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
清明节前后,很盼着先生带着全家回宁波老家,那样就可以吃到春天新鲜的春笋了。这时宁波可以吃到细长的雷笋和肥硕的毛笋,我个人更偏爱毛笋一些。切成大块儿放少许酱油、油和糖焖一下,咬一口下去,清甜如梨,淡香如兰,让人浑身熨帖。第一次将宁波春笋送入口的瞬间,尝到这样的滋味,我恍然大悟,原来对的时节、对的地域的出产,与平日吃到的是那么的不同。真是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没有吃到正宗的那一口,而误解了食材本身的滋味。
笋,是竹子根上长出的嫩芽。春天一茬儿,冬天一茬儿,于是就有了我们饭桌上的“春笋”和“冬笋”。冬笋因为产在蔬果稀疏的季节,因此比春笋贵气,价格足足差上二十倍。春笋,则贵在应春风而发,有着一股最喜人的新鲜气儿,令人兴味盎然。这不,苏东坡当年早早地把一碟碟时新的蓼茸蒿笋摆整齐,留下词句:“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东坡是极爱竹笋的。他在杭州做官的时候,曾路过一片绵密青翠的竹林,写下:“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当地县令用一盘“笋焖肉”来款待他,东坡吃过,对竹子的好印象瞬间从视觉扩张到了味蕾上,留下了后两句诗:“若使不瘦又不俗,还是天天笋焖肉。”在写下这段轶事的前几分钟,我刚刚在西湖柳浪闻莺边吃了一碗“片儿川”。热腾腾地端上来,用筷子夹起一片笋片,脆嫩入味,甜中有咸,有说不出的温暖和属于泥土的抚慰。为什么笋会那么好吃呢?我想笋除了本身具有清甜如梨的鲜美以外,还质地单纯,很容易吸收其他食物的美味,与肥腻的肉类形成美妙的平衡,和其他食材也很百搭。于是我和苏东坡此时成了知己。
来江南,头几年我只认得笋在盘子里的模样。直到后来几年跑竹乡,去安吉,一头钻进翠绿的竹林,才瞧见竹子边偶然露出的笋尖尖儿。在上海,友人在工作室的庭院里也种了两丛竹子,有日帮他拾掇院子里的枯叶,惊喜地发现竹子边的白石子间,也有几个小小的竹笋尖儿探头探脑。真的是容易滋长又随遇而安的小东西呀,居然就这样在这方小庭院里安安心心地落了脚跟。这样一看就看呆了,引得朋友在一旁嘀咕:“干五秒钟活儿,偷十分钟懒。”
不过,据说乡下采笋的人采笋,可不是采已经冒出地面的笋尖儿,这需要几分慧眼。竹笋大都埋在地里,挖笋人就有这个本事,只要看竹梢的颜色,就能了然在哪里下锄头可以挖到竹笋。挖笋是个体力活儿,还需要跟时间赛跑,要在最短的时间把笋送上食客的餐桌,晚一天,笋便少了一分鲜美。
那么吃笋的最高境界,自然是守在竹林子边,架起烹锅,就地把春笋挖出来,剥了皮,入锅煮来吃。为了这口吃的,也过于大费周章了些吧。嗯,这也许便是古人与今人的不同。古人为了追求一口甘美,一种极致,翻翻古籍,守在竹林边尝鲜的吃客大有人在。宋人林洪说:“夏初竹笋盛时,扫叶就竹边煨熟,其味甚鲜,名傍林鲜。”明人高濂在《四时幽尝录》中也写道:“每于春中笋抽正肥,就彼竹下,扫叶煨笋至熟,刀戳剥食。竹林清味,鲜美无比。人世俗物,岂容此真味。”就在竹子底下,用芳香的竹叶作燃料,当场烤着吃,从滋味到烹饪方法都极为返璞归真了。
腌笃鲜是我最喜爱的一道江南菜之一。每年春笋上市的时节,便馋这一口。腌笃鲜,顾名思义,就是用春笋和鲜、咸五花肉片一起煮的汤。“腌”,是指腌制过的咸肉;“鲜”,就是鲜美的竹笋和新鲜肉类;“笃”,就是用小火焖的意思。那笃出的汤汁又白又浓,口感鲜咸,肉质酥肥,合着春笋的清香脆嫩,真是鲜得眉毛要掉下来了。
宁波老家的人还会把竹笋用盐水煮熟,再用炭火烘焙一下,这就成了上海与浙江的传统烹饪原料——扁尖。大抵旧年是为了保持笋的鲜嫩,使其更容易贮存。炖老鸭汤时切下几片,汤里立刻溶进了咸笋的鲜甜咸香。好的扁尖肉厚质嫩、闻有清香,没有粗老纤维,表面泛有白色盐霜而且不粘手。据说最好的出产是在浙江天目山区。
广西地区的人喜欢腌酸笋吃,在上海随处可见的桂林米粉和柳州的螺蛳粉里常常见到酸笋象牙般素白的身影,酸口弹牙。春秋两季,当竹笋长出约30厘米高时,将其连根砍下,剥去壳,切成片,贮藏进缸中,浇进“不见天”井水(清晨不见太阳光的井水),腌制10天左右,竹笋便发酵出特有的鲜酸味,炒菜加入一些,开胃可口。
然而不论扁尖还是酸笋,论其鲜美程度,怎能与新挖出的春笋的滋味相比拟呢。论口福,还是古代那些傍着竹林的隐逸的吃客赢了。
[腌笃鲜]
将五花猪肉洗净,煮熟,切块。将咸猪腿肉洗净,再用清水泡半个小时,切成块。用砂锅一只,锅内加清水、猪肉块、咸肉块、春笋,大火烧开。撇尽浮沫,再加酒、葱段,煮到汤汁奶白以后改用中火慢慢焖一个小时,再加入百叶结,笃15分钟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