衷的话。她说自己本无过失，却受到婆婆的挑剔和虐待，她已经无法忍受，只好请求暂时转回娘家了。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²²⁾：“儿已薄禄相⁽²³⁾，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²⁴⁾，黄泉共为友⁽²⁵⁾。共事二三年⁽²⁶⁾，始尔未为久⁽²⁷⁾。女行无偏斜⁽²⁸⁾，何意致不厚⁽²⁹⁾。”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³⁰⁾！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³¹⁾。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³²⁾！东家有贤女⁽³³⁾，自名秦罗敷⁽³⁴⁾。可怜体无比⁽³⁵⁾，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³⁶⁾，遣之慎莫留！”府吏长跪告⁽³⁷⁾，伏惟启阿母⁽³⁸⁾：“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³⁹⁾！”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⁴⁰⁾：“小子无所畏⁽⁴¹⁾，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⁴²⁾！”

【简释】

(22) 启：告禀。

(23) 薄禄相：古时迷信相术，认为由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决定他的贫富贵贱。“薄禄相”，是穷相，即福分不厚的意思。

(24) 结发：结为夫妇。古时男女成婚之夕，男方把头发结朝左边，女方把头发结在右边，表示双方从此结合。

(25) 黄泉：指地下。这句说：死后也要相依在一起，表示爱情的死生不渝。

(26) 共事：共同生活。

(27) 始尔：才开头。尔：语气词。

(28) 无偏斜：没有不正当的地方。

(29) 没料到她会不受您的喜欢。何意：没料想到。致：招致。不厚：不爱，不喜欢。

(30) 你的心地为什么这样想不开。何乃：为何。区区：狭小貌。

(31) 自专由：自作主张，由着性子。

(32) 汝：你。

(33) 东家：东邻。

(34) 自名：名叫。罗敷：古代对美丽而坚贞的女子的代称。

(35) 可怜：可爱。体：形态。

(36) 之：她，指刘兰芝。

(37) 长跪：直身跪着。

(38) 伏惟：下辈对上辈说话时的恭敬口气。

(39) 终老：终身。取：同“娶”。

(40) 槌床：拍床。这里的床指的是坐具。

(41) 畏：畏惧。

(42) 会不：决不。以上是第二段，写仲卿向母亲恳求不要驱逐兰芝，遭到母亲的蛮横拒绝。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⁴³⁾。举言谓新妇⁽⁴⁴⁾，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⁴⁵⁾，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⁴⁶⁾，吾今且报府⁽⁴⁷⁾，不久当还归，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⁴⁸⁾，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⁴⁹⁾！往昔初阳岁⁽⁵⁰⁾，谢家来贵门⁽⁵¹⁾。奉事循公姥⁽⁵²⁾，进止敢自专⁽⁵³⁾？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⁵⁴⁾。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⁵⁵⁾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⁵⁶⁾，葳蕤自生光⁽⁵⁷⁾；红罗复斗帐⁽⁵⁸⁾，四角垂香囊⁽⁵⁹⁾；箱帘六七十⁽⁶⁰⁾，绿碧青丝绳⁽⁶¹⁾。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⁶²⁾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⁶³⁾，留待作遣施⁽⁶⁴⁾，于今无会因⁽⁶⁵⁾。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简释】

(43) 户：门。指兰芝的房间。

(44) 举言：发言，告诉。新妇：即媳妇。

(45) 卿：对兰芝的爱称。

(46) 但：且，姑且。

(47) 报府：到庐江府当值。报：同“赴”。

(48) 下心意：低心下意，暂时忍受些委屈。

(49) 勿复：不再。纷纭：啰唆。

(50) 初阳岁：旧历十一月。古时有冬至阳气初动的说法，把冬至后的一段时间称作“阳岁”或“岁阳”。

(51) 谢：辞别。

(52) 奉事：行事。

(53) 进止：举止行动。敢：岂敢。

(54) 伶俜（líng píng）：孤单伶仃的样子。萦苦辛：为辛苦所缠绕。

(55) 自以为没有什么过错，可以侍奉婆婆到老，以报答她的大恩。卒：尽，到底。

(56) 绣腰襦：绣花的短袄。襦（rú）：短工衣。

(57) 葳蕤（wēi ruí）：草木茂盛树叶下垂的样子；此处形容绣腰襦上所绣的花色繁多。

(58) 复斗帐：双层的方帐。斗帐：方帐底小口大，方形像斗。

(59) 香囊：盛香料的小袋。

(60) 帘：同“奁”，嫁妆。

(61) 这句是指箱奁都用碧绿的丝绳捆好。

(62) 各种不同的物品都放在箱帘中了。

(63) 后人：指仲卿将来再娶的妻子。这是兰芝离开焦家时说的气话，实际上仲卿并无另娶的意思。

(64) 留给你将来分赠别人之用。遣施：赠送，施与。

(65) 于今：从今。会因：会面的机会。以上是第三段，写仲卿辛酸地转达了焦母的意思，兰芝毅然做离开焦家的准备。

鸡鸣外欲曙⁽⁶⁶⁾，新妇起严妆⁽⁶⁷⁾。著我绣夹裙⁽⁶⁸⁾，事事四五通⁽⁶⁹⁾。足下蹑丝履⁽⁷⁰⁾，头上玳瑁光⁽⁷¹⁾。腰若流纨素⁽⁷²⁾，耳著明月珰⁽⁷³⁾。指如削葱根⁽⁷⁴⁾，口如含朱丹⁽⁷⁵⁾。纤纤作细步⁽⁷⁶⁾，精妙世无双。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⁷⁷⁾，生小出野里⁽⁷⁸⁾，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⁷⁹⁾。受母钱帛多⁽⁸⁰⁾，不堪母驱使⁽⁸¹⁾。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⁸²⁾，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⁸³⁾，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⁸⁴⁾，初七及下九⁽⁸⁵⁾，嬉戏莫相忘⁽⁸⁶⁾！”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⁸⁷⁾。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⁸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⁸⁹⁾！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⁹⁰⁾！”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⁹¹⁾！君既若见录⁽⁹²⁾，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⁹³⁾，妾当作蒲苇⁽⁹⁴⁾；蒲苇纫如丝⁽⁹⁵⁾，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⁹⁶⁾，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⁹⁷⁾！”举手长劳劳⁽⁹⁸⁾，二情同依依⁽⁹⁹⁾。

【简释】

(66) 曙：天亮。

(67) 严妆：认真整妆。

(68) 著：穿戴。夹裙：偏义复词，即裙。

(69) 四五通：形容穿戴认真。通：遍。

(70) 蹑（niè）：穿着。

(71) 玳瑁（dài mào）：龟属动物，甲壳可做饰物。这里指用玳瑁做的头饰。

(72) 兰芝腰际所着的丝织品轻盈地飘动。纨（wán）素：质地轻柔的丝织品。

(73) 明月珰（dāng）：用明月珠做成的珍贵耳坠。珰：耳坠。

(74) 削葱根：削尖的葱头，形容手指的细长洁白。

(75) 朱丹：红宝石。这里说嘴唇红艳小巧，有如红宝石一般。

(76) 纤纤：小巧。细步：小步，小步慢走。

(77) 以下八句是刘兰芝向焦母告辞的话。

(78) 野里：粗野的地方。这是兰芝谦称自己出身低贱。

(79) 又有愧于你家的高贵子弟。兼：又，更。

(80) 钱帛：金钱布帛，指聘礼。

(81) 驱使：使用。

(82) 却：退下来。

(83) 以下六句是兰芝对小姑说的话。

(84) 扶将：扶持，侍奉。

(85) 初七：古时夏历七月七日，妇女供祭传说中的织女，用针线做各种游戏，叫乞巧。下九：古时称每月二十九日为上九，初九为中九，十九为下九。妇女常在下九日设酒集会，玩藏钩等各种游戏，叫阳会。初七、下九都是妇女集会玩乐的日子。

(86) 快乐时候别忘掉我。

(87) 涕：泪。古时称作泪为涕。以上是第四段，写兰芝被遣回家的当天，认真整妆，从容自在地与焦母及小姑告别，离开焦家的情景。

(88) “隐隐”、“甸甸”都是车子行走的声音。何：语气词。

(89) 隔：绝，断绝。以下五句是焦仲卿对兰芝说的话。

(90) 誓天：对天发誓。

(91) 区区怀：忠爱专一的心意。

(92) 见录：收留。

(93) 磐（pán）石：厚重的石头。

(94) 妾：古代女子对自己的兼称。蒲苇：蒲草和芦苇，都是水草，质地柔韧。

(95) 纫：同“韧”，柔软而不易折断。这里用来比喻爱情的坚韧。

(96) 父兄：偏义复词，单指兄。

(97) 逆：违，违背我的意思。煎：煎熬，逼迫。

(98) 劳劳：忧愁难舍的样子。

(99) 依依：恋恋不舍。以上是第五段，写仲卿告别兰芝，二人立下互不背弃的誓言。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¹⁰⁰⁾。阿母大拊掌⁽¹⁰¹⁾：“不图子自归⁽¹⁰²⁾！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¹⁰³⁾。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¹⁰⁴⁾？”兰芝惭阿母⁽¹⁰⁵⁾：“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¹⁰⁶⁾。

【简释】

(100) 无颜仪：脸上无光彩，没脸见人。

(101) 拊掌：指掌，表示惊异的动作。

(102) 不图：没料到。子：你，指兰芝。

(103) 谓言：说是，认为。誓违：“誓”疑为“諐”（qiān）字之误，“諐”为古“愆”字，諐违，即过失。

(104) 古代女子出嫁后，要娘家去接才能回来，自己回娘家就是被夫家休了。所以刘母对她的“不迎自归”感到很惊讶。

(105) 惭阿母：惭愧地回答母亲的问话。

(106) 悲摧：伤心。以上是第六段，写兰芝回家母女相见的情景。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¹⁰⁷⁾。云有第三郎⁽¹⁰⁸⁾，窈窕世无双⁽¹⁰⁹⁾。年始十八九⁽¹¹⁰⁾，便言多令才⁽¹¹¹⁾。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¹¹²⁾，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¹¹³⁾。自可断来信⁽¹¹⁴⁾，徐徐更谓之⁽¹¹⁵⁾。”阿母白媒人⁽¹¹⁶⁾：“贫贱有此女⁽¹¹⁷⁾，始适还家门⁽¹¹⁸⁾。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¹¹⁹⁾幸可广问讯⁽¹²⁰⁾，不得便相许⁽¹²¹⁾。”

【简释】

(107) 县令：县官。

(108) 云：说。这是媒人传达县令的话。

(109) 窈窕（yǎo tiǎo）：体态美好。

(110) 始：方才。

(111) 便言：会说话，有口才。令才：美好的才能。

(112) 丁宁：同“叮咛”，再三嘱咐。

(113) 非奇：不佳。

(114) 信：信使，指媒人。

(115) 慢慢再提改嫁的事。徐徐：慢慢。

(116) 白：告诉。

(117) 贫贱：刘母对自家的谦称。

(118) 适：嫁。

(119) 她连做一个小吏的妻子都不称，又怎能合县令公子的心意呢？吏人妇：小吏的妻子。

(120) 幸：希望。问讯：打听。

(121) 许：许可，答应。以上是第七段，写县令派人来说媒，被刘母婉言谢绝了。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¹²²⁾。说有兰家女⁽¹²³⁾，承籍有宦官，⁽¹²⁴⁾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¹²⁵⁾。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¹²⁶⁾。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¹²⁷⁾。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¹²⁸⁾！”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¹²⁹⁾！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¹³⁰⁾，否泰如天地⁽¹³¹⁾，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¹³²⁾，其往欲何云⁽¹³³⁾？”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¹³⁴⁾，处分适兄意⁽¹³⁵⁾，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¹³⁶⁾，渠会永无缘⁽¹³⁷⁾。登即相许和⁽¹³⁸⁾，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¹³⁹⁾。还部白府君⁽¹⁴⁰⁾：“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¹⁴¹⁾，便利此月内⁽¹⁴²⁾，六合正相应⁽¹⁴³⁾。良吉三十日⁽¹⁴⁴⁾，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¹⁴⁵⁾，络绎如浮云⁽¹⁴⁶⁾。青雀白鹄舫⁽¹⁴⁷⁾，四角龙子幡⁽¹⁴⁸⁾，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¹⁴⁹⁾，踯躅青骢马⁽¹⁵⁰⁾，流苏金镂鞍⁽¹⁵¹⁾。赍钱三百万⁽¹⁵²⁾，皆用青丝穿⁽¹⁵³⁾。杂彩三百匹⁽¹⁵⁴⁾，交广市鲑珍⁽¹⁵⁵⁾。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¹⁵⁶⁾。

【简释】

(122) 寻：随即。丞：县丞，次于县令的官吏。请：请婚。

(123) 兰家女：姓兰人家的闺女。

(124) 承籍：承继祖先的仕籍。宦官：即官宦。这句说：那个闺女家里世世代代是做官的。以上四句大意说：太守示意县丞建议县令另向兰家求婚。

(125) 娇逸：娇美俊逸。

(126) 主簿：掌管文书簿籍的官员。

(127) 结大义：即结婚姻。以上八句大意说：太守又让主簿向县丞转述他的意思，让县丞到刘家去为他的五郎求婚。

(128) 老姥：老妇。

(129) 作计：打算。不量：不考虑。

(130) 郎君：指太守之子。

(131) 否（pǐ）泰：本是《易经》中的两个卦名。否：表示坏运道。泰：表示好运道。如天地：差别有如天地。

(132) 义郎：对太守公子的美称。

(133) 这样下去，你到底作什么打算呢？

(134) 中道：中途，半中。

(135) 处分：处置，吩咐。适：顺从。

(136) 要：约。

(137) 渠会：与他相会。渠：他。

(138) 登即：立即。许和：答应。

(139) 诺诺、尔尔：皆是应声，如说“是是”、“好好”。

(140) 府君：太守。

(141) 历、书：都指历书。古时迷信，凡婚、丧、出行都要翻检历书，以定时日。

(142) 便利：适宜。

(143) 六合：古时选择吉日，要求月建与日辰相合，即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叫作六合。

(144) 良吉：良辰吉日。

(145) 交语：交代手下的人。速装束：快点准备婚礼。

(146) 络绎：不断，络绎不绝。

(147) 白鹄舫：画有白鹄的船。

(148) 龙子幡：绣龙的旗。

(149) 金车、玉轮：形容车子的华贵。

(150) 踯躅（zhí zhú）：行走缓慢的样子。青骢（cōng）马：毛色青白相间的马。

(151) 流苏：下垂的缨子，用彩色羽毛做成，多用于车马，帐幕。金镂鞍：镂刻有金花的鞍子。

(152) 赍（jī）：赠送。

(153) 青丝穿：古时铜钱中间有孔，可用绳索穿起来。用青丝穿钱也是表示华贵。

(154) 杂彩：多种色彩的织品。

(155) 交：交州。广：广州。市：买。鲑（guī）：鱼名。珍：美味。

(156) 郁郁：人众多的样子。以上是第七段，写太守派人求婚，兰芝在兄长的逼迫下只好表示答应。太守家十分高兴，立即着手准备，迎娶时极尽铺张奢靡。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¹⁵⁷⁾，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¹⁵⁸⁾，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¹⁵⁹⁾。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¹⁶⁰⁾。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¹⁶¹⁾。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¹⁶²⁾。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¹⁶³⁾。卿当日胜贵⁽¹⁶⁴⁾，吾独向黄泉⁽¹⁶⁵⁾。”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¹⁶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¹⁶⁷⁾。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¹⁶⁸⁾，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¹⁶⁹⁾，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¹⁷⁰⁾，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¹⁷¹⁾，四体康且直⁽¹⁷²⁾。”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¹⁷³⁾，慎勿为妇死⁽¹⁷⁴⁾，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¹⁷⁵⁾，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¹⁷⁶⁾。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¹⁷⁷⁾。

【简释】

(157) 适得：刚才得到。

(158) 琉璃榻：装饰有琉璃的坐具。榻（tà）：一种坐具。

(159) 晻晻（àn）：日落后昏暗不明的样子。暝（míng）：黄昏。以上为第八段，写刘母劝慰兰芝，让她整理嫁衣。

(160) 摧藏：极度哀伤。藏：同“脏”。

(161) 履：鞋。

(162) 不可量：不可估量。

(163) 蒲苇虽坚韧，但韧性不长久。

(164) 日胜贵：一日比一日富贵。

(165) 向黄泉：死于地下。黄泉：地下。

(166) 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尔：如此，这样。

(167) 无论如何不再想保存性命了。以上为第九段，写仲卿知道兰芝的婚事，连忙请假回来。二人相见之后，共同立下以死殉情的决心。

(168) 摧：折断。

(169) 日冥冥：渺渺茫茫。

(170) 不良计：不好的打算，暗示自杀。

(171) 南山石：喻长寿。

(172) 康且直：四肢硬朗，身体健康。这是仲卿祝愿焦母的话。

(173) 台阁：此处指太守府署。

(174) 慎勿：千万不要。

(175) 艳城郭：艳丽的姿色全城称美。

(176) 乃尔：就这样。立：决定。

(177) 愁煎迫：忧愁愈来愈重。以上为第十段，写仲卿回家后，向焦母表明死志。

其日牛马嘶⁽¹⁷⁸⁾，新妇入青庐⁽¹⁷⁹⁾。庵庵黄昏后⁽¹⁸⁰⁾，寂寂人定初⁽¹⁸¹⁾。“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¹⁸²⁾。两家求合葬⁽¹⁸³⁾，合葬华山旁⁽¹⁸⁴⁾。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¹⁸⁵⁾。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¹⁸⁶⁾。多谢后世人⁽¹⁸⁷⁾，戒之慎勿忘！

【简释】

(178) 嘶：嘶鸣。牛马嘶鸣，形容婚礼的热闹。

(179) 青庐：青布搭成的帐篷。当时风俗，婚礼要在青庐中举行。

(180) 庵庵：同“晻晻”，日光昏暗的样子。

(181) 人定初：夜晚人们开始静下来的时候。

(182) 自挂：上吊。以上是第十一段，写在太守迎亲的当天，兰芝、仲卿遵守誓约，双双殉情。

(183) 合葬：将二人共葬一坟。

(184) 华山：庐江府附近的小山，不是五岳之一的华山。

(185) 交通：交叉。

(186) 彷徨：徘徊。

(187) 多谢：敬告。

《孔雀东南飞》是我国文学史上一篇杰出的长篇五言叙事诗，它通过对焦仲卿、刘兰芝这对青年夫妻在封建礼教残酷迫害下的悲惨遭遇的描写，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礼教的罪恶，热情歌颂了他们真挚的爱情及反抗精神。

作者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很具特色：一是善于运用符合人物身份和性格的个性化语言，以突出人物的个性特征。如“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仅仅两句便活画出焦母专横顽固的神色。二是善于抓住人物的举止来刻画，以描摹人物的精神。如写兰芝“严妆”时，“事事四五通”这一异乎寻常的行动，巧妙地展示了兰芝欲去而又不忍离去的复杂心理。三是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以衬托人物的性格，如太守迎亲铺张场面的描写就反衬出兰芝不为势利所诱，不为威武所屈的高尚品德。

诗的结尾，又表达了广大人民要求婚姻自由、恋爱自由的强烈愿望。

东门行

出东门，不顾归⁽¹⁾。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²⁾，还视架上无悬衣⁽³⁾。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⁴⁾：“他家但愿富贵⁽⁵⁾，贱妾与君共哺糜⁽⁶⁾。上用仓浪天故⁽⁷⁾，下当用此黄口儿⁽⁸⁾。今非⁽⁹⁾！”“咄！行⁽¹⁰⁾！吾去为迟⁽¹¹⁾，白发时下难久居！”

【简释】

(1) 顾：顾念，考虑。

(2) 盎：一种口小腹大的瓦盆。斗米储：一斗米的存量。

(3) 还视：回头看。悬衣：挂着的衣服。

(4) 儿母：孩子妈，即主人公的妻子。

(5) 他家：别人家。但愿：尽管。

(6) 哺（bǔ）糜：吃粥。哺：吃。糜：粥。

(7) 用：为了。仓浪天：青天，苍天。

(8) 黄口儿：妇儿。

(9) 今非：意指现在的举动不对。

(10) 行：走啦。

(11) 我已经去晚啦。

诗歌作为语言的艺术，决定了语言在诗歌中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首汉乐府中最具有反抗精神的诗篇，成功地借助于语言的魅力将一个为生活所迫而站起反抗的男子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诗中男主人公正处于一种走投无路而起身反抗的状态。因而其语言必然是干脆、利落的。像“咄！行！吾去为迟”等句，准确地表达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而女主人公妄想以情动人，其劝说丈夫的语言也必然是婉转而充满深情的，诗中的语言又恰与此吻合，可见作者对语言的把握是准确而独具匠心的。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¹⁾，皎若云间月⁽²⁾。闻君有两意⁽³⁾，故来相决绝⁽⁴⁾。今日斗酒会⁽⁵⁾，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⁶⁾，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⁷⁾，嫁娶不须啼⁽⁸⁾。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⁹⁾，鱼尾何簁簁⁽¹⁰⁾。男儿重意气⁽¹¹⁾，何用钱刀为⁽¹²⁾？

【简释】

(1) 皑：白。

(2) 皎：白。

(3) 两意：二心，指情恋。

(4) 决：别。

(5) 斗：盛酒的器具。

(6) 躞蹀（xiè dié）：缓步而行的样子。御沟：环绕宫墙或流经宫苑的渠水。

(7) 凄凄：悲伤的样子。

(8) 嫁娶：出嫁。偏义复词，偏用嫁。

(9) 竹竿：钓竿。袅袅：动摇貌，指细长柔软的东西随风摆动的样子。

(10) 簁簁（shī）：形容鱼跃掉尾声。

(11) 意气：这里指情感，恩义。

(12) 钱刀：金钱，古时钱有铸成刀形的，叫作刀钱，所以钱又称为钱刀。

该诗巧妙地通过抒情主人公的言行，塑造了一个个性爽朗、感情强烈，头脑清醒的女子形象。诗在内容上的叙述时而今，时而昔；时而己，时而彼；时而现实，时而理想。这种回环交错，似乱不乱，峰断雾连，层层推进的结构方式，既真实地刻画了女主人公心烦意乱，悲愤难平的意绪，也生动地显示出她那种周密而深邃的思想。诗中多用比喻，且相当灵活，有用在一节之前，有用在一节之后，与叙事抒情融为一体，大大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表现力。

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¹⁾，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²⁾，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³⁾。
常恐秋节至⁽⁴⁾，凉飙夺炎热⁽⁵⁾，
弃捐箧笥中⁽⁶⁾，恩情中道绝⁽⁷⁾。

【简释】

(1) 新裂；刚从织机上扯下来。裂：指从织机上截下织物。齐：地名，今山东。纨素：织得很细的白色生绢，以齐地出产的为好。

(2) 合欢扇：团扇，一种圆形的扇子。

(3) 动摇：指扇扇子。

(4) 秋节：秋天。

(5) 飙：急风。

(6) 弃捐：弃置，舍弃。箧笥（qiè sì）：竹箱。

(7) 中道：中途，半路。

这是一首咏物诗，虽咏物，实咏人。诗中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把自己比作一把团扇，男子需要的时候被留在身边，不需要的时候就被弃置在一旁，这充分反映了封建社会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她们只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和附属品，男人的喜好决定了她们的命运。全诗借扇咏人，字字不离扇，句句皆喻人，体现作者在驾驭题材方面的功力。

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¹⁾。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²⁾？”“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³⁾。”兔从狗窦入⁽⁴⁾，雉从梁上飞⁽⁵⁾，中庭生旅谷⁽⁶⁾，井上生旅葵⁽⁷⁾。舂谷持作饭⁽⁸⁾，采葵持作羹⁽⁹⁾。羹饭一时熟⁽¹⁰⁾，不知贻阿谁⁽¹¹⁾。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简释】

(1) 始：才。

(2) 阿：语助词，无义。

(3) 冢累累：坟墓一座接着一座。

(4) 狗窦：狗出入的墙洞。

(5) 雉（zhī）：野鸡。梁：屋梁。

(6) 中庭：院子。旅谷：野生谷物。

(7) 井上：井台上。旅葵：野生的葵菜。

(8) 舂：用石臼捣米。

(9) 羹：汤。

(10) 一时：一会儿。

(11) 贻：送给。

如果说《战城南》是从正面直接描写了统治阶级发动战争给人民带来灾难的话，那么《十五从军征》则从另一个侧面：一个老兵回家后的所见所闻反映了战争的残酷和人民被统治者奴役的痛苦。诗歌综合运用了语言描写、景物描写、动作描写，以近似白描的手法，准确生动地描绘了主人公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诗开头二句的问话，既表达了老兵回家时的关切心理，又反映出乡邻见到其时难以言语的心情。接下来对老兵所见景物的描写，突出一个“废”字，这不仅深深震撼了老兵的心，也震撼了读者的心。可是面对这一废墟，老兵还不由自主地去煮饭做羹，这一动作描写，又将老兵内心深处期盼与家人团聚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全诗没有一句诅咒战争的话，但字字句句的背后，无不透露着人们对战争的血与泪的控诉。

上山采蘼芜

上山采蘼芜⁽¹⁾，下山逢故夫⁽²⁾。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³⁾？”“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⁴⁾。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⁵⁾。”“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去⁽⁶⁾。”“新人工织缣⁽⁷⁾，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⁸⁾，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简释】

(1) 蘼芜：香草名，又名江蓠，叶子风干可作香料。古人迷信妇人服食蘼芜可以多子。

(2) 故夫：原来的丈夫。

(3) 新人：新娶的妻子。

(4) 姝（shū）：美好，这里指人品好。

(5) 手爪：指手艺。

(6) （gé）：旁门，小门。

(7) 工：擅长。缣（jiān）：黄色细绢，价值较贱。

(8) 匹：四丈为一匹。

全诗主要以人的对话构成。对话中又充分运用对比手法，将“新人”和“故人”不断进行对比，以此衬托故人的勤劳与贤惠。特别是“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一句，更点明了这种对比的基础在于双方的“手艺”，也即劳动的熟练程度，可见当时是否勤劳是劳动人民择偶的重要标准之一。但，这样一个勤劳贤惠的妻子为何会成为“故妇”呢？诗中虽没有明说，却颇耐人寻味，显然它不是出于“故夫”的原因，而在于故妇的不能生子（从“上山采蘼芜”句可以看出。古人以为妇人服食蘼芜可以多生子，原来弃妇上山采蘼芜是为治不育之症。过去她被休弃，原因即在这里）。因此，封建社会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可见一斑，封建的伦理纲常对人性的摧残也就被控诉得铿锵有力。

平陵东

平陵东⁽¹⁾，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²⁾。劫义公，在高堂下⁽³⁾，交钱百万两走马⁽⁴⁾。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⁵⁾。心中恻，血出漉⁽⁶⁾，归告我家卖黄犊⁽⁷⁾。

【简释】

(1) 平陵：汉昭帝墓，在长安西北七十里。

(2) 义公：仁义之人。

(3) 高堂下：官府衙门。

(4) 走马：善走路的好马。

(5) 顾见：看见。恻：痛心。

(6) 血出漉：泪尽而续之以血。漉：水漫漫渗出而流尽。

(7) 犊：小牛。

全诗通过对官吏压榨良民，使无辜的受害者倾家荡产的描写，反映了社会极其尖锐的阶级矛盾。劫持义公的人原是官府的人，可见当时官场的腐败。

同时顶真手法的成功运用，使得全诗流畅自然，给人以音乐的美感。且这种顶真手法的运用极其规律，二句一顶，三字成句，承上启下，使全诗浑然一体。

枯鱼过河泣

枯鱼过河泣⁽¹⁾，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²⁾，相教慎出入。

【简释】

(1) 枯鱼：干鱼。

(2) 鲂：鳊鱼。（xù）：鲢鱼。

这一首想象极其丰富的寓言诗，以鱼写人，形象生动，寓意深刻。诗中虽没有明确交代鱼儿为何会“枯”、为何会“泣”、为何会“悔”，但从“相教慎出入”一句可以看出，它是由于一时的疏忽造成的。诗歌也由此告诫人们，行动要谨慎，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乌生

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唶我⁽¹⁾！秦氏家有游遨荡子，工用睢阳强，苏合弹。⁽²⁾左手持强弹两丸，出入乌东西。唶我！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³⁾。唶我！人民安知乌子处⁽⁴⁾？蹊径窈窕安从通⁽⁵⁾？白鹿乃在上林西宛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⁶⁾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钩尚得鲤鱼口。唶我！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⁷⁾？

【简释】

(1) 唶（jí）：鸟鸣声，此处作鸟哀鸣声。

(2) 游遨荡子：荡子。游、遨、荡，在此处同义。工：擅长。睢（suì）阳：地名，古宋国都。强：强弓。苏合弹：苏合香与泥做成的弹丸。

(3) 南山：终南山，在西安城南。

(4) 人民：人们。

(5) 蹊径：指小路。窈窕：幽深貌。

(6) 上林西宛：汉朝宫宛名，在长安西。其中放养鹿鸟等珍禽异兽，供皇帝游猎用。脯：干肉。

(7) 死生：指死。

本诗又名《乌生八九子》，在乐府古辞中属《相和歌辞·相和曲》。此诗借物喻世，隐喻时世的险恶。思绪连绵，寓意深刻，章法别具一格。

箜篌谣

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
从风暂靡草，富贵上升天。
不见山巅树，摧扤下为薪⁽¹⁾。
岂甘井中泥，上出作埃尘。

【简释】

(1) 摧扤：作砍伐解。扤（wù）：摇。

本诗立意从苏秦故事脱化而出。苏秦，战国时纵横家。据《国策》载：苏秦先游说于秦，未被见用，资用耗尽，面有愧色。归家后，“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后游说赵王，被封为武安君，路过其家乡洛阳时，“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这首民歌，对世态炎凉、世风凉薄给予无情讽讥。比喻形象，抒发自然。

悲歌

悲歌可以当泣⁽¹⁾，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²⁾。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³⁾，肠中车轮转。

【简释】

(1) 当：代替、充当。

(2) 累累：忧心沉重。

(3) 思：悲。

本诗在《乐府诗集》中属《杂曲歌辞》，是战乱中无家可归者的思乡之歌。诗首二句突兀而来，以不可能之事当可能，权且自慰。后二句讲心中悲愁无从表达，像车轮在心中转动，既形象生动，又显悲愁深沉。

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¹⁾，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²⁾，树木何翛翛⁽³⁾。离家日趋远⁽⁴⁾，衣带日趋缓⁽⁵⁾。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简释】

(1) 萧萧：风声。杀：煞。

(2) 飙（biāo）：暴风。

(3) 何：多么。翛翛（xiāo）：通“修修”，本指鸟羽败坏的样子，这是形容胡地树木干枯疏落。

(4) 日趋远：一天比一天远。

(5) 缓：宽松，此句形容人体消瘦。

这是一首征人思乡的悲歌。在表现手法上善于运用具体的语言来表现抽象的思绪，因而把“愁”这一极为抽象的心理活动描写得极为形象生动。诗的开头即以“秋风”起兴，直奔主题，接下来的“出亦愁，入亦愁”二句虽只有六字，但征人愁闷不安的神态却跃然纸上。“胡地多飙风，树木何翛翛”二句，虽是写景，但却给人以愁可捉摸之感，至于诗的最后用“车轮转”来比喻愁思就更是活灵活现了，令人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往复辗转的无限痛楚。

长歌行（十一首选三）

青青园中葵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¹⁾。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²⁾。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³⁾。

仙人骑白鹿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
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
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
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
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

岧岧山上亭

岧岧山上亭⁽⁴⁾，皎皎云间星。
远望使心思，游子恋所生⁽⁵⁾。
驱车出北门，遥观洛阳城。
凯风吹长棘，夭夭枝叶倾。
黄鸟飞相追，咬咬弄音声⁽⁶⁾。
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⁷⁾。

【简释】

(1) 晞（xī）：晒干。

(2) 焜（kūn）黄：犹枯黄。

(3) 徒：白白地。

(4) 岧岧（tiáo）：山高的样子。

(5) 所生：母亲。

(6) 上四句脱化自《诗经·邶风·凯风》：“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以南风吹拂酸枣树使其生长茂盛，来比喻母亲的辛劳和慈爱。又以黄鸟相追，表示儿子对母亲的怀念。

(7) 以上两句引用战国名将吴起的典故：吴起离家出走时，向母亲诀别说：不拜相，不返乡。后做魏国西河守将，被迫离西河时，伫立西河，泪湿丝带。表达了临行时思念母亲，不知何时返回到母亲身边的依恋心情。

《长歌行》在《乐府诗集》中属《相和歌辞·平调曲》。行，古代乐曲名，与现在的“歌”、“曲”相似。第一首，以缘物起兴，引发哲理。从自然规律引发人生规律，从而点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深刻哲理，使此诗千古传诵。第二首对追崇神仙，得服长寿药的描绘，既反映出汉代崇尚道家神仙的社会思潮，也反映出人民追求长生的美好理想。第三首集中抒发了游子思亲的感情。全诗情景交融，色调明朗，用典贴切，应属乐府之佳作。

古诗十九首（选五）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¹⁾，与君生别离⁽²⁾。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³⁾。道路阻且长⁽⁴⁾，会面安可知⁽⁵⁾？胡马依北风⁽⁶⁾，越鸟巢南枝⁽⁷⁾。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⁸⁾。浮云蔽白日⁽⁹⁾，游子不顾返⁽¹⁰⁾。思君令人老⁽¹¹⁾，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¹²⁾，努力加餐饭。

【简释】

(1) 行行：走啊，走啊。重：一再。

(2) 生别离：活生生地分开。

(3) 天一涯：天一方。涯：边际。

(4) 阻：险阻。

(5) 安：怎，岂。

(6) 胡马：北方的马。胡：我国古代常指北方民族，后用来泛指北方。

(7) 越鸟：南方的鸟。越：指百越，古代南方的民族，这里借指南方。这两句意思是：北方的马总是依恋着北风，南方的鸟也喜欢挑选南边的树枝筑巢，连动物都恋栈故乡，何况是人呢？

(8) 缓：宽松。

(9) 浮云：想象中的游子的新欢。白日：指游子。这句意思是：游子在外为人所惑。

(10) 返：返回。

(11) 令：使，叫。

(12) 弃捐：丢开（心中的烦恼）。勿复道：不再说了。

该诗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描写了一位思妇怀念自己远行丈夫的相思之苦。该诗在语言的运用上很具特色。诗的首句即连用四个“行”字描写丈夫的远离，虽字重叠，但意义深远，一下子就把读者的思绪带入“思念”这一特定的氛围中。在接下来的诗句中，诗人不直接描写思妇对远行丈夫的哀怨，而用“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形象比喻去加以说明；不写思妇如何相思，而用“衣带日已缓”去表现其相思之苦，形象、生动、委婉、含蓄。特别是诗的最后“努力加餐饭”一句，更是形象逼真地表现了思妇的无奈与豁达。正因为有了这些形象生动的语言，才使得这首诗具有了较高的艺术价值。

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¹⁾，皎皎河汉女⁽²⁾。
纤纤擢素手⁽³⁾，札札弄机杼⁽⁴⁾。
终日不成章⁽⁵⁾，泣涕零如雨⁽⁶⁾。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⁷⁾？
盈盈一水间⁽⁸⁾，脉脉不得语⁽⁹⁾。

【简释】

(1) 迢迢（tiáo）：遥远。牵牛星：星名。

(2) 皎皎：明亮。河汉女：指织女星。河汉：银河。

(3) 纤纤：细长的样子。擢（zhuó）：摆动。

(4) 札札：织机声。杼（zhù）：织布时穿引横线的梭子。

(5) 章：布帛的经纬纹理。该句意指织女因思念牛郎，无心织布。

(6) 涕：泪。零：落下来。

(7) 几许：多少。

(8) 盈盈：水清浅的样子。

(9) 脉脉：含情相视的样子。

构思精巧成为该诗的一大特色。这虽然也是一首描写相思之苦的诗篇，但作者在构思时，并没有选择人间思妇的形象去加以刻画，而是通过着力塑造“天上织女”的处境和心情去描绘人间思妇的心理。因此，诗中“织女”的形象实是人间思妇的遭遇和人生体验的结果。她既是黑暗现实的悲剧人物，具有鲜明的现实特征，又因糅合民间传说中的优美形象和境界，而富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是天上和人间、理想和现实的巧妙结合。这样一种构思，一方面使得诗歌的寓意更为含蓄、深刻，另一方面也进一步拓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给读者以更美好、鲜明的艺术感受。

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¹⁾。
盈盈楼上女⁽²⁾，皎皎当窗牖⁽³⁾。
娥娥红粉妆⁽⁴⁾，纤纤出素手⁽⁵⁾。
昔为倡家女⁽⁶⁾，今为荡子妇⁽⁷⁾。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简释】

(1) 郁郁：草木茂盛的样子。

(2) 盈盈：通“嬴嬴”，姿容美好的样子。

(3) 皎皎：指皮肤白皙洁净。当：临。牖（yǒu）：壁窗。

(4) 娥娥：娇美。红粉：脂粉。

(5) 纤纤：细长的样子。素手：白净的手。

(6) 倡家女：即女乐，以歌舞为职业的女艺人。

(7) 荡子：即游子，指游宦异乡，久而不归的人。这两句中的“倡家女”和“荡子”并无贬义，并非后世所说的“娼妓”和“浪荡子”。

这首诗同样描写了一位独守空房，临窗眺望，怀念远方丈夫的思妇的形象。它巧妙地采用正反相形的手法来塑造人物，使得人物形象在对比中更显鲜明、生动。首先是诗歌前、后两部分的对比，前半部分连用六组叠词竭力渲染春色的怡人和思妇的美丽，后半部分则突出思妇独守空房的孤寂，前后对比，孤寂之情更加浓烈。其次是思妇身世的前后对比。思妇原为“倡家女”，过惯了行歌起舞、热热闹闹的生活，现在成为“荡子妇”后，却要孤守空房，苦挨孤独难耐的时光。这样一种对比，也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诗歌主题的深化。

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¹⁾，兰泽多芳草⁽²⁾。
采之欲遗谁⁽³⁾？所思在远道⁽⁴⁾。
还顾望旧乡⁽⁵⁾，长路漫浩浩⁽⁶⁾。
同心而离居⁽⁷⁾，忧伤以终老。

【简释】

(1) 涉：渡。芙蓉：荷花。

(2) 兰泽：生长着兰草的沼泽洼地。

(3) 遗：赠送。

(4) 所思：所思念的人。远道：远方。

(5) 还顾：回头看。旧乡：故乡。

(6) 漫浩浩：漫长而无边际。

(7) 同心：相爱之心。

这是一首描写漂泊异地的游子怀念故乡的妻子而欲归不得的苦闷心情的诗歌。诗歌受《楚辞》影响较大，语言质朴，层次感强。诗歌既没有像《青青河畔草》那样大量运用叠词以增强描写效果，也没有像《迢迢牵牛星》那样借民间故事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是运用朴素的语言直抒胸臆，给人以明白晓畅之感。同时，诗歌在层次上层层推进，由“采芙蓉”而“遗之谁”，由“遗之谁”而“思远道”，由“思远道”而“望旧乡”，一环紧扣一环，环环相接，自然流畅，结构严谨。最后“同心而离居”一句，画龙点睛，含蓄地揭示这种思念之苦的社会根源，提高了诗歌的境界和艺术价值。

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¹⁾。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²⁾。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³⁾。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⁴⁾，泪下沾裳衣⁽⁵⁾。

【简释】

(1) 罗床帏：罗绮制作的床帐。

(2) 揽衣：用手提敛衣裳。揽：持。

(3) 旋：回转。

(4) 引领：抬头仰望。

(5) 裳衣：衣裳。

这一首描写久客思乡、夜不能寐的游子形象的诗歌。诗中大胆运用重复这一艺术表现手法，生动地勾勒出了“忧愁不能寐”的主人公形象。全诗短短十句，前四句写游子因“明月”而生思念、不能入寐的情怀，后四句同样是写其因思归而不能入寐的种种情状。表面看来，这是一种重复，实则是诗意的螺旋式推进。从内容上看，这种重复比原基础更深入、更透彻；从节奏上说，这种重复不但能显示一种回环往复的美感，而且能增强感情的强度。

画一歌

萧何为法⁽¹⁾，讲若画一⁽²⁾。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静⁽³⁾，民以宁壹⁽⁴⁾。

【简释】

(1) 萧何：汉高祖时丞相。

(2) 画一：整齐。形容萧何所定法规明直。

(3) 载：行。

(4) 宁壹：安宁专一。

本诗歌咏的是汉初萧规曹随的故事。据《史记·曹相国世家》载：“（曹）参代（萧）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于是对他们进行歌颂。

郑白渠歌

田于何所⁽¹⁾，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锸如云⁽²⁾，决渠为雨。水流灶下，鱼跳入釜⁽³⁾。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⁴⁾，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人口。

【简释】

(1) 何所：在哪里。

(2) 锸（chā）：铁锹。

(3) 釜：锅。上两句形容百姓用水极便。

(4) 粪：肥。

这首歌辞出自《汉书·沟洫志》，是百姓发自心底的歌声，生动而形象地描绘出劳动的热烈场面、人民得水之利的欢乐和郑国、白渠的作用。

城中谣

城中好高髻⁽¹⁾，四方高一尺。
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²⁾。

【简释】

(1) 好：崇尚，爱好。髻：发髻。

(2) 帛（bó）：丝织品总称，这里指布料。

此诗原载《后汉书》，《乐府诗集》收入《杂歌谣辞》，说明“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全诗运用排比和夸张，以突出“上行下效”的意义。

后汉桓帝初小麦童谣

小麦青青大麦枯⁽¹⁾，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²⁾。

【简释】

(1) 枯：枯黄，指成熟。

(2) 胡：“喉”的假借字，咙胡即喉咙。此句讲人民敢怒不敢言。

此诗出于《后汉书·五行志》，揭露了连绵的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抒发了人民的强烈不满。

桓灵时童谣

举秀才⁽¹⁾，不知书；举孝廉⁽²⁾，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³⁾，高第良将怯如黾⁽⁴⁾。

【简释】

(1) 举秀才：汉以来荐举人员科目之一。秀才：优异的才能。

(2) 举孝廉：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孝：孝顺。廉：廉洁。

(3) 寒素：家境清贫。

(4) 高第：出身高门贵族。黾（mǐng）：蛙的一种。

本诗见于葛洪《抱朴子·审举篇》，《乐府诗集》辑入前四句。对东汉末的科举制和官吏制度的腐败，给予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