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名趁早:天才不是梦
哭给自己看
童年如画,色彩斑斓,一颗童心总是这般澄澈明亮。无论坎坷与平坦,快乐总比苦闷多。没爱过,不懂寂寞,悲也是喜;爱过后,尝到如蜜般的甜,往常欢喜的日子也变得苦闷了。那些洋装点心、弹琴跳舞的幸福日子,就这样不见了。渐渐地,悲伤爬满心头,默然期许的公主梦,也彻底地醒了。
黄逸梵回来的时候,为爱玲建造了一座城堡,她活得像个公主。她爱母亲,母亲竟是这样神秘、高贵、雅致,连同爱玲的生活也变了样。黄逸梵搬走了,爱玲被打回原形,连同那座城堡也碎了,她孤零零地行走在风雨中,却发现,自己早已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初母亲搬走时,爱玲是高兴的,至少母亲在,她有安慰,有寄托。当黄逸梵跟她说,要去法国学习绘画时,爱玲一颗火热的心才没了温度。黄逸梵是自由的,无论何时,家庭、子女,永远都不会是她的束缚。
那时爱玲住校,母亲临别前去学校看望她。母女二人道别,爱玲把这次离别的场景,化作了文字:“她来看我,我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兴,事情可以这样光滑无痕地度过,一点麻烦也没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门,我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还是漠然,但渐渐地觉到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人就是这样矛盾,一面希望自己被挽留,一面又希望洒脱无羁;一面坚忍与漠然,一面哭给自己看。这时的张爱玲,不过还是个孩子,却在母爱的缺失中,懂得凡事冷漠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她爱过母亲,因为爱过,所以懂得离别的痛。后来,她的作品也总是透露出人性的悲凉与漠然,她很少温情,极少怜悯。在生活里,她也不再喜欢小动物,讨厌一切需要付出感情的东西。
她爱自己,如同母亲一样,不愿被人束缚,纵然胡兰成说她是个无情的人,她仍要走得决绝。她母亲说“心真狠呀”,怕是胡兰成也说过这话吧。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并非无情,她会哭,也会伤心难过,只是,那份深情只给自己看。
母亲走了,姑姑还在。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父亲的家,常常去姑姑家。父亲是她所看不起的人。她在《私语》里是这样写的:“有我父亲的家,那里我什么都看不起。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事实上,她的父亲真叫人失望。离婚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鸦片已不能麻木他痛苦的心,他甚至开始打吗啡。他雇了一个专门为他打吗啡的男仆,整日沉浸在死亡边缘。
他的身体和精神日渐衰弱,神经也开始出问题,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情后,都不敢上门看他。爱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不说话,也不感到害怕。用人给张茂渊打电话,这才把张志沂送到了中西疗养院,做毒瘾戒除治疗。
张志沂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出院没多久,全家搬到了延安中路原名康乐村十号的一幢小洋房里。这座洋房离爱玲舅舅家很近,张志沂和爱玲的舅舅都是晚清遗少,都是坐吃家底,都爱吸鸦片。两个人臭味相投,张志沂离婚这件事,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张爱玲住校,偶尔回家便忙着剪纸、绘图,制作圣诞卡片和新年卡片。她热情而专注,不许人打扰,把自己投入到一方世界去。做得满意,就送给姑姑,寄给远在国外的母亲;做得不满意,就留下来自己看。她说,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在这里,她是清醒的,看到了世间所有的堕落,可是她不喜欢这里。清醒使人痛,昏昏欲睡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