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词以境界为最上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评析】
“境界”一词,本指疆域,汉郑玄笺《诗·大雅·江汉》篇“于疆于理”曰:“召公于有叛戾之国,则往正其境界,修其分理。”《后汉书·仲长统传》亦有:“当更制其境界,使远者不过二百里。”汉代之后,此词被引入佛教经籍翻译之中。《起信论》谓:“以能见故,境界妄现。”《无量寿经》谓:“斯义弘深,非我境界。”此时“境界”一词已日渐走向形而上。之后,宋人陆游《怀昔》诗:“老来境界全非昨,卧看萦帘一缕香。”此时“境界”一词已成为诗人用诗句形容自己生命的状态。之后,清代刘体仁《七颂堂词绎》:“词中境界,有非诗之所能至者也,体限之也。”清魏源《栈道杂诗》之七:“奥险半平淡,文章悟境界。”这里的“境界”,即指诗词文的文学特质了。当然,这与王国维的“境界”还是有所不同的。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正式引入“境界”,因王国维巨大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促成此词成为传统诗论的一个重要范畴,其意思大致指向形而上,指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词作品。正因为王国维的提倡与后人的推崇,“境界说”成为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成复旺主编《中国美学范畴辞典》释“境界”为:“指审美客体,包括自然状态的审美客体、艺术家构思过程中人化的审美客体或艺术品完成后物化的审美客体。”(具体可参见前言之论述)。
自王国维提出“境界说”后,学界即开始对此词的内涵以及优缺点进行辨析。如李长之《王国维文艺批评著作批判》(《文学季刊》创刊号,1934年1月)指出:“境界即作品中的世界。不错,作品中的世界,和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不同,但这不同处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看普通的世界,只是客观的存在而已,在作品的世界,却是客观的存在之外再加上作者的主观,搅在一起,便变作一个混同的有真景物有真感情的世界。”许文雨《人间词话讲疏》(成都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1937年本):“妙手造文,能使其纷沓之情思,为极自然之表现,望之不啻为真实之暴露,是即作者辛勤缔造之境界。若不符自然之理,妄有表现,此则幻想之果,难诣真境矣。故必真实始得谓之境界,必运思循乎自然之法则,始能造此境界。”强调自然、遵循自然之法则,才能写出有境界的好词。刘任萍《境界论及其称谓来源》(《人间世》1945年第17期):“境界之含义,实合意与境二者而成。”林雨华《论王国维的唯心主义美学观》(《新建设》1964年第3期):“可以说,意境或境界,是艺术形象及其艺术环境在读者心中所起的共鸣作用;意境或境界又是读者艺术欣赏时的心理状态。”总体而言,大家普遍认为“境界”是人主观之“意”探寻客观之“境”而形成的。嘉赏此论非常之多,如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境界说,又称意境说,是王国维的诗学核心和美学核心。王国维美学中的境界说是横贯诗歌和小说、戏曲所有领域的最高层次的理论。”叶秀山《也谈王国维的“境界”说》(《光明日报》1958年3月16日):“他的‘境界’说是力图探求艺术的本质因素,同时他的有关艺术形象的生动性、含蓄性等具体特点,都是分析得很仔细的。”
当然,学界也多有反思之语,如现代词学三大家之一的唐圭璋先生在《评〈人间词话〉》(《斯文》卷一,1941年8月第21—22合期)谈到:“予谓境界固为词中紧要之事,然不可舍情韵而专倡此二字。境界亦自人心中体会得来,不能截然独立。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并不专在境界上。而只是一二名句,亦不足包括境界,且不足以尽全词之美妙。上乘作品,往往情境交融,一片浑成,不能强分;即如《花间集》及二主之词,吾人岂能割裂单句,以为独绝在是耶?!”李泽厚《“意境”杂谈》(《光明日报》1957年6月9日、16日):“因为意境是经过艺术家的主观把握而创造出来的艺术存在,它已大不同于生活中的境界的原型。所以,意境二字就比似稍偏于单纯客观意味的境界二字更为准确。”之后,有不少学者直接把“境界”与“意境”等同,冯友兰《中国近代美学的奠基人——王国维》(《中国哲学史新编》,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哲学所能使人达到的全部精神状态应该称为境界,艺术作品所表达的可以称为意境,《词话》所讲的主要是艺术作品所表达的,所以应该称为意境。这里所说的‘应该’并不是本书强加给王国维的。这是从他的美学思想的内部逻辑推出来的,而且是王国维自己用的一个概念。”
- 境界:这里指文学作品中超越世俗、超越功利、具有形而上思维的特质。
- 高格:高妙的格调,即有意境、有想象空间的好作品,作品既取意高妙,又格调高雅,风格高迈超逸。“格调”说源于清中叶大诗论家沈德潜。他主张诗歌需要温柔敦厚,尊崇“诗教”传统,认为中正平和、格调高雅是优秀诗歌的外在表现,故创作时需要以唐音为准,有法因循,而不能失之油滑、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