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路弯弯(外四章)

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6卷 作者:杨志学 亚楠 主编


山路弯弯(外四章)

申艳

山与山的私语是风传送的,石头上深深浅浅的脚窝,随山势弯进了树林里。你若把路走丢了,就听不见大山倾心的交谈。

流水拨弄的琴声绕着我的好奇,鸟啭清晰,似向我询问大山之外尚存几许春色。我看不见小溪,也看不见鸟,只能沿着石头脚窝一步步向上,有点像那年误入闹市的一条蛇,怯怯地窥探着陌生的世界。

引路的小背篓一忽儿不见了,仿佛藏进一首歌里。鸽子花不言不语,却用翅膀的洁白诱出我惊喜的尖叫。哦,这传说中的仙葩,竟然活灵活现地碰疼了我的视线,也用淡淡的馨香缠紧了我的双脚。

曾经有人告诉我,在山里迷了路就循着水声走去,而此刻,却是一挂水帘迎面飞落。淅淅沥沥的水,隐隐约约的虹,清清凌凌的潭,嶙嶙峋峋的石,郁郁葱葱的峰……正细细看时,一团浓雾顿然消散,山腰间洞开一孔天门,让人疑心那定是天上仙班往来人间的洞门了。

天门山,我突然悟出你这山间小路弯弯曲曲、时隐时现的因由了,是大山把这绝美的景致,藏在它心的深处了。一阵清风吹来,我终于听见了山与山窸窸窣窣的密语……

四月的静夜

原野不动声色地漫过来了,城市在谁的一首诗里浸泡着,已经显得发胀。

很远处是一条河,她赶着杂色的羊群。这些前世的孤儿,今生的呼唤太过柔软,但它们仍然要朝更远处奔波。离得最近的就是窗外这株红樱桃了,这些相互安慰的惊悚,一直不肯闭上眼睛。还有晚开的紫玉兰,接不到流星的眼泪,整夜未眠……

所有的静,都隐匿于这个夜,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个夜里年轻。很多很多的门都打开了吧,很多很多的梦都缠绕在一起了吧。

那么此刻,他,会从哪一横门楣下走出,一身清爽。那些闺房里的唇膏、粉底霜以及超短裙,此刻为谁伤感,或者等待。

四月的静夜,你可以把自己分成若干部分,一些用于叹息,留下一些用于微笑,也可以让一部分衰老,让另一部分回到年少,或者用骨骼倾听生长。

让心跳沿龟背竹阔叶的边缘爬行,假如翅膀上的羽毛,还有一些尚未被呼唤打湿,倒不如让它们先飞起来,而剩下的你,暂且和城市一起,浸泡在那首诗里。

寻找一首能够发酵的诗

翻遍所有的山峰,我想,寻找一首能够发酵的诗。

我讨厌那些打水的和尚,用小聪明把寺院藏起来,讨厌用蝌蚪测量蛙鸣的距离,希望那逗号一般的尸体尽快腐烂。假如能够找到那首诗,我就把它们掺和在一起。

我决不出售面包,也不想用悲悯号召同情,我只产生酵母。哪怕是一种隐喻也好,我宁愿自己也在隐喻中腐烂。那些集合起来的泡沫,我要一个个地引爆,让可怜的竹笋般生长的山峰,无奈地接受坍缩。

是的,那些才华横溢的山峰,多少有些太急于生长,我只得暂时收回仰望的目光,也先把敬佩珍藏于谷底,留下爱戴,留下与他们共同发酵的理由。

我会拣起那些古老的比喻,以及陈年的象征、拟人格等等,要让它们的腐烂也随着发酵,以此,那些坍缩后的山峰,我要重新设置它们的密度,令其拥有结实的愤怒。

我当然愿意镌刻自己的灵魂,但不是现在。

寻找还没有结果,虽然曾经遥见它的灵光,但我知道,它的确就在某座山的缝隙中坚忍地发芽。

日出

一只老蚌缓缓张开,微光横亘,一条平行的线变幻着颜色,有异彩射出,大地的翅膀逼退黑夜,暗云铺为无边锦缎,等待老蚌,吐出秘藏的珠。

那是在子宫里滋养的血红,那是在死寂中磨砺的喷薄,世界从一棵幼芽的心里生长,葵花转过脸,寒夜走来的残喘重新生出希冀。蜂蝶成阵,光芒撞响所有故事的引子。

从一粒沙开始,从疼痛开始,任夜色潮起潮落。

守护一粒沙,给它圆润和光泽,用疼痛,用隐忍,用失语的分泌。

一粒沙,照彻城乡以及森林里蚁穴的洞口。

看着它,卑微或者高贵的目光;看着它,垂死或者新来的生命。一切都鲜活起来,山峦奔跑,大海起飞……

而已被遗忘的老蚌,将重新含进一粒沙,孕育明天。

千年白果树

我不急于深入土层,去拜访根系上庞大的汉代,汉光武帝那条缰绳的另一端,早在西风残照里拴紧某座青石陵阙;我不急于穿过树干,去翻阅年轮里盛唐的奢华,金戈铁马,霓裳羽衣,早与宋元明清的浓荫一并散去。

我宁愿接受这个春天的邀请,到那些普通的叶子上去漫游。

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旁,一棵白果树,两千年挺立,两千年繁茂,生命的故事密密匝匝。

如果可以,我想居住在枝桠上,像小鸟,啄几口柔润的光点和清露,让自己羽翼丰满;或者成为一片叶子,春天把风染绿,也在秋天来到时,打开金箔制成的折扇,等待飘落。那时,我会在隆冬的一场大雪之后,用腐烂将自己揉碎而融于冰凉的雪水,再等春回大地,从伸向东方的那个枝头上,露出面庞,开始又一番生命的轮回。

其实,一棵树演绎的传奇,不过是由树的年龄造成的,包括承接多少向往,树都未必介意。白果树是它自己,它的欢喜和疼痛,渴望和畏惧,生长、砍伐、雨水以及火焰。它不拒绝描述或者猜想,只将每一道叶脉通向明天。

所以,我尤其钟爱它至今萌发着的千年之绿,就像它钟爱自己的生命。我庆幸不是它,或者它的一粒白果,因而得以在它漫长生命历程的一个点上,阅读一个与我相似的传奇,并且,可以明年再来寻找那一片相似的我。

选自《河南诗人》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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