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倔强女孩的抗争
CHAPTER 1
极少有人知道,二战时期的荷兰是怎样的情形。它是整个欧洲被德军占领最久的国家之一,最先被侵略,最后被解放。
奥黛丽的少年时期便在这里度过。漫长的战争时光里,沉默的阿纳姆小城目睹了这个女孩磕磕绊绊的成长,看着她如何抛下贵族的身份,以一个普通女孩“艾达”的身份,于战火中求生,绽放出玫瑰般动人的色彩。
砖木无言,却永恒地铭刻了她来过的痕迹。
年少的奥黛丽骨子有一股倔强,她像一头无所畏惧、野蛮生长的小兽,越是承受重压与禁锢,便挣扎得越激烈,宣告着她的灵魂永远自由。
这种倔强在后来的时光中偶尔也会展现出来,一生都未消失。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学会了用完美的微笑与温柔,来掩藏内心的倔强不安、特立独行。
她十一岁开始练习芭蕾舞,一接触便喜欢上了。对奥黛丽来说,那段时光是痛苦的,充斥着父母的争吵、父亲的漠视和不告而别,外界动荡不安,与母亲兄长颠沛流离,每一天她都涌动着万千情绪,却被迫压抑着不能表露。
惶恐、愤怒、求而不得、悲伤痛苦,她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而舞蹈是最好的方式。
艺术是能让人忘却忧愁的,我们可以在精神的世界里得到圆满。所以,艺术家往往感性敏锐,生于忧患,却有着温暖的灵魂。奥黛丽也是如此,如非后来的意外,她本该成为一名出色的芭蕾舞者。
芭蕾让她找到了依傍。所以,她用十二万分的坚持来对待自己钟爱的事物。没有什么能逼迫她放弃,哪怕是蔓延在身边的战火也是一样。
这是独属于一个小女孩的倔强。
纷乱的时光里,她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一有时间,她就会把附近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在寄住的外祖父家里跳芭蕾。他们都是小小年纪的奥黛丽的学生。
“我的学生什么年纪的都有。”多年之后,她还能带着怀念、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细节,那给她带来了微小却永恒的快乐。“每上一节课收五分钱。”奥黛丽说。
对于她的这份“事业”,外祖父是最大的支持者和赞助人。他甚至还把家里的大厅改造成了芭蕾舞房,专门在墙边装上跳舞时候扶着的把杆。漂亮的大理石地面曾经是尊贵富有的象征,现在,是奥黛丽和学生们的舞蹈场所。
所幸还有亲人,无私关怀着她。
CHAPTER 2
少年时为数不多的安稳时光很快过去了。德军在欧洲大陆横行无忌,到1944年,大多数欧洲国家几乎都已沦陷。为了支撑军队的开销,所有沦陷区的百姓都必须向德军提供食物、财产,甚至是劳动力。
而此时,荷兰爆发的大规模肺结核,使一切雪上加霜。
奥黛丽一家的生活早就处于崩溃边缘,如今急转直下。吃不饱肚子已经习以为常,而奥黛丽不能忍受的是精神上的一点儿依凭也要被苦难夺走。
原本的舞鞋早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损坏,但也没有新舞鞋可以穿。为了能继续跳舞,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便做出了一个忍受痛苦的坚定抉择——就算是穿着木头削制的舞鞋,也要继续跳舞。
她是多么热爱舞蹈,热爱用舞蹈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以肢体说出那些不能言语的情绪!只有最极端的热爱,才能让人在无路之中走出一条路来,哪怕是选择在刀尖上舞蹈,也义无反顾。
小人鱼为了爱情选择行走,每走一步便承受锥心的痛苦。奥黛丽年少的爱情,便托付给了她最喜欢的舞蹈,即便穿上木舞鞋折磨自己的肉体,也要得到灵魂的解放。
这个选择,便是在追求自己精神的圆满。
我理解她的倔强,而那时的人更理解她的选择,因为,自由的灵魂都殊途同归。
二战时期,音乐家梅西安创作了自己的四重奏曲《时间尽头》。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奇特的四重奏,既不是弦乐曲,也不是钢琴,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组合——小提琴、单簧管、大提琴、钢琴。如此古怪,稍懂古典音乐的人都要摇头,但这却是一部真正的传世之作。
这首曲子,诞生于离奥黛丽所在的荷兰阿纳姆千里之外的纳粹集中营。第一次表演,也是在集中营中。
演奏者都是梅西安在狱中的难友,他寻来寻去,只找到了小提琴、大提琴和单簧管演奏者,而他则负责弹奏一架残缺的钢琴。
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用最简陋的乐器,却不妨碍他们奏响人类的灵魂之音。《时间尽头》并不是一首挽乐哀歌,在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氛里,你可以从中听到爱,听到每个人都在绝望中等待希望的信念。
高尚的灵魂,永不放弃,永远美丽;倔强的骨头,便是被焚化,也会变成一缕青烟直冲九霄,而不是沦入污沼。
就像《泰坦尼克号》中,巨轮沉没前依然在大厅动情演奏的乐队,与驻足欣赏的乘客一样,总有些人会在时间尽头,选择一条精神救赎之路。
艺术,便是人类灵魂的最终皈依之处。
精神的世界,殊途同归。奥黛丽虽然年少,但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在废土一般的环境里开出精神的花朵。
她是这样不肯服输,从不向生活和苦难妥协。
CHAPTER 3
纳粹的铁蹄令欧洲低头,却不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俯首帖耳。
哪怕奥黛丽还是个小姑娘,也一样在反抗纳粹上付出了自己的力量。若说她是一个斗士,也是不为过的。
多年后,很多人都会问她一个矛盾的问题:你是否帮助过盟军抵抗纳粹?你的父母是不是法西斯?
这两个问题,她都坦然地回答——是的。也许在许多人看来,曾经支持过法西斯的父母是奥黛丽的污点,但事实上,在法西斯刚出现时,人们也不过把它当成了一个新兴的、进步的政党,在当时吸引了许多精英加入。但战争爆发后,她的父母没有迫害过任何人。
战争中,他们也不过是曾经做出错误判断的平凡人罢了。
而在奥黛丽的眼中,纳粹是她永恒的敌人。
她在外祖父家长大,舅舅和表哥是比父亲还要亲近的人。因为母亲家族被怀疑有犹太血统,不仅奥黛丽和妈妈东躲西藏、胆战心惊,舅舅与表哥也被纳粹杀害了。
可她失去的亲人还不止他们。
她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兄长,他们也很关爱自己的小妹妹,小时候的奥黛丽是他们的小尾巴,常常跟在他们身后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而战争让一切都不复存在。大哥亚历克斯被军队强征入伍,从此失去了音讯;二哥伊安被强征为苦力,后来成了反战人士,奔赴在抗战的道路上。
从此,年少的小姑娘心中便种下了同样反战的种子。凭借着一腔勇气和宁折不弯的性子,她做了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时的奥黛丽还在艺校上课,学习舞蹈和音乐,哪怕是在战火连天的阿纳姆,妈妈也没有放弃对她的教育。借这个机会,奥黛丽和自己的同学偷偷在私下表演,募集捐款送给反抗军。
她在一个小小的隐蔽舞台上,跳着自己最喜欢的芭蕾舞。这一次,舞蹈不再单单是她寄托情绪的方式,更承载着千斤重的家国责任。她没有别的东西了,阿纳姆的家早已被查抄,昔日贵重的黄金宝石、珍珠首饰也遗失殆尽——更何况,那些本就不属于一个小女孩。所以,她只能拿出自己最宝贵的才华,尽其所能地为反战付出。
观众们就在台下看着孩子们的舞蹈。他们哪怕精神是欢愉的、快乐的、放松的,也绝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因为任何表达肯定和欣赏的方式,譬如礼貌的鼓掌、激烈的喝彩,都可能引来纳粹的关注。他们只能悄悄地、沉默地欣赏着一场场隐秘的精神盛宴,然后悄悄地把钱塞给表演完的孩子们,再默默离去。
做这一切,都是有风险的。
但奥黛丽从没有因为风险而退缩过,那个她一生中最简陋无比、不能声张的舞台,是她最爱的舞台。在成名后的多次采访里,她都坚持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一辈子最爱的观众,就是那些在表演结束后不鼓掌的观众。
——那些观众,曾经见证了一个小女孩的倔强勇敢,曾经与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募集来的钱要交给反抗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聪明的孩子们有自己的办法,奥黛丽他们从观众那里筹集了钱,就悄悄地塞进自己的舞鞋里面,然后假装成天真烂漫的普通儿童,去跟反抗军的联络人见面。
他们可能在公园里汇合,也可能在公交车上碰面,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将募捐来的钱款交给对方。
这样的场景听来是没什么惊奇之处的,与影片里谍影重重的紧张刺激全然不同,但在德军高压统治的时期,这就是在枪口前舞蹈。
一旦被发现,只有死亡。
可年少的奥黛丽似乎从没有怕过。她做了自己的反抗,而在后来的一生中,她都有资格在别人的询问面前昂首挺胸地说:我曾经为反抗纳粹付出过行动。
哪怕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
有评论家曾经说过,勇敢的荷兰人为了帮助盟军,甚至情愿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奥黛丽就是如此,此刻来自母族的血液在她体内流淌,家仇国恨,让她一直不曾屈服。
她一直是这样的女人。即便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学会了从容不迫、优雅独行,学会了在聚光灯前伪装自己,学会了用温柔的态度化解一切问题,那个倔强的灵魂,却依然没有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