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蓋聞漆園著書，篇有内外之異；章華作賦，言有大小之殊。相如以合組稱詞，安石以碎金題語。六經而後，百氏繁興。稗官野史，皆助叢談，雜纂方言，並供絶倒，未可執其一説，芟彼諸家矣。江淹有云：“楚謡漢風，既非一骨；魏製晉造，固亦二體。”譬猶藍朱成彩，錯雜之變無窮；宫商爲音，靡曼之態不極。故蛾眉豈同貌而俱動于魄，芳草寧共氣而皆悦于魂，不其然與？劉勰之撰《文心》，頗窺衆妙；蕭統之序《文選》，略見一斑。陸機之《賦》，摯虞之《論》，各能司契，已自升堂。

夫才既世生，藝亦區别。倉庚鴻雁，難使齊聲；腐草楊花，孰窮變象。要以南轅北轍，易地皆然；尺短寸長，相去無幾。乃末學拘墟，非今是昔，輒謂《三百篇》來無詩，《十九首》後不古。推斯以談，則《兩京》、《兩都》，此外無賦；《九歌》、《九辨》，此外無騷；《世家》、《列傳》，獨有龍門，詔令、表章，不出《虎觀》。遂令後生小子，含毫布策，莫敢發聲，規步榘趨，鮮能吐氣，此不平之甚也。以愚折之，閒情麗色，詎讓巫女、洛神？曲池遠山，未減湘君、山鬼；《虬髯》、《紅線》，争《游俠》、《刺客》之奇；《諾臯》、《杜陽》，競《汲冢》、《越絶》之奥。蚊陣露布，髣髴陳琳；修竹、彈文，頡頏任昉。《玉臺》一序，上配西河；《文冢》一銘，俯視下蔡。《送窮》頭責，嘲戲之遺；《耕禄》加恩，制誥之比。以至鳥鳴有書，蔬菜爲譜，畫皆成史，茶亦名經，鉛槧紛淪，汗牛難載。苟使秦火不焚，魯壁未朽，則釐言片字，咸能飛光弄響，自走于天地間。豈必探羣玉之笥，發二酉之筴，然後謂之文乎？今夫泰、華、黄河，高深至矣，而登天台、涉雁蕩者，山川之秀，邈然懷之；阿房、建章，壯麗極矣，而入迷樓、游綺閣者，宫室之美，欣然樂焉。其于文也，亦若是而已矣。

僕少有書癖，長而舌耕，小許誦樹之年，已能受簡；子安序閣之歲，差解操觚。顧八股之業，束縛日深；四聲之作，嘲弄時有。間乘端暇，偶寄瑣言。上之不能簪筆廟庭，獻《長楊》、《上林》之賦；次之不能枕經巖穴，傳《潛夫》、《抱朴》之篇。雕蟲之伎，悔已難追；鷄肋之餘，棄復可惜。竊嘗謂“彤管”、“芍藥”，辭雖艷而不删；《天問》、《招魂》，義雖激而有取。月露風雲，本淵雲之創體；嬉笑怒駡，皆髠朔之流風。固無解乎駢枝，或猶賢乎博弈，誰云尚白，聊爾殺青。顔曰西堂，願附靈運、惠連之後；名爲《雜組》，庶幾王融、沈約之餘。蔡中郎見而秘帳，非所望焉；陸士衡取以覆缾，殆其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