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家的方向走
吴佳骏
河船
雨下着,天气骤然变凉,秋天悄悄地去了。像河里的水,一年四季地流淌,看不出什么动静。大概唯有水底下的鱼儿,方能感知水的深浅和冷暖吧。
每到这个季节,我便知道,又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来不及收拾行李就出发。故乡在那里等着我呢,正如我在远方眺望着它那般。在码头下了车,举目四望,过去熟悉的场景早已烟消云散。简陋的小面馆拆了,落满岁月痕迹的青石台阶也不见了;那家我曾经常去剪发的店子连同店门前几棵高大葳蕤的梧桐树,也已荡然无存。
我到底成了一个游子,一个陌路人。
父亲说,如今回家不用再坐船了,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可我还是在码头下了车,我回乡本就是来坐船的。只有坐船,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这条路虽不坚硬,也未铺沥青,但它却通往我的心里,是连接我与故乡之间的一条脐带。
木船是不可能有了。停泊在码头上的,都是些铁船。船夫全是老叟。坐在船头,抽烟或打牌。见有人来,又都齐刷刷站起,殷勤地招揽顾客,嘴巴甜得跟抹了蜂蜜似的。不消说,他们都把我当作来此旅游的客人了。
我雇了一只小船,朝家的方向走。
船夫是个老实人,话不多,沉默如树枝上挂着的鸟巢。他或许识破了我并非游客,不过是个在外漂泊归来的浪子,想早点让我回家,索性发动起柴油机马达,船便箭一般射了出去。我赶紧示意他熄火,只用桨划。船夫似有不悦,他送我过河后还要迎接后面的生意呢。我说这样吧,我再加十元钱,由我自己来撑船。船夫点点头,退到舱中,掏出叶子烟点燃。
水面上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两岸的青山。我撑着船桨慢慢地移动。身后的水波纷披两边,有种恬静的柔美。嗅着迎面扑来的阵阵水腥味,我仿佛刚从迷梦中醒来。
记忆复活了。桨声欸乃中,我好似看到几个光着屁股的孩童,在河里扎猛子逮野鸭;听到涨水季节从山上汇流入河的潺潺天水声;以及感受到多年前,在有月光的夜晚,独自划船撒网捕鱼的情景……
想起这一切,我有一种安宁之感。
雾越来越浓。船在我的划动中有节奏地行进着,像我的心跳。我的家就在河对岸的山腰上。太阳晒着她,风雨吹着她,时间雕刻着她。我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河流沉默着,像船舱中沉默的老叟。她大概不会感觉到我此时心情的沉重。毕竟,这么些年来,河流经历了太多。她见惯了潮涨潮落,也见惯了冷月秋风。我一直相信,是这条河流代替我这个游子看到了许多我不曾看到的东西——木船是怎样被铁船取代的,船夫是怎样一天一天老去的,野鸭和白鹤是怎样从河湾里消失的,水底的鱼虾是怎样不知不觉死去的……
我划着船,朝家的方向走。
我的家就在河对岸的山腰上。透过浓雾,我依稀看到了她那沧桑的面孔。翠竹掩映中,她在向我微笑,在向我招手。
离船登岸。泪珠倏忽从我眼眶滑落,像露水,坠落在深秋里。
幽寂山路
路很瘦,似一根骨头遗落在山间。
大概好久都没人走了,石板上长满青苔。路的两边,茅草及膝。草尖上挂满了露珠,一颗一颗,圆润,透明。我怕水珠打湿鞋子,顺手在地上捡了一根干树枝,一边扫去草叶上的水珠,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
脚步太重,不但会踩疼路,还会踩疼我自己。
这条山路是我童年时就走惯了的。故我熟悉它的每一个弯道,两侧的树木和藤蔓,野花的香气和果实的颜色,蜜蜂的嬉戏和蝴蝶的舞蹈……那时候,我是多么小啊,小得像路面上的那些黑色斑点。
印象最深的是,冬日早晨打着手电去小镇上学。黎明时分,寒气吹在脸孔的感觉仿佛被窝里钻进了一条蛇。四野一片漆黑,我们从路上走过,也是从恐惧里走过。一起去学校的共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女孩子大都胆小,总是走在我们中间。手电筒暗黄的光圈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让我们提前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一路上,我们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替自己壮胆。其中一个男生,每次都很绅士,帮女生背书包。两个女生也很乐意让他效劳,只要一碰面,便将肩头的书包扔给他。这可能是发生在这条路上的最温暖的事情了。我们都在这温暖的包裹中成长。后来我们中学毕业,其中一个女生去了另一个县念书。那个曾给她背过书包的男生眼睛都快哭肿了,泪水比冬天的寒露还要凉。我们见他哭,也跟着伤心。只有山路沉默不语,泥泞的路面照旧坑坑洼洼;路的两旁依然百草丰茂,虫嘶鸟鸣。
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从这条山路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我怕将来会像我的村邻们那样,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这条路上。从小到大,我见到很多在这条路上往返的人,他们走着走着,就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中年;又走着走着,就从一个中年变成了老年;再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只剩下风,在追赶着消失之人的魂魄。
我每次从这条山路上走过,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难受还跟我父亲有关。我父亲是个乡村医生。我十多岁的时候就看见他肩上挎个红十字药箱在这条山路上走着,到邻近各村去给患者治病。父亲身材矮小,走起路来似在飘动。有时他出诊天黑未归,我就会独自跑到路上来接他。尤其是夏夜,头顶满是星光或月光,萤火虫落在路边的草叶上发出银色光芒,使人生出些许幻觉。偶尔,一阵风过,送来不远处稻谷的清香。蛙鸣如鼓,似在为父亲的归来奏乐。他这个游走在乡间的“救命者”经受得起这样的礼遇。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就那样在山路上徘徊,或坐或卧。有时直到我靠在某块石头上睡醒一觉,才听到父亲归来的脚步声。他见到我,一句话不说,只摸摸我的头便牵着我的手回家。那些个夜晚,我体会到一种等待的温情,一种叫作爱的幸福。
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路,就得走什么样的路。只有走到底,才不算辜负自己。
我终于沿着山路回到了家。我庆幸自己没有迷路。尽管,我手上拿着的那根干树枝在拍打露水中断成了两截。
到家后,我才了解到,自从公路修通后村子里的人都不再走山路了。也许,新路要比旧路好走吧。
只有我父亲还在走着山路。我认得出他的脚印,也嗅得出他走过后留下的气味。
这条山路,现在成了父亲一个人的路了。
狗心
这个小家伙是母亲捡来的。一身的黄毛,故大家都叫它小黄。它从远处朝我跑来,好似风裹了一蓬飘落的银杏叶子在打旋。每次回村,都是它来迎接我,邀功似的摇着尾巴。舌头伸得老长,在我裤管上舔来舔去,还不断提起两条前腿,试图蹦到我怀里来。这样欢快一阵,又跑开了。嘴上叼一根被风吹落的干树枝,或是菜地里的一片青菜叶,躲进屋檐下的柴草堆继续它的玩耍和守候。迎接我,只是它生活中的一个仪式而已。
我不在家的日子,它也这么迎送我父亲。
父亲在离家几公里的小镇码头开了家药店,每天早晨,只要父亲挎起药箱,小黄就知道他要走。一直尾随其身后,寸步不离。父亲走一步,它也走一步。有时,它还会跑到父亲前面。见父亲跟不上,它就先撒泡尿,然后站在山路上等。待父亲要赶上它了,它又“嗖”地跑远了。最开始,它将父亲送至山路下的河流边就站住了,望着宽阔的大河,两眼充满迷茫。父亲不知道它在思考什么,它也不知道父亲要到何处去。父亲赶时间,正要撑船掉头离岸。小黄如梦方醒,两腿不停刨船舷。它想跟父亲一起走。父亲停下手中的桨,喊它回去,回家去。越喊它刨得越来劲,像个犟脾气的孩子。无奈,父亲奋力一划桨,船便离开了岸边。父亲一边划船,一边想着身后的小黄。但他没有回头看,他深知,心一旦仁慈了,很多事情就难以做出决断。小黄大概是个急性子,它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时,它已顾不得许多,也不管河里的水深水浅,后腿一蹬,跳进了河里,尾随父亲的木船追赶。那样子,很有些悲壮。父亲听到身后的狗叫声,一回头,见小黄周身湿透,目露凄楚,心都碎了。他赶紧掉转船头,将小黄捞上船舱。
从此,父亲总是对小黄心怀歉意。早上再出发的时候,他都要背着小黄走,不让它看见。可小黄的心又敏感得很,只要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它就会四处寻找,屋前屋后,屋里屋外都要找遍。后来,或许是小黄意识到父亲故意不让它去送行,怕它独自返回时孤独,才懂事地守在家中,只在傍晚时分等候父亲归来。
小黄只要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响起,就像一个打了兴奋剂的运动员,激动而亲切地朝父亲跑去,接他回家。就这样,小黄在迎接父亲中走过了春秋和冬夏。父亲也在对小黄的歉疚和期盼中,一天天走向衰老。
在小黄之前,我们家还养过一条狗。体型比小黄偏大,也是一身黄色。我习惯性称呼它为大黄。大黄也是我们家的“贵宾”,尤其母亲,很心疼它。每次上坡干活或走亲戚,都要将它带上。有一次,母亲在崖边割草,不慎掉下了崖。原本躺在背篓旁打盹的大黄见此情景,急得团团转。它将头伸向崖下,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号叫,试图将已经昏迷的母亲唤醒。但母亲没能听见大黄的呼唤。整个丘陵静得只剩下大黄的叫声。母亲越是听不见,大黄就叫得越凶。直到嗓子都叫哑了才引起在另一处干活的村邻的注意,几个人合力将母亲抬回家后,大黄才停止了号叫。
康复后的母亲对大黄更是充满感恩,凡有好吃的食物,都要分一点给它。大黄一得到母亲奖赏的食品,都会高兴异常,像幼儿园的孩子领到老师发放的糖果或糕点。天气好的时候,大黄喜欢躺在院坝里的柿子树下晒太阳。晒暖和了,身上的虱子就会咬它。这时,大黄总会抬起后腿去挠自己的肚子,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很像一个蹩脚的杂耍小丑。
可不幸的是,有一回大黄外出玩耍,误食了别人投放的“爆蛋”,整个腮帮都被炸飞了,鲜血直流。大黄忍着剧痛跑回家。它怕母亲看到它的惨状,只好躲在屋前的岩洞里等死。但大黄生命力顽强,迟迟断不了气。母亲实在不愿看它再受痛苦折磨,便恳请村里的一个石匠用钢钎帮助大黄结束了生命。
母亲流着泪将此事告诉我时,我顿时痛哭失声。
我怀念我们的大黄。
有雾的早晨
在南方,深秋的早晨经常下雾。要是起床早,随意地在晨雾中一走,周身都像被泼了牛奶,黏黏的,一片潮湿。母亲叫我去菜地掐点豌豆尖来煮面条。我披上一件父亲穿过的旧棉袄朝菜地走。菜地是母亲耕种的,里面除了豌豆尖,还有莲白、莴苣和辣椒。它们都长势很好,没有被虫吃。
我低下头,撕破雾的帘子,看见蔬菜叶子上结满了小水珠。用手轻轻触碰,一股凉便通过我的手臂传遍全身。那些菜翠绿、鲜嫩得很,仿佛刚刚吮吸完奶水的婴儿的脸庞。我真舍不得掐它们,但考虑到母亲辛辛苦苦为我做早饭,我不能扫她的兴。她起早摸黑大半辈子,都在为我操心。她太累了。她经历了太多有雾的早晨。那些年,我尚年幼,雾遮蔽住了我的眼睛,也遮挡住了我通往母亲内心的道路。现如今,母亲年岁渐老,本该由我来为她做早饭,回报一下她。可无论我起得再早,都无法赶上母亲起床的时间。就像我成长得再快,也追不上她的衰老。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当我还在学会走路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在奔跑着生活。这也是为何在那些有雾的早晨,当别人家的孩子看到的都是雾时,我看到的却是雾中母亲的身影。
我喜欢吃豌豆尖,也喜欢吃母亲煮的面条。
记得小时候家里穷,能吃上一顿面条,就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母亲知道我喜欢吃面,便节衣缩食,把粮仓里的小麦背到镇上换成面。隔三岔五,她都会给我煮上一小碗。她和父亲都不吃,只给我吃。他俩看着我吃,心里就高兴。现在想来,这高兴里不知裹着几多的酸楚。
母亲煮的面条,我称为“白水面”。那会儿,家里啥调料都没有,只放点油和盐,再加一勺味精。这样的面吃起来倒也香软可口,滋味绵长。长大后,我依然喜欢吃面。虽然城市里的面调料五花八门,做法花样翻新,但就是不如母亲煮的面那么能满足我的胃口。故只要我一回到家,母亲必定会煮一碗“白水面”给我吃。她明白她儿子需要什么。
吃完面条,雾依旧浓得化不开,整个村子像被一匹大白布裹着。父亲看看手表,忙着去诊所。自从他开药店以来,每天都按时赶去坐诊,风雨无阻。他怕病人久等。父亲说,要是让病人等医生,那是极为不道德的事情。
我提出去送送父亲,他没有拒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送父亲。一路上,大雾包裹着我们父子俩。他在前,我在后。尽管我们隔得那么近,却很难看清对方。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这就是父亲给我的印象,模糊得有些失真。我不知道我给父亲的印象是否也会这般。
到了河边,雾封锁了河面,简直辨不清方向。父亲让我回去,他说自有对付这种大雾天气的办法。我相信父亲说的话。他在这河面上往返了几十年,哪怕闭着眼,也不会迷路。但我偏不回家,我要求亲自送父亲过河。父亲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把桨交给我,然后坐在舱中,望着白雾茫茫的河面,像望着一个久远的梦境。
我凭借记忆和直感破雾前行。木桨划裂河面的声音像隔壁家的大婶拿着菜刀在削冬瓜皮。耳朵边不时传来一两声鸟叫,叫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大概在雾中划行了一刻钟,我依稀看到了河岸。我正暗自惊喜总算将父亲送过了河,可船一抵岸,却发觉又回到了起点。
父亲没有生气,说:还是我来吧。我只好又把桨交还给他,怏怏地冒着晨雾回家去了。归途中,我在想,这么些年,我走南闯北,浪迹天涯,为何最终还是依恋着出生地呢?
人啊,不论走多远,终究走不出自己的家。
霜降
从床上爬起,看到“霜降”。
外面有风,窗台上落着一片黄叶。我拾起来,准备夹在枕边放着的书本里。我有收集植物标本的癖好。严格说,这枚叶片无论形状和质地,都还不太符合我的审美标准。但我看中它所承载的信息——晚秋的信息。这片树叶是秋天最后的影子,是季节换装时褪掉的一片羽毛。我收藏了这片羽毛,也就收藏了整个秋天。
从叶片上判断,生长这枚叶子的必定是棵老树。只有老树的叶子,颜色才那么纯正,黄得跟人的皮肤差不多。那遍布于树叶上的经脉写满了年轮的密码,顺着这些脉络,说不定就能返回到一棵大树。
村子里的晒场上,有人在劈柴。每年霜降日,村民即开始预备过冬的柴火。他们先将碗口粗的树锯成一尺来长的圆木,再用斧子劈成四块,搬回家码放在屋檐下,让风吹,让冬阳晒。这些木柴经霜一打都很耐烧。到了冬天,取几块扔到灶间或火盆里,火光熊熊,呐喊似的。即使燃尽,红光也会依附在木炭上,长久不熄。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在灶间里烧红薯。从薯窖里捡出几个,洗都不用洗,直接投进灶间,用热木炭盖住,就可以去玩。半个小时后,用火钳将红薯掏出来,拍去表皮的灰,再揭去薯壳,香软滚烫的薯肉就显露出来。吃到嘴里,那感觉,那滋味,一辈子都忘不掉。
晒场的旁边,有人在点火抗霜。浓烟把眼泪都熏出来了,仿佛在悲悼秋天的逝去。那些成团状的烟雾散散漫漫,在晒场上空徘徊不去。烟是草的魂,草死了,草的魂还想看一眼大地。继而一阵风过,草魂便被彻底卷走了。
我顺着烟雾消散的方向慢走,看见一对年轻夫妇赶着近十只羊朝我走来。其中两只小羊羔跟在母羊后面,咩咩地叫。叫累了,就跑去妈妈的肚子下吮吸奶水。这时,行走的母羊就会停下来,等孩子吸饱喝足再赶路,哪怕赶羊人不断催促,母羊也照样充耳不闻。羊鞭挨着皮肉了,也要强忍住痛让孩子安心吃奶。
这对赶羊夫妇是邻村的。男子瘦高个,浓眉大眼,颧骨凸出。走起路来像在跟羊赛跑似的,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聪明的羊直接从他的胯下钻了过去。妇女紧跟丈夫身后,像个不合格的裁判。她操一口外地话,也许只有其丈夫和羊能听懂。妇女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两岁。两只小手跟鸡爪似的,死死地将母亲抓住。鼻涕一流出来,就朝母亲肩膀上蹭。
我不知道他们是将羊赶出来吃草,还是牵去出卖。看样子,应该是赶出来吃草。我相信是这样,尽管霜降至立冬前后都有羊贩子来村里买羊。羊贩子将羊拖去屠宰场宰杀后,再去暖那些富贵之人的富贵之胃。
路两边的草叶、泥土上,都蒙了一层白霜,我的头发上也好似沾了水汽,手和脚也有些冰凉。我一看手表,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记得早晨起床后,父亲交代让我把家里那棵柿树上的柿子摘了。我不能误了正事,遂返身往回走。
那是棵老柿子树,是我爷爷生前栽种的。他都过世二十几年了。南方柿树少,我们村就只有我家有一棵每年都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以前摘柿子,我都是爬树,现在爬不上树了,只好借助梯子。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满树的柿子十有八九都被鸟啄了。这些鸟跟某些人一样,嘴尖得很,一啄一个洞。我骑在柿树上,竟无端地想起了那些在尘世间走着的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人。
最终,我还是把那些被鸟啄过的柿子全部摘了下来,整整几大筐。看着那些小灯笼似的烂果子,心情郁闷了一下午。晚上父亲回来问我怎么啦,我说出了我的悲伤。父亲望望我,笑着说:你啊,真是个没有经历霜降的孩子。
《青年文学》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