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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春飞扬的学生时代

圣手神针:石学敏传 作者:丁七玲 著


第二章 青春飞扬的学生时代

1. 篮球场上奔跑的阳光少年

解放后,石学敏直接上了正式初中。高中时他住校,除了礼拜天偶尔看场电影,平时的生活轨迹除了教室就是操场。

有些同学因为住校,父母管不到,天天沉迷于玩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石学敏的自控能力却相当强,即使没有父母老师的监督,也能管理好自己的时间,还养成了自主学习的好习惯。

他可不是书呆子,在体育方面特别出色,是田径运动的好手。天津市的中学运动会,他一人参加好几个田径小项,每年都拿冠军。

一天中午,篮球队的队员们正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训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令人热血沸腾,吸引许多师生驻足观看。

其中一位身姿修长、容貌清雅的少年正在运球,他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技术,都远远超过其他队友。只见他左突右防,控球自如,篮球好像黏在他的手上一样。旁边几个男孩使尽浑身解数阻止他运球,却见那少年忽地转身,对方抢了一个空。紧接着少年飞快地运着球,一个健步来到篮筐旁的三分线处,把球向上轻轻一投,“砰”的一声,篮球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射入篮筐。队友们发出一阵欢呼,与少年击掌相贺。

“好球!”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这人是谁?他这个扣篮一气呵成,太帅了!”人群中有人不清楚少年的身份,小声询问旁边的同学。

“你一定是新生吧?这是咱校篮球队的队长石学敏啊!他的球技相当了得,运球已经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那人颇为自豪地说。

此时,场上你来我往地攻守了十几个回合,最后,石学敏那一队赢得了胜利。队员们来到场边休息,石学敏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带领大家认真总结。

打篮球对身体素质有特殊要求:首先身高得达标,另外还要有速度——因为是竞技运动,速度很重要。石学敏个子高,田径天赋也好,入学不久就被选入篮球队。在他看来,打篮球不仅健身,还能带领大家朝着共同的方向去努力、拼搏。篮球是体力与脑力相结合的运动,蕴含了无数的技巧和智慧,他渐渐迷上了这项颇具挑战性的运动。刻苦的训练、扎实的基本功与超强的体能,让他很快成为队中的灵魂人物,被选为队长。

现场的几位老师也在议论刚刚的比赛。其中一位短发女教师感叹道:“真没看出来,这个石学敏篮球也打得这么好。不过,你不怕训练会耽误他的学习吗?”

石学敏的班主任、一位中年男教师正色道:“练体育,不仅让人拥有健康的体魄,也可以建立完整的人格,还能培养学生管理团队和外交口才,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诸多好处,我怎能阻挠呢?更何况,石学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在学习、体育各方面都做得很好,得到了全面的发展。”他语声谆谆,确是一片爱护之心。

那位女教师颇为讶然,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呢,原来这个石学敏是你的得意弟子啊!”

石学敏的班主任浅笑颔首:“我确实看好这个孩子,你看他沉稳却不失自信,豪放又不乏细腻,在球场上多有大将风范!”

他语气极为笃定,对石学敏充满信心。说起来,这位老师非常器重石学敏,因为爱才心切,就想栽培所赏识的学生,使之成材。

1957年,某天的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教室木窗上落下斑驳的树影。一个风姿俊洁的少年,正在座位上苦恼地皱着眉。石学敏马上高中毕业,即将步入大学,此时面临如何选择大学专业的问题。儿时的深刻记忆让他决定学医,可到底该学西医还是中医,他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石学敏的班主任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问道:“选好专业了吗?”

石学敏看到班主任,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填报志愿的纠结一股脑儿地向老师倾诉:“我想学医,就是不知该选中医学院还是西医学院,所以有点儿烦。”

班主任思忖了片刻,说道:“你比较细腻又不失豪放,这对学中医来说是很好的天赋。从你的性格来说,我建议你选择中医学院。因为学中医的同时也要学西医,但以中医为主;如果选择西医医院,就是以西医为主,中医为辅了——咱们国家就是这么定向的。”

言至此处,老师语声微顿,似要留出时间让石学敏想明白其中的关窍。见得意弟子听得入神,班主任接着说道:“以前的中医没有院校,只有师承,培养出来的中医,知识层次相对来说比较片面。现在的中医院校,不只学习中医知识,也要掌握现代医学知识,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知识很全面。国家如今大力发展中医,虽说中医目前还是冷门,但越是冷门就越说明国家需要……”

班主任的此番言语可谓切中肯綮,暗合了石学敏的内心,因为他从小受中医的熏陶比较多一点。于是,石学敏决定去报考天津中医学院(天津中医药大学的前身)。

1957年是天津中医学院首届招生,当年的录取率是30:1,难度特别大。石学敏的成绩很不错,他却觉得考得不是太理想。高考结束后,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回老家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回家住了一个多月,突然收到了天津中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很是高兴,从此开始了学医之路。

石学敏此后的成就,深深受益于当年恩师的指点。几十年后,当这位班主任去世时,已是中国工程院院士的石学敏和三位同窗一起抬灵柩,送别恩师最后一程。

2. 沉浸于书山文海

天津中医的历史久远。据史书记载:明弘治年间(距今500多年前),就有蒋仪等名中医在沽为民众疗疾,其所著《药镜》被收入《四库全书总目》;清代有医家查曦,其医道曾享有盛名;另有著名医家洪天锡,著有《素问解》《灵枢解》等医书传世。鸦片战争前后西方医学传入中国,随之出现了维护和发展中医与排斥和废止中医的斗争。1929年国民政府通过《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引起全国中医药界的抗争,天津名中医陈曾源代表天津中医南下请愿;解放后,天津市政府非常重视中医事业的发展,建立了第一个国办的天津市中医联合门诊部。

在毛泽东主席写给杨尚昆的信被刊于《人民日报》之后,中医在天津乃至全国都呈现复苏直至蓬勃发展态势。此信原文如下:

尚昆同志:

此件很好。卫生部党组的建议在最后一段,即今后举办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的学习班,由各省、市、自治区党委领导负责办理。我看如能在一九五八年每个省、市、自治区各办一个七十至八十人的西医离职学习班,以两年为期,则在一九六○年冬或一九六一年春,我们就有大约二千名这样的中西结合的高级医生,其中可能出几个高明的理论家。……这是一件大事,不可等闲视之。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

历史上,天津在1927年出现的全国第一所私立中医学传习所,及其后的私立国医学社,已先后于1941年、1947年停办,所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天津尚无一所中医学校。为发展祖国中医教育事业,培养后学,遵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在天津市政府的主导下,陆观虎与哈荔田成立了我国最早建立的中医高等院校之一——天津中医学院(天津中医药大学前身)。

陆观虎位列全国八大名医,名列天津四大名医之首。他也是天津中医医院首任院长,由于他的左额角上长着一个骨包,被人们称为“灵包”院长。曾有传说,只要陆院长给病人诊脉时一摸“灵包”,开出的药病人吃了准好。毛泽东主席在世时,患有气管炎,经许多名医诊后效果不佳。后来吃了陆观虎的三剂药,很快痊愈了。毛主席盛情款待陆先生,称之为奇才。

哈荔田出身于中医世家,少年侍医于父亲哈振冈,后师承施今墨、周介儒等名医,1935年悬壶于津门。1954年与陆观虎、赵寄凡等组成天津市中医门诊部(今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前身),1955年3月调往天津市卫生局任副局长,1958年任天津中医学院院长。

天津中医学院成立之初,挂靠于天津市中医医院。该院的大夫们既要为患者看病,又要走上讲台,为培养中医人才作出努力。其中不乏名医国手,比如善用经方、津门四大名医之一的邢锡波,曾做过爱国将领冯玉祥秘书的名医张庆开等,他们执教于此,培养了一大批中医药优秀人才。

石学敏兴冲冲地带着行李去报道,只见教学楼的黑板上写着:欢迎你,未来的中医师!看得他热血沸腾。

天津中医学院首届招收了包括石学敏在内的120名高中毕业生,分成两个班,学制5年。这批学生后来大都学有所成,成为知名专家、教授,还有的成为院士。

当时的天津中医学院没有专业之分,中医、西医都要学。课程的中西医比例是7∶3,课程顺序是先中后西。除了中医基础理论,还要学中医学、方剂学、生理、病理;西医课则包括理论课、预防、急救和西医诊断等;还有中、西医各门临床课程。学习西医课的目的是为了掌握一部分现代医学基本知识,作为研究祖国医学的辅助工具。

学院建校之初只有北院,后扩建成五个院。一间教室大的宿舍里放着上、下床,住着二十几位学生。食堂的伙食也简单,每天都是清粥淡菜。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高校的条件都很简陋。硬件差点,软件却极好。讲中医的老师都是从临床第一线请来的老大夫,以前虽未讲过课,也没学过教学方法,却都临床几十载,经验特别丰富。他们讲课最大的优点,就是在讲每种病症、每个方药的时候,总能结合自己的临床体会,逻辑清晰,知识丰富。西医老师总认为西医的课时不够,经常利用晚上给学生加课,这样下来西医课程的比例并不低。石学敏他们学习都非常刻苦,课余时间都是泡在图书馆里,既刻苦又勤奋,因此进步很快。

老师们的精业与敬业,给石学敏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怀揣着“治病救人,去解除人们的病痛”的梦想,认真听老师的讲解,努力汲取知识营养。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了解到,即使是给同一个病人看病,因着对脉象有着不同的领悟与理解,不同名医的切脉结果也见仁见智。故此,教材只写了基本的脉法和主病,避免由于过于详细、临床运用不易掌握,把学生带入误区。

要想学好中医,得先从经典著作入手。中医学的根柢是《内经》《难经》《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内经》分为两大部分,其中的《素问》讲的是生理、病理、诊法、治则,是中医基本理论的根据,也是学习中医的必读之书;《灵柩》对经络和针灸的研究更为重要。可是,只学这几本经典著作还不够,因为其中原则性的理论较多,如果不结合临床体验,不易学深学透,还要广泛地阅读其他医家的著述,尤其是历代名家的著述。唯有广泛涉猎,博览各家的著作,才具有分析鉴别的能力,不至于孤陋寡闻。

石学敏觉得:自己既然有志于中医学,就应系统地学习经典,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他把对中医学知识的汲取与学习,视为人生规划的重要目标。除了及时消化课堂知识,他加紧了自学。当时学院刚成立,图书资源不是很齐全。为了满足求知欲,他把目光转向书店。那里的各类医学书籍让他大开眼界,他就像一条小鱼,尽情地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

当时上大学,学费、住宿费、教材费都是全免。石学敏每个月的助学金是12元,伙食费9元,还有3元奖学金。当时石学敏的大哥已经参加工作,还没结婚。石学敏的母亲对他大哥说:“家里也不要你的钱,你的工资不要往家放了,每个月就给你弟弟15块钱,支持他读医学院吧。”哥哥欣然听从。

这额外的15元钱加上助学金等,石学敏的生活费已经不少了。可他还像在中学时一样,不比吃穿,也不游玩,最多每个礼拜看一场电影,其余的时间除了看书,就是去运动场,积攒的钱几乎都被用在买书上了。那时石学敏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唯有书籍才能把他填饱。一到礼拜天他就跑书店,尤其喜欢逛旧书摊。解放后,很少有人用到中医古籍,加之有些人被抄家,导致大量优秀的中医典籍流落在外,那些古医书让石学敏如获至宝。大学期间,他买了很多书,以中医为主,西医的也有。5年积累下来,他大概买了300多套书,其中不乏珍本、善本,以及绝版书,对一个学生来说,藏书不可谓不丰。

俗话说“医书一担,儒书一头”,意思是说,读多少医书,就要读相应数量的儒书来平衡。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医典籍成书较早,从汉代至今已近2000年,其中各代名家的临床经验和医学见解,都是文言文。如果没有一定的古文基础,对这些经典著作就不易读懂、读深。如果只读翻译过来的注释,从古汉语发展的角度来看,随着汉语的变迁,汉字的形、义、音均有很大变化,对书的注释、引申一代一代叠加,难免见仁见智,言人人殊。若想完整确切地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意思,最好还是阅读医典原文,才有可能真正通晓其义理,抑或能从原文中理解出独特的思路。所以要想对经典医籍的研究深入一些,非得有一定的古代文化知识不可。

石学敏曾读过私塾,古文颇有些根柢,在文字方面没什么问题。而当他真正走进中医宝库并深入以后,直感到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中医的整体观、辨证观、脉络学说、精气学说等种种理论、学派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仅就《伤寒论》而言,就衍生出清代程应旄的《伤寒论后条辨》、张锡驹的《伤寒论注解》、柯韵伯的《伤寒论注》《伤寒论翼》、尤在径的《伤寒贯珠集》、汪虎的《伤寒辨证广注》、黄元御的《伤寒悬解》、张玉璐的《伤寒攒论》、喻昌的《尚论篇》、陈修园的《伤寒论浅注》、唐宗海的《伤寒论浅注补正》等著作,注家多达200余位,学派不同,立说各异,既有互相补充者,亦有互相矛盾者。如果不加以分析归纳,读得越多,就越杂乱无章。

石学敏每每从一本书的篇章句读下手,先对该书有个大概的了解;再抓住主要内容,带着问题研读;然后把正文与注本同时串读。这样反复地阅读,直到掌握其精神实质。在阅读的同时,他还写读书笔记,以加深对所读医书的理解。当他阅读了相当数量的医典之后,就把不同医典的相同内容,综合到专题下,不仅列上几个作者的观点,也附上自己的体会、见解,作为以后研习的线索。

他在学习时,除吃透精神外,还对某些章节、条文,下了一番背诵强记的功夫。老师上课时曾提到:对于中医典籍,既要明其义,又要背其文。把主要的经典著作读熟、背熟,是中医的一项基本功。如此,方能在临床应用时触机即发,得心应手。

石学敏颇下了一番死工夫,他夜以继日、寒暑不辍地学习、背诵中医知识,不敢有些微松懈,经常读书到夜里一两点。那些读过的医典,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几十年后,仍能张口即来、倒背如流,乃是得益于大学时下的苦功。

随着知识的累积,他的眼界大开,学识也不断提高,中医的理论在他心里逐渐清晰起来。此时再回想老师讲授的内容,许多迷惑之处豁然开朗。遇到不是很清楚的地方,他一定要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老师有时被他问急了,只得无奈道:“中医古典医学极其深奥,有些问题我也讲不清楚,以后你自己去研究吧。”

对少许问题虽还有点朦胧,石学敏却把中医经典著作系统地学了一遍,为将来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 苦练基本功

意识到医生所要承担的救死扶伤的社会责任,石学敏不辍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他深知:学医时间较长,不仅上中医课,也上西医课,压力真是很大;以后当医生还要经常加班,必须打下良好的身体基础。

所以在大学,他仍是校篮球队队长,同学们经常在篮球场上看到他的飒爽英姿,游泳池里也能找到他的矫健身影。柏拉图认为:体育精神是一种最为高贵的精神,因为人们从事身体锻炼,可以净化灵魂,获得道德上的提升。经常参加体育锻炼的石学敏不仅身体强健,能把所学的知识、技能长久地应用出来,也磨炼了意志,造就了他勇敢、拼搏、执著进取的性格。

曾经见识过武祖用针灸把疯子治好,石学敏从小就对针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觉得这门技艺太神奇了,病人不用吃药、输液,也不用做手术,只用数枚小针就能起死回生、针下病除,不愧为中医的医骨。上大学后,他又了解到:针灸医学起源于我国远古时代。原始人类由于偶然被楔状石块叩击身体某部分,出现病痛被减轻的现象,从而创用了以砭石为工具的医疗方法,此为针刺的萌芽,《山海经》记载:“高氏之山,有石如玉,可以为箴”;灸法产生于人类学会用火以后,经过长期摸索,易燃而具有温通经脉作用的艾叶被选为灸治的主要材料,2000多前的《黄帝内经》一书说:“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指的就是灸术,书内还详细记述了针灸的理论与技术。由于针灸疗法具有独特的优势——操作简易、疗效显著、极少副作用以及费用经济,从而广泛地被人们接受。这也让石学敏明白:中医不熟悉经络,不懂针灸,是不够全面的。故此,还未学到《针灸学》之时,他就记住了十二经脉的走行,更把一张人体脉络图倒背如流。

基础课结束后,针灸学老师开始领大家认识穴位:“腧穴是人体脏腑经络之气输注于体表的特殊部位,‘腧’指身体内的针、灸刺激感的传递通道。人体的腧穴既是疾病的反应点,又是针灸的施术部位。腧穴分为经穴、奇穴和阿是穴三类……”老师一边指着标注着穴位的模型图,一边讲课。

学生们认真地做着笔记。很快,老师让大家分组辨认穴位。轮到石学敏的时候,他胸有成竹地站在人体模型前,等待老师的提问。老师每指一个穴位,他立即答出相应的名字,直至把老师教的12个穴位,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针灸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一字不差,非常好!”

通过初步学习,石学敏对针灸的作用机理与腧穴的定位及主治有了一定的认识。他又找来《针灸甲乙经》《铜人经》《针灸聚英》《针灸大成》等医书,先是阅读、背诵经络原文,再沿着经穴的相生顺序寻找穴位,自己一穴一穴地摸索。越是深入进去,他越入迷,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向自己招手。

等他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了简单的针刺操作之后,激发了进一步研究下去的兴趣,恨不得马上就能学会。可他也清楚,针灸必须有真本事,针刺技术的熟练与否,对疗效有直接关系。为了练好针灸,他先在自己身上扎针。

胆大心细的石学敏,第一次出手,就很顺利地把针扎进身体中了。别看小小的一根银针,很多人却因怕疼舍不得下手,或者不熟练,第一次施针不但没扎进去,还出现了弯针、扎错位置、手抖、剧烈疼痛甚至出血,从此对针灸产生畏惧心理,担心扎出问题带来风险。

根据老师的授课内容,以及查阅相关医书,石学敏了解到:人的皮肤由表及里共分三层,即表皮层(没有毛细血管)、真皮层(分布着丰富的毛细血管)和皮下组织(毛细血管较少)。针灸之所以会有痛感,是因当针透过真皮层时,刺到毛细血管产生的。只要让针尖快速穿透真皮层进入皮下组织之下的肌肉层,就能有效地避免进针疼痛。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石学敏在练习针刺时,就学着使巧劲。他用拇指与食指持住针柄,把针尖藏于中指指腹处,用中指瞬间点扣所要针刺的穴位。只见他手指稍微一用力,针尖就快速穿透皮肤,进入肌肉层,然后再小幅度地以提、插、捻、转的手法推针,使针插入肌肉深层。

此时被扎的穴位,如果把针紧紧地包住往里吸,就像鱼吞钩时吸着往下沉,病患自觉产生酸、麻、肿、胀的感觉,这就是“得气”了。病患会有循经感传的现象,即穴位受刺激后沿经脉路线出现酸、麻、胀、热等针感(即中医的“气”)。这个特点在《灵枢》《九针十二原》里叫作“气至而有效”,通俗来讲就是当针感沿着经脉到达患病的部位时,治疗就有效了。反之就是“滞针”——针扎下去感觉空空的,像扎豆腐那样,针下松软,提插时有“滞涩感”,患者也感到刺痛、不舒服。

扎针练到不痛、不出血只是初步功夫。石学敏和舍友们课后回到宿舍,大家互相扎针,勤加练习,基本功都很扎实。

练到“得气”可就难多了。要想在扎针的时候,能够按照预定的方向、深度、速度扎进去,就必须在比人肉更难100倍的物件上练习才行。为了获得针感,石学敏把一打毛边纸叠起来,达到三寸厚的程度,然后绑得紧紧的,使之成为一个纸垫,在这上面用针是很难刺的,一开始根本刺不进去。要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运针自如,他就天天拿针扎,可谓手不离针。他每日勤奋苦练直刺、斜刺、横刺、旁刺、反刺、倒刺、浅刺、深刺、重刺、轻刺,用进、退、提、插、捻、捣、搓、弹等各种针刺手法,去扎那一摞厚厚的毛边纸,直到把手都练得蜕了一层皮。从起初扎不动,练到一针扎下去可以力透纸背,就是这样练过来的。如此练习下来,纤细的银针在他手里好像变魔术一般:针扎入病人皮下,可以提起皮,针却不会出来,而且针在里面调方向,病人也感觉不到痛。这样高超的针术用到病人身上,才会出现神奇的效果。

最早受益于石学敏高超针术的不是别人,竟是他自己。原来一次打篮球时,石学敏在快攻中正准备扣篮,突然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下落时本能地左手撑地。只听“咔嚓”一声,他暗叫不好。此时左臂疼得不行,手肘的形状都变了,呼吸也觉得困难。队友们立刻把他送去医院,医生诊断石学敏的左臂严重骨折。帮他复位后,石学敏的左臂被裹上了厚厚的石膏。

2个月后,石膏被拆下来。由于桡神经、尺神经受损,石学敏的左臂肌肉萎缩,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他试着动了动左臂,发现大拇指和食指发麻,没有一点知觉,手腕和手指根本抬不起来。医生叹气道:“你的骨头已经没事了,最麻烦的却是神经受伤。如果不好好治疗,以后就残疾了。”

石学敏心里咯噔一声,问他:“有什么办法能治疗神经损伤吗?”

那个医生说:“其实临床实践中发现,配合针灸治疗的骨折患者,比没有运用针灸治疗的患者,康复期明显缩短。对于没有完全离断的神经损伤患者来说,针灸治疗更是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治疗手段。神经损伤的治疗黄金期是3—6个月,在此期间你可以试一试。”

于是,石学敏开始对左臂做针灸治疗。同学们也使劲给他扎针,针刺石学敏的大杼、肩井、肩髃、臑会、手五里、手三里、灵骨、大白、合谷、腕顺、上曲、下曲、肾关、四肢等部位,那条胳膊上有时被扎上一两百根针。宿舍没人的时候,石学敏就自己给自己扎。他用捻转法进针,得气后用泄法,留针,等酸麻到达肩臂后,再将针起出。这一番行针,耗时长久,他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一段时间后,原本萎缩的胳膊渐渐有了起色,重新长出了肌肉,也恢复了力气。

此事带给石学敏很大的信心,他不仅感受到同学之间的真挚友情,行针也更加得心应手,对博大精深的针灸愈发心醉。

4. 小试身手

在大学的这几年,石学敏进步非常大。他有学医的天分,也能沉下心去钻研。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他就牢记“进德修业,继承创新”的校训,决心利用自己掌握的中医诊疗技术与针灸知识为社会服务。

清代儒医陆九芝在《世补斋医书李冠仙仿寓意序》中有言:“读书而不临证,不可以为医,临证而不读书,亦不可以为医。”讲治学贵在实践。医学是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历代的医家不仅注重基本理论的学习,更崇尚临床实践。是故有云:“熟读王叔和,不如临证多”,指的就是医者不能理论脱离实践,还得真刀真枪地干。

1959年7月,石学敏正在读大学三年级,肠伤寒突然爆发流行,京津地区为高发区。肠伤寒即伤寒,中医也叫湿热病,是由伤寒杆菌造成的急性肠胃道传染病。这种病很麻烦,不仅传染性极强,且致死率极高。

天津西青区是石学敏的老家所在地,也是疫病爆发区,很多人都进了传染病院。不过说实在的,对这种病,西医也没什么好的方法。当时正好赶上放暑假,邻居石大婶听说学中医的高材生回来了,急忙请石学敏为患病的小孙女医治。

肠伤寒以10岁左右的孩童发病居多。小孩子抵抗力差,体内蕴生的湿热上蒸头顶,侵蚀毛根,导致一缕一缕地掉头发,特别可怜。电影《列宁在十月》中,列宁就曾问一个得伤寒病的小男孩:“你的头发怎么没有了?”说的就是这种惨况。

石大婶的小孙女也是如此,头发掉得稀稀落落的。此时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她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仍然冷得瑟瑟发抖。石大婶满怀期冀地问道:“学敏啊,你看红眼儿有救吗?”

石学敏向窗外望去,漫天的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这间陈旧的农舍似已不堪重负,摇摇欲坠。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接着就是一阵可怕的雷声,实在令人悸恐。

他凝眉沉思:“中国农村的经济情况一直就不好,实事求是地说,大家都很穷困,遇到这种难治的病更是束手无策。我已经学了医,那就开始我的职业之旅,把所学知识施展出来,将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吧!”

他从被子里轻轻拉出孩子的小手,熟练地给她把脉。临证时,他胆大心细,捕捉主症后,心里就有了成算。他微笑着对石大婶说:“别怕,这病能治。”然后开出方子。

中医对这种病的治疗方法有好几种方子,石学敏选择了犀角地黄汤。犀角是凉血的,可使血速恢复正常,避免血行过速而造成出血。现在国家禁止犀角入药,因为犀牛是国家保护动物,数量特别少,再用犀角就犯法了。而在当时,犀角并不稀罕,价格特别便宜,也非常多。当然了,石学敏选用的不只是犀角、地黄,方子里还有别的药,共同组合。

开完药,雨也哗哗地下了起来,打破了沉闷。调皮的雨点砸在乡间小道上,石块间隙里的青草在骤雨的冲击下努力挺直了腰板。很快,雨停了,饱尝甘甜的花草叶子上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喝了几天药,孩子就退了烧,身体在慢慢恢复,停止了脱发。石大婶喜极而泣,送来满满一篮子鸡蛋表示感谢,不停地夸奖石学敏是小神医。

石学敏的父亲倍感欣慰,他鼓励儿子:“很好,很好,你在中医上还真有天分!”

石学敏也体会到了成功的喜悦,这是他行医所治的第一例病人。

石大婶的孙女的痊愈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周围几个村的老百姓都来找石学敏看病。患儿有的恶心呕吐,有的腹泻便血,呈现的症状轻重不一。

《韩非子·五蠹》有云:“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意思说圣人不希望一切都学习古代,不墨守一成不变的旧规,而是研讨当代的情况,据此采取相应的办法。临证亦如此,理法要活用,不得随意抄录一方一药。所以对同一个病人,不同的中医,开的方子也不一样。药方虽然不同,但都是按照中医的理论去增减药方的药剂的分量,从这儿也能看出医者的水平。

对于这些肠伤寒患者的治疗,石学敏没有采用固定的药物针对所有人,他在犀角地黄汤方子的基础上,根据每个病人的症状轻重、体质强弱等具体情况,酌情增加某些中药。上门求诊的病人,最后都被他治好了。

他在暑假里用犀角地黄汤治愈了几百位肠伤寒的病人,无一死亡,其中包括很多危重病人,还有一位是在传染病医院住院的病人。石学敏之前也曾在传染病医院跟着院长实习过,对那里很了解,加之中、西医都曾学过,故而治疗效果非常理想。

这天,石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差点和石学敏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来人竟是石学敏的小学同学。他一把拉住石学敏的手,焦急万分地说:“学敏,我的小侄子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石学敏毫不犹豫地跟着老同学来到邻村王村。他到的时候,老同学的小侄子已经神志不清了,触其右下腹,有痛感和肌紧张。石学敏心道不好,这孩子要肠穿孔,有生命危险。

他就在王家住了下来,不仅给孩子号脉、开方、抓药,还亲自熬药甚至喂药。他紧紧守护在患儿身边观察病情,时刻掌握病情的变化,根据病情的不同,药剂也有加有减。因为他亲自号脉、问询与观察,作出的诊断准确无误,孩子在石学敏的医治下起死回生。到了用药的第三天,就能慢慢地吃东西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治疗了两个星期,孩子的病情稳定了,后来彻底痊愈,到了应征年龄还去当了兵。当了2年兵后,回来看望石学敏,小伙子发育得挺好,他深深地向石学敏鞠了一躬:“叔叔说,是您从火葬场把我给拉出来的,我要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救治的危重病人成功地活了下来,令石学敏十分欣慰。作为一名正在学习的中医学院的学生,他只是做了该做的,患者却报以真心。他决心练就更精湛的医术,为人们解除病痛、除去沉疴。

5. 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天津著名的大饭店登瀛楼,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是响当当的老牌子。在民国时期,去登瀛楼吃饭是很多普通家庭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当时位于法租界的登瀛楼,其雅间内全是楠木桌椅,餐具是景德镇专门烧制的仿宫廷“万寿无疆”器皿,配以银盘、银叉和银勺,极尽奢华。吃饭的客人多为达官显贵、富绅商贾、社会名流,留下许多墨宝。比如登瀛楼的牌匾,就是由前北洋政府内政总长、交通总长张志潭题写的,题匾的交换条件是让登瀛楼的名厨将厨艺教会他的三夫人。不过,当年张志潭题写的匾额早已不存,如今店内保存下来的是溥佐先生和津门书法家王颂馀先生题写的两块匾额。解放后也常有文人在此雅集。20世纪50年代初,城南诗社社员曾在登瀛楼饭庄宴集,席间赋诗联句,留下一段佳话。

这天,登瀛楼来了一群客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几个服务员窃窃私语:“你们说,那几位穿着灰蓝色干部服的,肯定是政府大官。咦,后面跟着的年轻小伙子是谁啊?”

有人接口道:“怕是秘书吧。”

另一人文绉绉地反驳说:“这个小伙子清隽挺拔,温文儒雅,身上散发着书卷气,怕是还没出校门呢。”

谈话间,那群人已经走了过来,服务员立刻迎上去。一番忙碌过后,众人纷纷落座,其中一位领导笑着说:“小石啊,今天你是主角,快过来坐这儿。”

这位领导口中的主角,正是石学敏。他怎么会来登瀛楼呢?这要从一次谈话说起。有一天,机关党支部书记找石学敏谈话。他是复原军官,石学敏一向敬重这位老领导。老书记问石学敏:“你怎么不想入党呢?”

石学敏不解地问:“什么叫入党?怎么入啊?”

当时,学生中没有党员,更没有党支部,所以他对入党根本没有概念,也才有此一问。老书记盯着石学敏:“你就说想不想吧?”

石学敏思忖了片刻,坚定地说:“您是位好领导啊,您都这么提醒我,我当然想。”

没过一个月,老书记找到石学敏,扬着一张纸笑着说:“填表吧。”

就这样,石学敏在大学入了党。那时大学里的学生干部很受重视,因为石学敏在中学就是团支部书记,到了大学还是团支部书记,所以机关党支部决定收他入党。

大学生入党在当时特别难,条件极其苛刻,石学敏却恰好符合要求。他出身好,学习成绩更是出色。当时是5分制,在大学一年级时,有的学生专业课成绩不错,但体育不行。石学敏的各门功课都拿了5分,体育又极棒,不仅爱好游泳、田径,还担任校篮球队的队长。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体育运动,石学敏都出类拔萃,成为学院第一个全优生。

入党后,石学敏当上了机关团委的副书记,也是党委委员。他是第一个被批准入党,也是第一个加入机关党支部的大学生,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这些荣誉都是通过他的努力得来的。石学敏一心成才,他没有现在大学生这么多活跃的思想,只有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头,无论学习、做事都一丝不苟、力争上游,力求做得更好。他很清晰自己要走的路,就是拯疾济羸,将来成为祖国的栋梁。

他也确实做到了。1959年,作为全国大学生的标杆,石学敏被请去人民大会堂开奖励大会,学院组织部长陪着他一起去的,这相当不简单。从北京回来后,天津市政府又把他请到登瀛楼,于是有了上文的一幕。

石学敏那时总觉得:“共产党太爱我了,在众多学生当中,把我推到了这个地位!”

人的成就超不过他的眼界。想要更好地发展,就得不断扩展眼界。看看别人在做什么,这很重要;了解行业的动态,也很重要。天津中医学院为了培养石学敏,组织部长带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好几个省的医学成果展览会。在展会上,石学敏了解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消灭传染病的措施,以及全国各地的医学科研成果、临床实践和实用性较强的新技术、新方法。

接触到这些信息,就像蓄电池在充电,石学敏贪婪地吸收着其中的养分。领悟到这是学院对年轻学生的爱护培养,也是一种激励措施,他心里火辣辣的,非常感动。

这些经历对石学敏来说,是增长见识的机会。他开阔了眼界,对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有了了解,对以前知道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通过这些历练,他处事更加从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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