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挨老师的打

你进的学校共有20多名男女学生。这个学校你年龄最小，很多学生都不相识，一起干活认识的仅两三个，他们对你都很友好。最大的一个已经结了婚，你跟着他给队里放过半年羊。还有一个长得枪杆一般高，你和他曾一起为队里放过牛，喂过猪。初创阶段的山村小学，简陋而贫困。学生都没有书本，唯一的一位老师曹文华用的语文和算术课本，还是他自己设法找来的。每当上课时，老师将课文用粉笔抄在黑板上，学生们就趴在桌子上，用纸订的作业本跟着老师抄。谁也没有自来水笔，没有铅笔，也都买不起现成的作业本，全用墨块蘸水在砚台磨出墨汁，用毛笔写字。20多名学生都编在一个班，都从认字开始。乡村没办过学，孩子大都是钻山沟放牛牧羊过来的，年龄悬殊，同窑学习，谈不上什么校规校纪。老师有事不在时，同学们就像一群没了猫的小老鼠，真能闹得塌了天。

这天上午，老师有事不在，布置自学写作业。淘气的学生们就壮着胆子闹腾起来，有的跑上讲台学老师的神气出洋相，有的坐在桌子上做游戏，有的在耍贫嘴骂人，有的跑到村子里去偷枣儿吃。教室里闹闹哄哄，乱成了一锅粥。你不敢玩，得写作业。除了怕老师，更害怕回家父亲的考问。父亲自己识了不少字，你写错字或认错字，都逃不了一顿责骂或打罚。你正在认真写字，突然，一个同学偷偷换摸走到你侧后，猛一下将笔从你手中拔出，弄了你一手的墨。

你非常生气，回头一看，见是老师的弟弟曹文运，知道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瞪着眼睛不敢吭声。

他嬉皮笑脸地说：“大家都玩，就你一个人在用功，玩会儿。”

你小声说：“我不敢。写不好作业，老师回来咋办？再说，晌午回家，我爸要考我，还要看作业。”

他不怀好意地说：“怕老师是假，怕你家那个老哥哥才是真。”说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惹得满窑大笑。

你忍受不下这个侮辱，大声问：“曹老师是你的啥人？”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是我哥呀！”

你也挺认真地反驳道：“不对。你说我爸是我哥，那曹老师就是你爸呀！”

笑声，怪吼声，塞满一窑。他恼羞成怒，挥着拳头要教训你。你不知浑身哪来的勇气，霍地站起来，双手往腰里一插，胸膛朝前一挺，理直气壮地说：“你敢动我一指头，我就去找我爸来评理。你不让我写作业，并先骂了我，还仗着老师要打我，你长了红头发啦？”

他把挥到你头顶的拳头，抽筋似的缩回去，没精打采地说：“你等着，我哥回来，就告你骂人”。

你不再理他，又埋头写作业。这时，教室突然鸦雀无声，静得地上落根针都听得清。

晌午，老师回来了。恶人先告状，曹文运告你骂老师。曹文华一听，大吼一声，一把揪住你耳朵，一直扯到他的桌子前，找出一根绳子，绑住你的右脚腕，绳从右肩拉到胸前，拴在桌子腿上，你的右脚被绳拉起悬在空中了。他不由分说，先罚你一条腿站着。然后，他抓起一把铁皮包过的米尺，在桌面啪啪拍了两下，双眼喷出一股凶光，喝道：“手心朝上，伸出来！”

你心里不服，感到很委屈，不肯伸手。他喊了三遍，见你无动于衷，气得火冒三丈，忽地站起来，抓住你的左手，掌心朝上，连打了三铁尺。你只觉得手发木，发麻，发烫，手腕像断了一样。很快，手掌像发面一样胀了起来。学生都被惊呆了，大气儿不敢出。他甩下铁米尺，大声叫道：“放学！”

学生像出笼的鸟雀，惶惶楚楚地出了门。

他怒气未消地对你说：“你敢当众骂老师，胆子不小啊！今天我不吃晌午饭，陪着你，你一条腿站到黑，看你还骂不骂老师？”

你忍着痛，含着泪，看着门口的阴凉渐渐退尽了，日影移到门里头，这说明太阳偏西了。你实在站不住了，浑身发颤，头昏眼花。趁他打瞌睡，偷偷伸出右手，用手指尖触到桌腿上，保持身体平衡，减轻左腿的压力。他看见了，一手劈下来，你身体前后摇晃着，失去了平衡，差点跌倒。绳子勒得右脚腕像刀割，疼痛钻心。你第一次懂得，原来老师也有不讲理的。想到你父亲在村里挨整，母亲在家里受气，自己进学校也寃屈挨打！这世界太不公，人间太不平！在很多时间与场合，有人欺人，有人受欺，似乎堂而皇之，合情合理；就像曹文运欺侮你，曹文华又来惩罚你一样，有理对谁去诉说？

他大概实在饿得受不了，才解开绳子，骂骂咧咧地让你滚回去，并警告你不准对父亲讲，不然后晌来校再接着单腿罚站。你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似一盆火，烤着大地。田里的玉米、高粱、糜子、谷子都蜷缩着叶儿。你又累又饿又疼，疲惫地朝前走着。突然，身后一阵沙沙声，猛回头，你顿时吓得胆战心惊：一只大灰狼已经冲到你跟前了。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腿里像灌了铅，想跑却跑不动，嗓子也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想喊也喊不出声音。狼准备袭击你，猛乍见你转身站住了，它也乱了脚步，在距你三步开外站住了。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刻，父亲大喊着猛冲上来。狼吐着半尺长的舌头，流着涎，不情愿地走了。

奇怪的是，父亲没有问你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只说：“我等不回你，问别的学生，都弄清楚了。你回去吃饭，我找你老师评理去！”

他大步流星地奔曹文华的村子而去。

看看父亲远去，你这时候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