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科场得失

左宗棠 作者:杨东梁 著


三、科场得失

封建时代,科举考试是读书人获得社会地位,进入官场,猎取富贵的重要途径,左宗棠自然不能例外。他虽然轻视“举业”,却也摆脱不了这条读书人的谋生路,正如他在一封信中所说:“读书非为科名计,然非科名不能自养”!

道光十二年(1832),左宗棠参加了在长沙举行的“乡试”。乡试是科考制度的第二级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遇有国家庆典也可增加一次“恩科”,道光十一年(1831)正赶上为皇帝五十整寿,为示庆祝于十一、十二年连续两年举行了乡试。乡试在省城举行,本省的生员(秀才)有资格应试,另外,监生、贡生、荫生、官生经过一定的程序也可应考,而监生是可以花钱买的(即所谓“捐纳”),未取得生员资格的左宗棠通过捐纳方式,以监生身份参加了这一年的乡试。

左宗棠这次参加乡试是颇有些戏剧性的。考试共分三场,分别在八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举行,每场头一天入场,一天后交卷出场。试毕,贺煕龄看了宗棠试卷的底稿,认为:文章虽然写得好,但可惜考官不一定能欣赏。果然,左的试卷被斥入“遗卷”(也称落卷,指没有选中的试卷)中。按例,试卷先由各同考官(亦称“房官”,约有十余人)分阅,房官取中意者加批语向主考(正、副主考各一人)推荐,再由正、副主考批阅荐卷,经互阅商酌后取定中额。恰在此时,朝廷有谕旨令考官搜阅“遗卷”,而副考官翰林院编修胡鉴却突然病故,正考官礼科掌印给事中徐法绩(字定夫,陕西泾阳人)只得独阅遗卷五千余份,从中补录六人,左宗棠的试卷居补录之首。乡试发榜,湖南取中四十二人,左宗植居榜首(称“解元”),左宗棠则列第十八名,兄弟两人双双中举。

参加乡试后,未等发榜,左宗棠就匆忙赶赴湘潭周家完婚。新娘周诒端字筠心,与宗棠同岁。这门亲事在左观澜在世时就已议及,观澜去世后,二兄宗植遵父命确定下来。周家为湘潭富户,书香门第,而宗棠则为一介寒士,几乎一无所有,无钱操办婚事,只得入赘周家,从而开始了他九年的寄居生活。在封建时代,“入赘”是被社会瞧不起的,对此,左宗棠内心饱受煎熬,他后来写诗道:“九年寄眷住湘潭,庑下栖迟赘客惭”(《全集》“诗文·家书”,第458页),这正是他当年心境的真实写照。

中举后,左宗棠忙着准备进京参加会试。从湖南到北京,千里迢迢,筹措旅费成了头等大事。无奈之际,周夫人只好拿出自己的嫁妆一百两作为川资。而此时宗棠的大姐因生活拮据上门求助,宗棠慷慨地把这笔钱奉送给了她。亲戚朋友闻讯,纷纷伸出援手,总算帮他凑足了旅费,宗棠才得以同二哥宗植一起北上,道光十三年(1833)正月,他们到达京师,住在湖南会馆。

会试在三月举行,故又称“春闱”,共试三场,每场用时三日。会试发榜,宗棠名落孙山,但这对年方二十一岁的青年来说,刺激并不大,此行倒是让他增长了不少见识。这次长途跋涉,历经四省,目睹许多时弊,让他更加关心时务,在写给乡试主考官徐法绩的信中,宗棠表示:“睹时务之艰难,莫如荒政及盐、漕、河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全集》“书信”一,第1—2页)。更坚定了他走“经世致用”之路。 同时,他还赋诗言志,写下了题为《癸巳燕台杂感》的八首“七律”,诗中既有对国事的忧心,也有对民情的感叹;既有对中原形势的审视,也有对边陲经营的关注;既有落第南归的惆怅,也有报国无门的愤懑;既有怀才不遇的神伤,也有不舍不弃的表白。比如,诗中云:“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答策不堪宜落此,壮游虽美未如归”,“报国空惭书剑在,一时乡思入朝饥”;“贾生空有乾坤泪,郑綮元非令仆才。洛下衣冠人易老,西山猿鹤我重来”。(《全集》“诗文·家书”,第456—457页)

南归后,左宗棠把数十亩遗产全部给了侄子世延(左宗棫之子),自己则寄居湘潭妻家。迫于生计,宗棠再赴省城就读于由湖南巡抚吴荣光及贺煕龄倡办的“湘水校经堂”。在此读经的学生待遇较优厚,每人每月有八两银子的“膏火费”,按当时的物价可买米四石左右(约合四百市斤)。校经堂规定学生一个季度要读完一经,宗棠读经很用功,七次考试均名列第一。实际上“读经”也成了他的谋生之道。这一年八月,左宗棠的长女诞生,起名孝瑜,第二年道光十四年(1834),他借得岳母府第“桂在堂”的西屋,分居起火。

左宗棠手书

道光十五年(1835),宗棠再次赴北京应试。这一科的正总裁是协办大学士穆彰阿,三位副总裁分别是工部尚书何凌汉、吏部侍郎文庆和吏部侍郎张鳞。左宗棠的试卷被同考官(会试共有同考官十八人,也称“房官”)温葆深推荐,评语是:“立言有体,不蔓不支”“二场尤为出色”(试卷现藏于湖南省图书馆),总裁也颇欣赏,本已取中湖南第十五名(会试录取的办法是分省取中,每省多者取二三十名,少者取几名至十几名),但揭晓时,因湖南多取了一名,左宗棠的录取资格被撤销,名额转让湖北,宗棠仅被取为“誊录”(“誊录”定额四十名,备各馆缮写,下科仍可参加会试)。左宗棠不甘心当一个抄抄写写的小职员,他抱着干大事,成大业的志向,回家继续苦读。居家读书期间,他写下一副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以自励(《全集》“诗文·家书”,第470页),短短十六个字表达了主人公忧国忧民,目空一切的豪情壮志。

为养家糊口,左宗棠于道光十七年(1837)应巡抚吴荣光之邀,到湘东醴陵主持渌江书院。这所书院规模不大,住院生近六十人,原山长为人懦弱,管理不得要领。宗棠到院后,对学生要求严格,不但制订了“学规”,而且认真查阅功课,奖勤罚懒,颇见成效。也就在醴陵,左宗棠结识了当时的名宦——两江总督陶澍,这对他以后事业的发展无疑是个机遇。

陶澍画像

陶澍(1779—1839)字子霖,号云汀,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1802)进士,道光三年(1823)任安徽巡抚,调江苏巡抚,曾主持漕粮海运。道光十年(1830),升任两江总督,在两淮推行票盐。他在任上整顿漕运,兴修水利,改革盐政,兴利除弊,取得一定成效,声名远播,为朝野所重。道光十五年(1835)冬,道光帝在北京皇宫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少年读书的“印心石屋”(以潭中印心石得名)题匾,这在当时传为美谈,也是陶澍最感得意的“旷代之荣”。

道光十七年(1837)九月,陶澍赴安徽、江西校阅营伍后,获准回乡省墓,遂由萍乡水路入湖南界,途经醴陵时,县令热情接待,并特请左宗棠为接待的馆舍题写楹联,左宗棠欣然命笔,其中一副是: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罗正钧:《左宗棠年谱》,第15页)

这副对联,既表达了故乡人对陶澍的景仰和欢迎之情,又道出了一年多前陶澍在京城所获得的“旷古隆恩”。联语不仅语言洗练,对仗工整,且寓意深刻,热情洋溢,这让陶澍极为赞赏。询知为左宗棠所作,立即约请相见。一见之下,左宗棠果然谈吐不凡,识见超群,年已六旬的陶澍与只有二十五岁的青年才俊彻夜畅谈,上下古今,无不涉及。陶澍十分惊叹,认为遇到了不可多得的“奇才”。

这年冬,左宗棠北上,准备第三次参加会试,这时他已是育有四个女儿的父亲了(周夫人生三女,侧室张氏生一女)。经过岳阳时,他特地拜谒了“洞庭君祠”。洞庭君的故事,取材于唐人李朝威的传奇小说《柳毅传》。柳毅原为一介书生,只因替受尽折磨的“龙女”传递书信,而终得主掌八百里洞庭湖,左宗棠有感于柳毅的骤然发迹,遂题联语一副:“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罗正钧:《左宗棠年谱》,第15页)。同为落魄书生,左宗棠相信自己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道光十八年(1838)正月,左宗棠在汉口度岁后,立即北上参加第三次会试。途经正定府栾城县,看到知县桂超万颁布的劝民耕种告示,告示中倡导农民种植木棉、甘薯以及备荒的办法。经询问得知县令是位关心民间疾苦的好官,这令他肃然起敬,记忆深刻。直到二十多年后,回忆起这位廉吏时还让他仰慕不已:“忆昔会试北行,道出栾城时,聆其政声洋溢,即已心仪而敬慕之。”(《全集》“书信”一,第525页)

但是,第三次会试仍然落第,这让左宗棠心灰意冷,绝意进取,下决心不再参加会试。南归时绕道江南,特地谒见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两江总督陶澍,受到热情款待。陶澍还主动提出要与宗棠联姻。陶澍历年生子均夭折,唯存幼子陶桄,年方五岁,与宗棠长女孝瑜同龄,遂欲结秦晋之好。但左宗棠为避“攀高枝”之嫌,以亲家年龄、门第、名位不合为由婉言辞谢。以一代名臣之贵求婚于会试落第的举人,足见陶澍对左宗棠的器重。

回到家乡后,宗棠情绪低沉,三次会试失败使他既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他自恃才高,有强烈的功名心,但科场屡屡受挫,只能叹息命运不济,于是想归隐林下,“甘于农圃”。不过,科场失意反让他能集中精力钻研经世之学,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首先是专心农学,曾撰专文《广区田图说》,后又编写了一部《朴存阁农书》(完成于道光二十五年)。此外,还留意阅读各省通志,对各地山川关隘、驿道远近一一记录,所作笔记达几十巨册。另外又绘置舆图,条列历代兵事,勾勒边疆沿革,其经世学问大有长进。

道光十九年(1839)春,左宗棠从湘潭来到长沙,住在二哥宗植家中。秋,其师贺煕龄买舟东下,欲往北京赴任,左宗棠与罗汝怀到湘江边送行,师生情重,依依惜别。旅途中,贺煕龄赋《舟中怀左季高》七律一首,诗云:“六朝花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抱古人情”,并自注:“季高近弃词章,为有用之学,谈天下形势,了如指掌。”(贺煕龄:《寒香馆诗钞》)这位经世学者对弟子才气的横溢,学问的长进赞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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