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心灵物语
万物在不自觉中各自言语。谁能否认树在通过绿色和浪迹的根诉说?谁能说土地不是在用生灵的骨血向天空昭示自己的富有?宇宙万物,都有一颗心,都有灵魂,都在互相倾诉、交谈,她们都有自己的语言。
序
序
生命比血更深刻地沉寂于万物的湖底,或轻或重地承受物质的核。万物在不自觉中各自言语。
谁能否认树不是在通过绿色和浪迹的根诉说?
谁能控制土地不再用生灵的骨血向天空昭示自己的富有?
谁又能查封正通过星辰显像的九天之外的信息?
宇宙万物都有一颗心,都有灵魂,都可以互相倾诉、交谈,她们都有自己的语言。
暗光部
死亡
大地必须献出我们:作为她向天空的祭礼。
大地必须淹没我们:通过一条河,洗劫一件无血的衣。
影子在光亮前迎面扑来……
应该向天地举杯,庆幸自己会死。
无数次,目睹死亡攻占我们的身体。一点点,从头发到皱纹,从厚朽的指甲到逐渐失去弹性的皮肤。
死亡已逐渐占领血肉的阵地。无论被谁占领,我终将活着。只不过它们的统治方式不同,或以血肉,或以土和气,或者以我们肉体所无法猜测的方式。
死亡
我庆幸自己会死。
只想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静静地存在着,安静地让死亡和血肉交战,让它们在战斗中完成一个个城池的交接,引出噬咬我心脏的三步花蛇。
我的手终生坚持不欺骗自己的纸。纸再次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终将被死亡全部占领,我举杯,庆幸自己曾经活过。
逝者如斯
逝者如斯
万物持续不断地经过我们身边。我们站在自己每天修建着的家里。易逝的脸孔变幻着。每件事物都有一个面具,谁又能摘下这张脸?我伸出去的手无法把握任意一种真实。
亡者在每一捧土里微笑,每一条路上都有亡者的声音。我们,只能倾听:源于心灵的与宗教有关的音乐。
从黄昏中醒来,疼痛折断了鸟的双翅。
头脑昏沉,静如墓地。她什么也不需要,生命轻轻流过时间的阶梯,向死亡的花圈靠近。名利场在花朵的芬芳中缓缓掐熄了自己的烟蒂。
慢慢的,许多事物在手中平淡下来。没有了颜色,没有了向往。淡淡的。
人群渐渐远去(也许就从没有靠近过)。每个人都活在各自的路上,迎风对雨。
流动在大街上,斗志被人和事平息下来。翅膀在醒来时,再也扇不动一点流云了。
任何声响和色彩也再难以沾染她的手。
亡者之书
亡者之书
众多亡者披着黑色的披风,站立的土地以及身后的天空都是黑的。风黑黑地吹过来。我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我被一阵雨所驱赶,匆匆来到这里。我从她们的臂弯下走过,触摸千古的树木,千古的石柱。
还有蛇在雨中翻飞,液体流满所有道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在莫名的驱赶中前进。告别黑色的亡者,他们在身后站立,一动不动,如石如柱如人如蛇。我离开她们,超越她们,前方会有什么?亡者也不知道。
亡书在我与现实格斗时迎面扑来。曾经,我抓住悬崖上的一根藤,但饥渴无边,我甘愿松手把躯体放下去,感受飞翔的绝寂,躯体的降落。这是命。
“命”是一条河,流过生存的河床。水花在搏击中轻轻跃起。我的河,流在城市深处。一次次亲近死亡之书,我忘记了一切。我能够听见,因为我是水铸的。亡书复杂而简单地叙说着一个个幻觉,一个个现实的鞭影。在亡书中,我才活着,才知道自己是个水铸的人。感谢亡书降临。我会终生聆听、记录。
1999年1月1日零点
缠着绷带的云在她的身体里不动声色地拐来拐去。一声脆响,经过窗户的风把绷带扯断。灵魂一跃而起,死亡的气息染红白色的绷带。死神的轮廓渐渐清晰,她的脸部表情依旧模糊。
1999年1月1日零点
时间的镜子是否真实地把她映照?她失重的身体一点点被云占领。失去的重量又强压给了谁?抽回答案的手,掌中只有几只奔忙的蚂蚁,在不停地搬运数字:1888、1999。走进任何一个数字的组合中,都有敲门声和脚步声,那是两种生命在较量,或者是在自然交接。
赴宴
——致亡友刘剑和周香玲
亡者在土地里发出邀请:随山脉而入。
年轻的友人,不久前在另一个城市把生命演绎得特别简单,就那么一低头,便去了,留下一件悬置的衣。我还在异乡为名利而沉浮。她被送至一个洞,一个燃烧的洞,她被送出一个洞,一个宽阔的入口。三个月了,三年了,我还未给她一滴眼泪。因为我正走向她,因为我还未抵达她睡卧的那片土地。
事件
世界的轮椅专为梵·高的姑娘而出现。从飞飘的耳朵和怀疑的枪声中醒来。
去年的树草,又在发芽。
事件
终究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脱去鳞甲,才能出现宁静无为的湖面,如一只野鸭,不因为赞许而戏水游弋。
有脚步过来,枪口对准了自己。
羽毛零落一湖,这才叫漂泊,就像我们流离失所,只剩下终会溃倒的屋檐。
我是死亡路上的一棵树。行人无可奈何地把手伸过来,摘两个果子充饥。谁不敢这样?谁又不能这样?
——我是死亡路上的一棵树,长在众生必经的路上。除非,她跨越生命的十级台阶,一头撞倒在树上,那样,血让我更有灵性,血让我与众生通灵。血让我醒悟,脱离浑浊状态,与万物同居。
天堂外的呓语
门只为自己关闭。
在阴沉和稀疏的雷雨声中,我日夜昏沉地起睡。天堂只是冥冥中的一道闪电,勾画几笔,让我魂牵梦萦。
白杨,曾挺立于山谷之外,希望接受风沙的挑战,闪电的霹雳。可等待它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半死不活的酸雨迷风。这可是六月啊!这是夏季啊!来几场暴雨,洗涤我混沌的思绪吧!或者,让毒辣的太阳炽烤我所有的生命。
我不需要昏沉和呻吟。
一种气,流向我。这是死亡的气息,它来自天堂和地狱。我摆脱不了,也不想摆脱。我在有意与无意中等待它们的神刀鬼斧劈向我。一半上天堂一半入地狱的结局,令我死不瞑目。
死,就像经历一场动人心魄的爱情:恐惧,激动,心寒,最后平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死,就像经历一场动人心魄的爱情:恐惧,激动,心寒,最后平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窗户的玻璃外面,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飞虫,依旧继续向有点点灯火的房间扑去,谁也不能否认它的扑闪是一种徒劳。然而,我们隐隐可以看见居室的门窗上那么真切地漏出希望。
面对那只断翅的小飞虫,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希望”是一条残酷的幻之鞭。断翅的小飞虫即使飞进来,又将如何呢?海子不是在飞过门槛的刹那就被疾驶而过的火车压碎了头颅吗?顾城不是在飞进屋内时就向妻子发难吗?断翅的小飞虫还在窗玻璃上扑闪,我真想击碎玻璃,让它飞进来。它已经折腾了六个小时,它又有几个六小时呢?
如果我击碎玻璃,那么,挣扎和搏击又有何意义呢?
我泪水涟涟地看着断翅的小飞虫在窗玻璃上扑闪。
告别者
献给祁光禄和小朋友祁丹
他和她命脉的血液之花骤然同时停下来。警示——突如其来,山地奔腾于千里之外,暗涌生发,谁在挥手言停?
精神遗弃肉体,声音遗弃喉结,呼喊遗弃嘴唇,动作遗弃肢体。一切的、她的,舍与弃、断与流,绝然——不是她的本意。
轰然而至的日光洒满倾斜的山坡,陡峭的高度淹没夜晚的幽明,“雪”吸食着、释放着同音字的所有寒意和热量。
他们——被停下来。理由被千万种偶然和冥界的意愿遮蔽,永无明了,除非他们都从那个世界的光圈里走出来,不加更改地重返人间。
从长沙到古丈,从成年世界到幽明的童年。回归的途中,歌谣灿然于心,云端之上的弦:断了,纤细的鸣响飘扬起悲伤的暗语。我蔓延地臆想,触目都是无措的慌张。
从长沙到古丈,从成年世界到幽明的童年。回归的途中,歌谣灿然于心,云端之上的弦:断了,纤细的鸣响飘扬起悲伤的暗语。我蔓延地臆想,触目都是无措的慌张。
他和她的孩子,还有那些年轻的提前的告别者,都是替我远行的人。
他们都在替我提前告别。
——感谢告别者给我的无穷启示。
——感谢告别者让我苟活至今。
附言:
在友人仲彦的陪伴下,在湘西古丈县城约12公里的红石林附近,我们走进土家山寨,穿过比人还高的杂草,踏倒那些断头的植物,接近山顶一角,看到了我的亲人祁光禄和祁丹,他们的名字刻写在深山里的一块石碑上:祁光禄44岁,祁丹5岁。
他修身、齐家,他为生活奔波,他城市的房间,他街道上的汽车、他幸福的妻子,他从山寨到县城,从自治州和省城,从美国到韩国,他的影子一路来去。现在,他的身体栖身于深山一角,来不及与所有人告别,他就成为了告别者。
献给张英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我的影子在她离开的那个城市继续晃荡了十年,之后,我们都离开。只是,她无法再带着她的身体回去,而我可以。感觉像曾经那样:一条马路,右转,进她们公司的小区,再一个路口,左转,再一个路口右转,她在左边的楼房,“4单元”三个大字被一个孩子用石灰水书写在墙上,二十年了,一直还是那么白得晃眼。
她住一楼,一个小户型房子,那里始终存活着她的爱情,她始终在等待那个男人回来,还有她的孩子。
又梦见她了,还有她的房子。房间暗得偏黑,那些温暖的色调呢——全部遗落在我失忆的文字里?
在梦里,我的爱人暂时住在她那里,她去了哪里?梦也没给我答案。
信仰
在城市里流来流去,日益被某种习惯和惰性卷进去。过程是逐渐的。从婴孩到老人,每个人被拉扯得很长,这是一种假象。
孔子。杜甫。曹雪芹。鲁迅。恍如昨日。随手抓起一把土,便可触碰到几百位先人心跳的温度。
死者的呼吸最后归宿于另一时空的万物。
我的死期到了。不然,为什么每夜都有人为我读诗?为什么每次醒来只记得一句呢?
“她根本未曾存在过。”
“深怀信念,走进苍天。”
很久没有走进春天的田野闻百花争香,看百草争色了。我的死期到了,我不想告诉她们,这是命,我与她们无关,她与他无关。
我的死期到了,最后一次想念一位远在异乡的女子。
剜心地疼,世界消失在它的空洞中,成为一盏无油的灯,燕雀用翅膀依偎着它。所有的事物,沉寂在黑色的海底。
燕雀醒过来,绝望、悲愤、寻找,希望的鸣叫从滴血的咽喉流出。声音抹去世界的黑,给了万物光泽。
燕雀醒过来,绝望、悲愤、寻找,希望的鸣叫从滴血的咽喉流出。声音抹去世界的黑,给了万物光泽。
光有了声音。
燕雀看到了世界的光。
围歼死亡
队伍步调一致地向死亡的旋涡进发。
声音滚过秃顶的天空,雨在眼睛里醒来。“这是一种预兆。”人们仰首而答。我们的行动受心灵的指使,我们是心灵的主人。
缺少光明,狗与狼的眼睛在我们的视线里发亮。生活被一次次盗制,但他们盗不走世界的死亡和鲜血。我们在沙石路上围歼死亡,潮水喧嚣着远去。我们在向死神靠拢,我们正慢慢地活着说些笑话。我们打开一张床,躺上去。打开一本书,闭上眼睛。
随意抛出一个文字,足以让摇晃的生物打颤。我们扼住了死亡的脖子,但手在发软,我们害怕死亡的僵尸,就像握住一条蛇。
在没有剑的年代,铸剑是一种理想。空幻的城堡被卡夫卡真诚地召唤,坚实的砖石被读者偷窃,砸伤自己的目光。
我们还在前进,步调一致。我们在围歼死亡,这是死亡的命运。
变异
她们用钢铁的力量以数码的形式来爆炸一个时代。
水雾的轻飘和男女的变异,呼啸着穿过天空。来自内心的能量:刹那间的喷洒、嚎叫。气流扩散冲击着委靡的低级趣味的一切,让一切的一切见鬼去吧。所有人在路上迂回,以高昂的姿势目视一个点,她们也不例外。
在日记的某一个点上,她们爆炸。
自我观照
自我观照
低吼着,穿越广漠的沙地——不毛之地?丰沃之地?我无法判晓。只知十年后,当我怀负一腔热血,奔赴向前时,师父,总是用棒把我击回。
我回来了,龟缩于室,负债的家无法再让我在寒窗前欢欣雀跃,必须另谋生计了。必须承担各种风的侵扰,必须让生命在琐碎中磨逝。
泪终究没流出来。凄艳的音乐调到最大,让最大的震颤来平衡我狂躁的心。苍天保佑,别让我干出什么事来。我无法自制。
我无法自制。我听任自流。身体滑向一堵墙。墙上的白花狂放地绽放:一朵朵、一簇簇。我抓住一根藤,不让自己流出去。
嚎叫苍天。苍天无语。嚎叫时间。时间无语。嚎叫音乐。音乐歇斯底里地荡响,也许只有她才能缓解我痛的魂。
系着白带的魂啊!别飘上去,上面有雨,上面有电。
苍天啊!我歇斯底里。我坚守。我改变现状。
改变现状,一组荒谬的词语企图替代荒谬的现状。
改变现状是一次误诊,也许只能让位于死亡。
旁观者
谁在夜晚的另一扇窗户里开始它窥视的生活?
文字和图像记录了窥视的整个过程。房间里亮起的灯是窥视的背景。各种关于夜的舞蹈开始。旁观者随便找个东西作为依靠,就可以看到发生的现场;同性之间的对舞和评说。这是个没有主题和真正意义上的争议的时代,聚会显得有些活跃,很多人待在一起,说很多个问题,其表决的结果在这个问题诞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两个人决定了。舞会主持,可以随自己的心情关灯开灯,可以任意地做所有动作,包括挑选今天的聊天者,给予一些人聊天权利的同时,也剥夺和淹没另一些人的权利。
只有这样才能走进孤独的海,体会水的咸。
只有这样才能走进孤独的海,体会水的咸。
数字或生机
唯一证明她存在的是一行数字。
唯一能够回忆起的也就这一行数字,其余的,什么都记不起来。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断地抒写这些代表她出生年月和地址的数字,想从中使自己恢复往常的快乐生活。数字在不断叠加,终于,她还是没能够逃脱消失在数字后面的命运,有如很多文字变态狂,不断地写着“我”的故事文章,不断地制造重复甚至落后于昨天的文字,最终的结果是:大家都窒息于一堆文字垃圾中。
在数字中消失,是人的命。
冬天,大地如空腹的母体等待着初春的萌动。
她想着空荡的大地,想着生机的希望。蛋,神秘的生命体。她默念着,低着头。原来在她蹲下来的几秒钟后,她听见了雪崩的声音,河流在解冻。艺术到底能孵出一个什么样的生命来呢?她让整整一代人去期待,去努力。蛋存在着,生命就会不断地被寄予希望。
生与死在蛋中演绎着一场梦幻剧。
活
在文字的召唤中睡过去。
房子很高,空调呼吸着冷气,声音微弱。
激情被时间一截截地燃烧,她如此轻松地毁灭一个世界,又照亮一个世界。“这是个可以放纵自杀的世纪。”火在不停地言说。我的眼睛被画布蒙蔽,颜料在脸上流放着死亡的气息,我还要支撑多久?我不敢问!
不能承受之轻,出现在世纪之交的公海。把死神扶到上座,我曾为此费尽心思。但,今天,我用切齿的力量把她踢下来:
没有死神,我照样可以去死!我还在苟活着?!
受她的控制,我看不见其他颜色了。我还在下沉,喘不过气来。身体终于又被灵魂打败。灵魂的王位上睡着死神的眼睛,她盯着我,经过一路车笛和蜂拥来去的人,她逼视着我去冒险。我缺少一双略带温暖的手,脚下是块正在融化的冰。
把生命抛出去,砸碎死神的头颅。趁我还年轻,是块石头。
飞起来了。
到处是人,她们习惯了死亡吗?她在北京解构服装,在几十条河、渠、海边,做飞翔状。演示人飞翔的梦想总是被金钱和现实所击破。梦:道士,引着与死者相亲的人,一圈圈绕灵堂转动,一跪一起。外面下着雨,风拍打着树木,显示着一扫而过的疯狂。她躺在十年之后的一个城市里。道士怪异的帽子和飘带,就是千百位死者最后的目光,它们的叠加,使道服、饰品更显轻盈,没有了重量。她恐惧那种灵动和黑色。从湘西带回的一件件道服,与前卫无关。在衣服里面,她看不到灵动、轻盈,而她在飘动、游走。束缚变得宽宽松松。风标、风车、吹散的蒲公英?只有钢筋水泥的重压,它们野蛮地围剿她。
她以衣服的方式清闲地活着。
对弈
近了,野兽的呼吸。尸骨暴露于外。
有一种蛇,它在咬死三个人之后,身体里会出现一副完整的棋盘,已故的身为林业工人的岳父大人告诉我。
对弈,我只能用生命中所有的天数来战胜它。我们都不想困死于棋盘。就那么些路,就那么些棋子,却演绎了数千年,无一重复,这对于生命而言,并不是一个奇迹。暗夜的潮铺天盖地而来,它能够洗劫的,只是喧嚣的色彩。与棋盘有关的蛇,依旧吞吐着袭击人类血腥的梦。
几年前的眼睛在每粒沙石中眨闪,与土地对弈,难分胜负。
翅膀飞过天空,是否与土地有关?
我走进棋盘,独自承受愉悦的“苦役”。
自然部
村庄
村庄
世界的气息开始清晰地浸入身体,我睁开眼睛,村庄的风把我内心的语言吹远,只剩下一片恒久的空白留给我的手和心跳。深含疼痛的村庄以墓地般的安静迎接我的进入,但愿脚步不曾惊醒白骨的睡眠。有人曰:千古如斯。
村庄,一首存在于宁静中的苍凉的歌,随季节飘落起伏。镰刀收割村庄的每一个不断重叠的段落。时枯时涨的河清秀地流淌着。村庄,我终生的故所,沉落于我漂泊的脚印里。打坐于心的佛,在某个时候降临,安居在我上升的村庄深处。
夜涌过来,随手拨亮几盏灯,洒抛在疏寂的窗户上,暗红地映射着土墙。
祖父用过的镰刀,老泪纵横地蜷缩于屋角。流过村庄的河,在土地深处微响。躯体是无法进入的,只有以血为舟,才能与祖先相握成穗。
田野的火正在燃烧,祭祀那些溺死的魂魄。
欲望的潮继续上涨,挟残枝败叶呼啸而来。视线,被一张张阴灰的脸占领。
欲望的潮继续上涨,挟残枝败叶呼啸而来。视线,被一张张阴灰的脸占领。
终于,夜来了,倒拖着诗歌的辫子。藏匿于城市的喧哗处,用红尘洗心,我是否能够走出弥漫的尘土?
童年碎片
她的头每到下午就开始疼痛。五岁以前的片段,她记住了许多。每天,总有几十件隐约的事敲着她记忆的门。
有些东西阻碍着她们。她们进不了那扇门。
她躺在床上,手本能地抓着床沿。煤油灯、放灯的桌子、门、窗,都在转,倒转、旋转。
她看见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又从镜柜落到蚊帐里。她惊叫着,用手指着那个人,母亲在她的惊恐中开始惊恐。
下午过去了,霞光收回了那个虚无的人。
她闭上眼睛。她看见自己慢慢浮起来,身边有座模糊的山。她细小如一只蚂蚁,在峡谷里爬行。她发着高烧,体温计却证明她的正常。
童年碎片
她醒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她走出屋子,坐在石槛上喊着娘。远处的田地里有人应答。
赤脚走进大山的影子,没有人陪她,她是孤独的。
一个杜撰的故事让她自己高兴,里面一个摆不脱的人,总是袭击她。她反抗着,用思维。
路边的树枝上挂着一只死猫。她看见毛茸茸的皮。这里的猫死了,都这样。
有点像人。
外婆躺在墙边。床用土砖和木板搭成。床上铺了些稻草。青色印花被子里睡着她的外婆。
那年她三岁。
外婆家中的天井,隐藏着一些她已想不起来的东西。
房子后来拆了,砌了新土房。
伯父的房子着过火。她喜欢用手去摸烧焦的黑色门框。门前的池塘慢慢缩小,水黑黑的,是泓死水。
父亲在她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工作。
狂风、炸雷、暴雨。她被惊醒。年轻的母亲抱着她,紧缩在床角。母亲哭着祈祷苍天,直至天亮。
那是她童年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早上,一切依旧。父亲回来后,旧房子推了,全家睡在临时帐篷里。她走出来,有人叫她。下起了大雪。
谁能给她一个时空,让她离开撒满碎瓷的地方?
谁能给她一个时空,让她离开撒满碎瓷的地方?
几十年来,她被胎儿以前的往事煎熬着长大。
树
树
几百棵树,简简单单地站在这里,不着一叶。应该有一百年了,她们的头不停地被砍断,曲曲扭扭地挣扎着,没有一点绿色。粗壮的树张开干裂的嘴,呼喊和对话的声响如树浆滴下来,凝固了我们不敢呼吸的目光,如同化石。这是一片活的坟地。
她意外地被我们惊醒。在这里,我们不再是时光中的人,我们的唇在花匠们的目光中靠向一棵树。舌尖传递着时代缺乏之物:激情和幻想。
树又开口了。一百年未吐出的话,掉下来,砸伤我们。
是夜,我们相互捂伤而谈,忘记灯光以外的所有事情。零点了,灯也将被忘记。
我们握手而眠。几百棵扭曲的树在梦中睡去。
走着,通过水,打开一扇平原的窗。走过去,跌落于平原的小河。我精力充沛地唱着自己的歌。房子低矮得可爱。渔夫的家在水上,从这条河拐向那条河,她撒开网是在向臣民收取赋税,但只限于充饥。老婆、孩子很有趣味地工作、游戏,像天使。
我走着,伯父与我同行,交谈。风的缘故,我把脸转向她。她,一个陌生者,与她同行、交谈?
谁是亡者?是谁活着?
梦到底属于谁?
“别在意这一切,我们正在行走。”她说,“这点最重要。”
我走着。通过水……
回家的老人
风,简单地落在院子里,如天上的云彩般开着。
灰青色的树干隐约其中,虚虚实实的叶子磅礴着生命恒久的冲动。柔和移动,震慑着昏沉的酒杯!
这是一次只为我呈现的暗示,因为我的知迷在返。
时间在元旦。
我相信会有很多房子,几百年了,被我们以不同的方式遗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
当我们再次降临这个世界,清洗了满身的尘垢之后,那些房子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召唤着我们,共同唤醒沉睡的记忆。
今天,那些我们曾经居住了一生的房子,终究会在失望的河流里,轰然倒塌。她等不到我们相识的那一天——我们负债太重,身体上流淌了太多的欲望的杂质。
这些房子大部分被遗弃,被时间小心地隐藏,她们的幽灵栖息于古树,千疮百孔,在有意与无意间,让七百年前的那栋房子,飘浮于我的梦里。
偶然的一栋房子,木结构,顽固地坐落于半山腰,等待她的主人迟疑而坚决地推门而入。
她不常被人发现,去那里,必须先坐船,走水路,河面一直很开阔,突然的一个河湾,大量的卵石露出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石滩。
四周的树林倒映在浅浅的水流里,在那里下船,走一段山路,那栋房子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我现在的体能,只能让房子失望,我的眼睛已经失明,我的耳朵已经充斥着城市的噪音,无垠的头脑里汹涌着信息的垃圾,我的体能不足以支撑起失重的身体……
我现在的体能,只能让房子失望,我的眼睛已经失明,我的耳朵已经充斥着城市的噪音,无垠的头脑里汹涌着信息的垃圾,我的体能不足以支撑起失重的身体……
今天,在房间里,我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土地的力量
生命的荣光,不再。
时间在父亲的额头上老去,在那里,看不到我身体里的疲倦。
一次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联想到父亲。他的纯净不可比拟。他的脚没有一刻离开过土地,即使是房间的地面,也是历经六十年踩踏的黄土,有些微微的坎和亲切的小窝窝。
他与我完全不同。他的疲倦来自时间的最终宿命,来自万物共有的消耗力,而我,是因为折腾,是因为沉浮,疲倦提前压上我的后背。
一个月之后,我将与父亲坐在树椅上,在土屋里,柴火很旺,红红的,明火暗去之时,那些红透了的树干,炙烤着我们伸出的手,寒冬围在我们半米之外,看我们聊天,听我们说着城里的一些事情。
话题,最终会落在村里……
哪几户人家今年修了新房,谁的老伴寿终正寝了,谁家的孩子很久没有回来了,尤其是那些女孩子,我总想起浪迹于歌厅里的她们,也许她们就在那里,但我早已认不出那个背着书包,在家乡的山里走上七里地去读书的小孩子了。她们都已长大,如同我正老去。
下午,我陪母亲去自己开垦的菜地里摘菜。
三十多年了,那菜地还在,那些低矮、参差不齐的韭菜依旧被一次次地割杀,然后,欣喜地再次绿绿地长出来,不动声色,伸长着身体,它没有脑袋和脖子,只有身体。它伸着,长着,等着刀来,只顾着自己,一直长着。
会有一些韭菜,被母亲忘记,它们身边就长满了杂草,与杂草一起,生长。
这些菜地,与三十多年前,没有区别,唯一有区别的是,站在菜地里的我,不再戴着自制的新四军帽,不再把小学课本带到菜地里来看,那双鞋子也换了。
菜地还是那样。
记录
回去,回到那座漫无边际的树林。经过城市,经过故乡的现代语言。人们在身边狂奔,请主保佑,别影响我回家的脚步。
回去,向一座树林的翅膀飞去。有声音在流动,刻不容缓,我把目光投向久违的天空,避开呼兄唤友的喧哗。
记录
回去,在那座村庄里,有无边的树木,有我原初的念头。
我不只是一名记录者。
一种推力无可抗拒地把我逼到树下,我不得不注意那双眼睛。绿叶般的眼睛盯着我,令人不寒而栗。
夜,洗劫村庄的晚晓。村庄荡然无存,一马平川。眼睛挂在远去的风中。清洗肺腑的水止于咽喉。无齿的夜,把铮骨的村庄吞噬得如此干净?
她并不是胜者。
我们身边还有许多幽暗的清澈的眼睛。
灵迹部
飞翔与幻象
飞翔
灵魂被世界巨大的阴影所驱赶。大地逃离天空的俯视。
飞翔。她流浪至今,无始无终。睡卧的石头,咬断自己的舌,不肯透露一个字。飞翔与目的无关。飞翔是一种过程,她在风中悠然飘响。栖息的巢漂浮在浪花上。
飞翔与幻象
一个女人把幻象追赶。阳光被一只手掐灭。烟蒂把她点燃。她还在路上。
她不想去整理记忆的口袋,把伤口藏得很深。足印被灵魂的雨水打湿,只有把自己放逐在人群中,才能感觉到自由和陌生,才可能从各个角落里找回走散了三十年的魂魄。
火焰在上升。她不冷了。走在街道上,身体重起来。伤口正在暗自愈合?
夜深了,高空的一盏灯把她的目光晕湿。“我不是不想。”“我愿意停下来。”“那不是我的。”她说话了。她还在把幻象追赶。
谁敢断定幻象不是一种真实!
谁敢断定真实不是一种幻象!
她起身,没有说话。她能够为城市找个过夜的地方吗?
——一只出门在外的蚂蚁。
散步与方向
夜。睁不开眼睛。
躯体无法适应任何一个睡姿,只好出去散步。思路清晰,爽净。
散步
我游向一个处所。情绪像被谁的意念梳洗过,湖边的气息从远方而来,心旷神怡。一生,只要能够这样走下去,也就足够了。不想停步,甚至有些担心会被人与事打扰。我不再是我,我是湖畔的空气:清新、明净。
坟冢。墓地。诧然惊醒。我正迈步于一片墓地。恐惧的蛇,冰软地溜进胸心。呆立几秒,我仓皇而逃。再走,但无论怎样,我最终总在一片墓地里抬起头来。一种力,无形中牵着我,一次次闯入死者的梦。
前面无人等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用黑发作掩护,急促地离开站立成行翘首而望的人群。我无法走向她们,我的骨头注定畸形。转向,意味着把生命的足骨拧断,迎对直射过来的光束,失陷于一片光芒的盲地。
方向,已经注定。
方向
昨日,我就合上了电闸,踩着附地而行的电线寻找照亮宇宙的灯。呵,请我主保佑,但愿其间不要有裸着的铜线,把我电毙于途中。
死亡不是横祸。横祸让我们感到事故之前的阳光中有许多暖色,让我们感到风和田野的清新。横祸是事故之后回忆的惊惧,无法诉说。
潮水,来得突然和飙猛,死亡降临,睡眼沉重地砸下来。我从一次沉睡中侥幸醒过来。
梦里没有四季回旋。
命数
所有的功勋和意义被谁带走了?
命数
我们不能够停止在街道上奔跑,斑马线鞭打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改变只是一种假设。酒杯让身体流成一条燃烧的河。故乡的庄稼,依旧茂盛。
我们是否可以不被深夜推向一个角落?
我们是否可以寻回昨日的心跳?
在海边,我停止了奔跑,视野里全都是水。所有的功勋和意义都被带到这里,弯下腰,含一口海水。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命数:涩苦。
位置
位置
我们都还未找到自己的位置。
当我回到教室时,一切都变了。
我找不到原初的位置。我在别人凌乱的座位上寻找。一排、五排、七排都没有。老师正在讲课,我不能再找了。我随意坐下来,静静地听心的语词。有光划过肉体。我看见自己握着那本最初的书。
我的位置,就在坐下来的瞬间找到。
转机
转机
上路吧!灵魂的鸟飞起,穿透乌云拨亮惊魂的闪电。雨下来了,洗刷大地的污物,掩盖人类无奈的话语。路在天空的惊颤中延伸。把肉体留下来交给炎凉世态,相信灵魂已把她感染,她必将不屑于红尘深处的喧哗和躁动。
人生
人生
“我”安静地栖居于火与水共铸的岩石般的肉体里。
“我”的土地放牧着梦中幽幻的精灵。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面对一幅画:黄昏的河,流过平原里有着唯一一株红枫树的河堤的第七天,我才知道,我们必须分离了。天空和大地依旧存在,我们必须松开握在一起的手。离开的那一天,是影子与风化的岩石告别,是水火与梦的告别。
人生恍如一只飞蛾,急不可待,在临终的火焰上相握成信念,焚毁自己的全部。
梦想的行走
旅行是可怕的,陌生会躲在吞噬的道路两边,但,只有旅行,我才可以活着走向我的死亡之地,才不至于被后人唾骂。只有旅行才可以救赎我和她们。我现在就开始,请习惯听故事的人走开,这里没有故事,只有她生命的回音。
从一个人的城市走向一个人,要经历更多,从右边的一条路进去,我听到外面的速度在提升,越来越快,已经没有了遥远;远方的传说,她们可以在下午置身于那里,坐在崩溃的时间废墟之上,所有的人还来不及悲伤,就又要出发,太多的事情虚构着她们不可以缺席的虚妄。
还是从右边进去,我始终走在这条路上。
右边的记忆在海的旁边,那里的渔村破旧,隐身于丛林。一个可笑的念头,唱着悲伤的歌,从树上跳下来,像只动物,像个人。
我走过去,她已经站在我身边,她在笑,我也在笑,很久没有这样干净过了。我抓住了她,她说,这只是我的感觉,她是不可能被抓住的。她跳到距离我一丈远的地方,我似乎还抓着她。
我与她很远了,节拍已经没有了作用,我拍着自己的手掌,声音从我的手心传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在里面了。我在告别一个人的城市,进入一个人。
从右边的第三棵树出发,往东,一直往东,这是唯一的方向,往东三百里,往东,是我里面的数量词,与她们无关。往东,经历三次疼痛,痛麻木着神经,这是一个悖论,麻木了还可以疼,是的,我正经历着这些,走过三百里,往东,疼痛使神经麻木。
必须坐下来,不然我肯定会栽倒在地。休息是我们忘记的一个词语。我靠在一棵树上,现在的树稍微多了点,但与很多年以前相比,树已经大量死亡。树没有动,我看到了天空,不知道每天抬头看看天空的有几个人,都在往前看,都在加快速度,往前。
树没有动,我看到了天空,不知道每天抬头看看天空的有几个人,都在往前看,都在加快速度,往前。
一只雕,落在树林外面,这是一只跋涉而来的雕,她与我来自同一个方向。
都已经往东数千里了,她还是飞了进来,在她身边,只有这里的树叶温暖着她,她的同类没有一个能够幸运地逃出追杀的威力,追杀是一次集体行动。我与她一样,只享受了几年的好时间,后来,我们就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一直在与一个人说话,从而幸免于难,与她说着幻想的颜色如何颠覆天空,如何与淹没大地一起泛滥。那么,难道这只雕也因与它自己对话才来到这里?在这里,能够找到来自同一地方的生物。
她用眼睛看着。我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光,是那个城市里的主要光源,那是我们一直在逃避的,经过了这些,我与她才达成理解,只有经历和身处,才知道我们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
我们来到这里,看看身后,我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安静的沼泽预见着往东要经历一条河,那是一条永远不让我趟过的河。
安静的沼泽预见着往东要经历一条河,那是一条永远不让我趟过的河。
离开得太久的事物,就会陌生地啃掉她们伸过去的手指,但,因为速度,她们不仅伸出了手指,很多人,正扑上去,化整为零地贡献给它。它啃掉她们的所有经络和血脉。
她们嬉笑怒骂于所有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与事。
与路、树叶、黄色和退路有关
枯枝败叶署名的古井,证明昨天有人来访问过一个关于冥想的故事,结尾的部分隐藏得特别肤浅,没有谁可以逃脱出去。
大笑的脸部表情写满了倦意的张狂。
只有夜晚那爬过山的风还记忆着土质里的一些片段。等待一只自觉的手把碎片形成拼盘,端给冥想界审判最后一个信仰者安静的内心,一场不要辩护的对话难以立足,普通的道理还要一些人来传道。
进去吧,不要惧怕,我们只是进入了应该进入的场景,没有提前,我们迟到了。
高见被一个个指示路牌强制性地灭掉,声音巨大无比,取消我们的声音。我想是秋天了,虫子应该出来了。
天一亮,我把手搭在额上,假装在看前后有没有人或自己会动的东西。
没有。
是一个答案。
有。
也是一个答案。
都不重要,我知道这个普通的道理。用手代替脚的功能,是一种进步,所有的宣传画最上面都这样表明自己的立场。
用手代替脚的功能,是一种进步,所有的宣传画最上面都这样表明自己的立场。
想起来就笑一声,树叶说掉就掉了一个秋天,哭吧,失去的时候才感觉到第一个脚趾开始变老。我向某一个人打听,他要我装出是他向我打听的模样,才告诉我应该往哪里走。我可笑地把他女儿骗到了手,她很瘦,十五六岁,会弹琴,是的,是古琴,黄色的古琴,声音是青色的,像她的手。她说最喜欢的是把球击向空中,或者停留在树叶上,她想自己上去拿下来。我知道,她是有意让我上去。她站在树叶下小声地说要我小心点,我会的。我从这条路经过那条路,把球送回她手上。
我们打了十天球,应该走了,我假装说老了。她说她早就老了,她们就喜欢这样说,她们现在是不相信自己会老的,她们都老得诗情画意。
我祝福她,她没有来送我。我走了。
墙上的所有色彩全部蜕化,老树暗示我:颜色是会死的,还会吃人。
墙上的所有色彩全部蜕化,老树暗示我:颜色是会死的,还会吃人。
特别多的四方形块状坐垫,在一个大圆里旋转,外面有人在不停地喊:65度、65度、65度。
我属于其中的一个方块,头剧烈地旋转着疼。
从一个脏的字里抽身出来,那里面储藏着一大批人。我知道这样说不对,禅宗会对我摇头,那里的公案会透露出我悟不彻底的气息。
我还是在写。脏的洋酒脏的话脏的装腔作势脏的拥抱脏的醉脏的笔脏的字脏的汽车脏的兄弟脏的姐妹脏的速度脏的球脏的蛋脏的……
从脏的字里出来,落在另一个脏字里,我已经不再干净。干净的人已经死去,睡在我们年轻的怀抱里,是过去的年轻,不是现在的那些数字。
诵读了一个时辰《心经》,想哭,在如今的年代里,流泪的地方都被水泥和建筑占领了。
逃离
逃离,这个词磐石般砸进我的头脑。
意念无数次对身体下达病危通知——2009年11月25日实施逃离计划。
在北京城,无数支箭从全国各地准确地射向我生活的靶心,精确到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科技的力量。
没时间体会被射中的感觉,疼痛感早已没有,只有“病危通知书”那行字刺激着疲倦的眼睛:再不离开,就躺下。文字的背面是随意抒写的草体字。
弦会在弹跳的瞬间,一根根崩断,连续……
病危通知的标题是:逃离。没人相信,我会重视这样一张纸,在高扬的名利面前,疯狂的时间正不顾一切地碾碎着与它抗衡的一切。舍弃和淡化那么一点点虚名和也许大的利益——都是一种矫情和作秀。
语气,是绝对的断然。
为内心的舒坦而矫情,为精神的神游,我甘愿作一次秀。必须逃离。磐石是自己挪来的,摩挲体会着石头的粗糙,颗粒来自大地的深处,时间落拓于此。我将欢欣地入睡。梦想着,给自己一个承诺,必须实现这一切。
采取的方式是:驾车,让自己乘风而去,把辛劳稀释溶解于速度的旋转中,在速度中,体会一种平衡。从北京的四环上开始逃离,进入河北、河南,半天的时间,轮回轰炸的惩罚应该可以清洗干净。在从南到北的飞驰征战中,我活过来,逃离俗世的层层污垢。
在想象中长风绕战旗,而呼啸声,并没有与寒冷一起到达,绳结太深,太多,太杂。沉迷太深,25日已经来临。
在想象中长风绕战旗,而呼啸声,并没有与寒冷一起到达,绳结太深,太多,太杂。
逃离计划被拖延到一周以后。
12月1日,我与孩子在电话里说,我还是回不去,她只是简单地回答了我一个字:哦。很多事情突然在“哦”中崩溃,我与她说着一些莫名的理由,其实,我是在请求自己的原谅。
逃离是必需的,逃离这个词的所有含义一次次轻轻地砸向我原本受伤的脊椎。
12月5日注定了也是一个流失的数字。我对爱人的亏欠与日俱增,从1999,到2002,到2009,数字递增,亏欠越多。
我已经没有必要向她保证什么时间,我只向自己的时间保证:11日彻底实施。
早上出门的第一件事情,我提前五天把票拿在手里。
现实已经握在我手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之后的五天,基本只有睡觉的时间,其他,我都与奔跑同速加挡。
火车慢慢驶离站台,义无反顾地扎进北方那莽莽大地。
告别与成长
到了回去的时候,就像来时那样回去。我已决定不再做那个曾经的我。
不可以再把时间的身体推进琐碎的机器,任由齿轮一点点吞噬,把肌肤破坏,伤痕累累还不足以形容。这些失去的时间,已经刻骨铭心,现在还在绞痛着身体的所有部位。
拒绝一些要求、放下一些私欲、舍弃一些虚华,坚守一些本原的自己,寻找一些简单的光,照亮自己,学习一些灵魂之乡的声音和色彩,学习一些经典,自由放牧着良知。
路过一个城市,给每位朋友打个电话,只是告诉他们,我正经过他们身边,把见面留给以后,现在我正成为自己。
我要赶回那个城市:北京。
我正在重新开始,正在做一个健康的人。
在别处,沿着戈壁滩的干涸,许多事情走了上千年,时间与空间虽然被一代又一代的姓名所经历、填充。一切,终归还是显得很遥远,尤其是戈壁的洞穴,一个接一个,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都有被雕画的痕迹。走出戈壁,黄河万里,不是成语。干涩的壁洞,坚硬的材质,飘起来,灵动地飞舞。
动作
只有她记起了世界飞翔的动作。
她们支出自己的血和翅膀,作为墙,保护着自己,免受阳光的照射,藏匿于房间。
她只能如此,她涂鸦着世界的遭遇。她们原本与鸟一样丰富,与世界一起在飞。现在,她们把世界踩在脚下,把生命放在自己口中,忘记了大世界和大生命,似乎除了“我”以外,就不再有任何东西,包括世界和生命。她们还没有记起自己会飞。折腾身体的是自己。她们已经一无所有。她还是个柔情主义者,她把最后残留的骨架拼贴得比较可爱。她们已经不再可爱,已经不会爱了。她们支出自己的血和翅膀,作为墙,保护着自己,免受阳光的照射,藏匿于房间。一个物的来临,就让她们千万次重复地忘记:它只是一个物件。而她们把它当成了精神、灵魂、身体的寓所,就像网络。每天成为一只网中的鸟,躲避阳光,忘记清风明月的夜晚。日、夜在网上奔腾,致幻致命。程序已经启动。
清理阴影成为第一步,而后是逐日。
逐日是一种动作。
风韵的线条精致地成为动作的前奏。每天早晨,走向客厅的窗户,在左边的第二个镜框前停下来,六根细致的木条组合成一个个细格,太阳准确地停在第二排的三个小格里,红红的亮光射过来,在右边窗台的一个角上留下一小片窗格的影印。那一小方格经过歪曲后,以一个圆的造型黏着墙壁。命令手打进阳光里,阴影里的手指立刻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清晰地在墙壁上以纯正的黑色表演着自己的立场。
每天如此,阴影里的动作是一种立场。
经历
没人可以想到她是从一个丘陵地带的山里走出来的青年。
走了很久,从小镇、县城,到省城,又到了这个大都市。她追求的并不是这个结果,在走的过程中,希望每一步都踏在舞台上,由一个舞台到另一个舞台。有一个对手让她去看他的脸,去把他打倒。没有出现这样的场景。她怀着没有抒发的斗志走了过来。她想她已经老了,最后一招,是下下策,走向看得见的舞台,挑战对手。不论台上站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或者更多。她已经站了很久,手都有些凉了,她没有想到舞台上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笑,比赛本身就是一场游戏,规则可以随着游戏者的心情制定。散打可以是两个人,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三个人?人的头脑里有很多为什么是没有原因的。三个人站在擂台上,拳头在飞舞,一个人被击倒,一个人的拳头击向另一个人,这样打没有理由,只是各种念头在闪,只是保护着自己,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在倒下之后,再次站起来。现在的舞台,变数很大,关键是没有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裁判。一个拳头击向她,鼻子出血了。怎么连裁判都可以打?
离选手们远点,看那三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
留或归
一个人的肉身,能够尽量为自己的精神活着的是最值得敬重的。
一个人的肉身,能够尽量为自己的精神活着的是最值得敬重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心智成熟的人才有敬畏。太多大和空的东西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山那边的山那边,有一条河,河对岸是一座山,临河的半山腰上有一座新庙,那里有她一间房,一个寄放精神的地方。庙宇是如何修的,她清楚。一石一水、一彩一色里有她的心血。她习惯和弟弟一起用镜头捕捉那些出走的灵魂。歌者的衣服飘动着流云的内涵,乱石岗上的青草,蓝得透彻的天空,她看到了一些让人眩晕的事物。几年以后,她知道了从北京到西藏是没有距离的,那些花儿的清香飘出很远,还是没有能够感动出走的脚印。
匆忙的时间留不住一个眼神,只有枝叶里还存有一点点动的印痕。
生活行走于大地,她们负债累累。
自然的守护神——时间,已经甩出它报复的长鞭,那一条条消失的河流,那被干烈的风吹干的河床、被阳光照射的戈壁滩,这是大地受伤的鞭痕,但真正受到威胁和伤害的,是她和孩子。都市的发展、人类生活水平的提高与河流的干涸、沙漠的延伸成正比。人们的得意忘形和对大自然的任意践踏是人自身的悲哀。她双手上举,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痛苦地望着天空,双手慢慢落下,一点点,跪伏着,向着后退的河水前进。只能以这样的姿态,才能接近大自然,才能与大自然对话。
才能在大自然的殿堂里倾听到河水的声音。
疼痛部
病
病痛乘着夜色,泅过清幽的河水,漫上一棵树,斗志的树叶被打湿。颜色开始退出我的思维,远远地驻足观望,看精壮的病魔如何用纤细的蛇针把我折磨。
我的战士全部溃败,只有肉体还在挣扎。无名的菌毒把我击倒在床上。我的目光从向上的寻找中跌下来,向往死亡是我想象的唯一内容。她扑过来,我承受着。我只想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不要有疼痛。
死亡是否能够与疼痛无关?
我不知道昏迷的床能否再次把我渡回时间的堤岸,做一个人!
病痛又无缘无故地来了。
是谁让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外面的车灯和声音与我无关,没有一只耳朵真正放在我的心跳上感受冷热。我喜欢生活中的种种阴谋,我看不见她们。
我没有占领谁,也不被谁占领。
摊开棉被,解开生活中的一个结,想起童年的一朵小白花,埋在立冬的那个日子里。冰的土,冷的空气。三十年了,我有了清甜的女儿,她有一百天了。
我忘不了童年的小白花。
归宿
风撕扯着小风车,只剩一身骨架在左摇右晃。昨天,小风车还转动在晨光中,我欣赏着,任阳光在身上一点点剥蚀寒冷,我们都曾是悠闲的。
感觉自身空松。一种疼痛随残骨左转右晃。她醒来了?她习惯了赤裸吗?她别无选择,她也许喜欢这样:身体四零八落地在暴风中狂笑、奔跑或踱步。
她像一颗星,平平静静地悬挂于深渊之上的天空。
道破天机必遭厄运的人,身披风衣在岩石的道路上寻找人类的果实。放鹰的手已不复存在,天空的独白平淡而恒久。岩石里放飞的鹰经常分裂我与自己的和谐。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此地到彼处,我和自己终于被抽打得体无完肤,可遍体鳞伤的故事仍在续演。
愤怒中,突然惊醒的是我,数看自己的肉体,好久没有病痛了,我不习惯,我习惯了疼痛。来吧!不就是痛吗?在疼与麻木之间,我宁愿把鹰放飞在疼痛的血液里,听骨的铮语和风吹过折骨处的哨声。
在路上
医生无数次告诉我,我没有病。
在路上
可今天,又是整整十八个小时,我处于一种疼痛、晕昏、麻木的状态中。肉体彻底地把精神的翅膀打湿了,追求与事业全部在疼痛中消失。
夜深了。疼痛而昏沉的我漫步在条条小巷,看小姐们的“妩媚”。游荡在人流中,站在镜子前,我认不出自己。
我是否走在回家的路上?
谁也不能让我停止疼痛。只要睡一觉,明天一切又会恢复正常。可过七天,我又会疼、晕、麻木。如此反复,二十年了。我不敢想。
“根治病灶是一种虚妄。”
“只能用文字的点滴来供养自己的后半生。”
我被万物的言说和童年的记忆掏空,只剩下一个等待充实和利用的口袋,飘忽于复杂的万物面前。
审判世界的人,必须接受天空的注视。
大地接受了我们的荣和辱,审判的深度,在于天命的劫数。
——我会竭尽所能。
——我正通过一扇窗户,看见万物在时间的刻度上游动。
天空通过时间滴水不漏地注视我。我借助于时间,进入事物的内部。
我再次陷入一片迷茫中。
我准备随时停下来,在疼痛的睡梦中不再看见第二天“健康”的自己。
拥抱
近百名学生、农民、职员互相紧紧地拥抱20分钟。
时代,需要拥抱。昨天的风还在黄河滩的沙地上游荡,就在她们站立的地方。风的想法,谁都不会说出来,都是成年人了,都习惯了很多事情是没有来由的。拥抱一个陌生的她,有些拘谨是正常的,她们已经习惯相互不再熟悉。经常一个人离开人群。
她在观望自己的孤独是如何彻底地进入人心。
枪击
枪的黑色隐喻逼向我。
枪并不可怕。隐喻的石子从各个方位飞来,加速我日渐衰老的身体。也许必须离去了。
让我坚守天空的霞光,可能吗?
一粒沙子从星星的手里掉下来,击中我。我就是那粒沙子,那只在高速公路上努力爬行的蚂蚁和甲壳虫。结局在等我,无可逃避:奔驰的车轮碾压我窒息我,也可能会是其他。
无她部
神示
她久远的目光,亮在铁灰色的时空里,与大地的影子相映成画。许多影子靠着将枯的树,等待黑暗来洗劫肉体。
她喃喃自语,声音总有不小心的时候,漏下来,惊醒宇宙的某一个部位。
屋檐下的石块上,有一小凹。
她根本未曾存在过。
她是千万种声音的回响。雪花飘落在冬季的长廊。有水滴落,春天了。中心如露:凝结、聚集、映辉、滑落在每片时间的花朵上。
信念,沉默地上升。世纪末的情绪,刻骨地迎对万物的花朵。
空
空
根本无法绕过那条沟——臭气冲天。朽腐残渣,黑糊糊的液体流动着。历史的残渣还是生活的辉映?脚在百米之外停住。趟水过河,还是绕道而行?臭水沟仅距我们一堵放倒的墙。
在大街上游荡,姐姐迎面走来。迎上去,她穿过我的身体。路人望着我。我走着,在大街上流动。汽笛在另一条街拉响。姐姐,在另一条街道上发现了我走失的鞋。
陌生
彼此站立。彼此把手伸出。彼此流动。彼此的目光仰视另一天空。彼此的树开始陌生。彼此的手流泪。彼此被刀刺伤。
彼此陌生地走过来,彼此陌生地离开。彼此陌生的影子倒拖于地,拉得很长很长。
冬季的树,狂笑着穿过骷髅地,撒播物种。春天了,走出室外,人满为患,陌生的脸孔。一阵阵如旗的风,滑过线条,又依附于另一物件上。
陌生
满目的陌生,彼此握手言欢。
只能是她。个体无法相融。
我无法深入任何一双伸过来的手。解冻的河,依旧流着。她依靠自己的脚,用各种语言和方式把肉体挥霍殆尽。从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体息萦绕成一种氛围。她是人。她是单个的人。她是神。她是魔。她是床和梦。她是心灵。她是物语。她肯定不仅是女人,她也是男人,她就是万物。
忘却
抹去脸上的雨,我们忘却了什么?雨又自天而降,水流满面。阴沟里的浊物涌出地面。
地震了。
摇晃的床把梦一块块撕扯,弃于悬崖边的草叶尖上。我们还等待什么——一粒砂石的忘却?飞来的横祸,已使我们疯狂。绞痛的极限,向上伸举的双手再度触到死亡的凉。
忘却
一段路的情绪。忘却是一种谎言,忘却只是一种刻骨的记忆。我们的巢,漂泊在忘却的河面。我们永远牵挂巢的状况。
而她坐在那里,没有发言。灯亮了,夜习惯了退隐。
她由远而近,我感觉到了时空的重量。曾以为消逝了的颜色又在文字中浮现。
因她一句话,城市的石头开始与我交谈,她已经把整座城市移植在我触手之间。我不再孤立无援。
她把时间递给我,是完整的半个世纪。
她站起来,尘埃落地。流过她身体的时间在我的上游涌动。看见了清澈的水,我是否可以发现那张发射时间的弓呢?
星空,可以显像了。
人类应该由来已久。
不然,为何当她采撷黄昏里那朵秋菊时,会被一种芬芳刺伤?她感到了疼。千万种情感简简单单地由一种气味传递过来,途经几十个世纪,抵达她疼的部分,她被击倒。她幸福地不愿睁开双眼,她体会几十个世纪前的感觉。流动飘飞的芬芳,让她与大地相拥相依。
她相信:人类由来已久。
她就深藏在万物的隐秘处。
她照亮万物,谁都不能拒绝,谁都将被她遗弃。
黑夜也必须日复一日地容忍她由死到生地进进出出,经过坟地和乳房。她被梦惊醒,她必须离开时间的房子了,站在外面,看着不远处高高的清真寺。
生命
飘逝的钟声传过来。
又一片叶子被季节随意地拂落,形同亿万个秋天的命运。
哎,这帮人
呐喊的城市。狂躁的风暴漫天而来。赤黄刺目的莽莽黄土,广漠无垠的沙地。一切咆哮和扑灯的飞蛾。在虚构的缠绵中肉感轻柔地流过每个城市人。肉感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哎,这帮人
个性由城市和民族共同体现。
城市,煤气中毒。夜游者数不胜数。她们举杯邀月,她们恩恩怨怨,她们已无可选择。她们只能这样。她们被消解。她们的拳头在梦中轻轻握紧。
又在黎明悄悄……松……开……
唤
土地的根开始发芽,并不意味着春天的到来。并不是所有的种子都会发芽,并不是所有的发芽日期都值得举杯庆典。
归还她足迹的夜,依旧隐遁于亡者的白骨内。阳光的声响是有形的,它呼唤她离开足迹叠加的路,它让她生命季节的枝丫淡露生机,这就够了。她静静地走向一种召唤。
一种声音把她召唤,凭借只言片语。她终于也站在一扇门前,她不停地敲。
没有任何反应,连敲打声都没有。门里有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想进去。许多年了,她只想进去。
许多年了,她站在门外,她已不再敲门,她想进去。
许多年了,身后的蛛网越来越多。
许多年了,门开了,她走了。
她并没有绕过女人的花、月、恩怨和柔情。
她只是超越了这些习惯性经验,找到了女人的另一面。在这里,伸手可以摘到天堂里的植物。没有灰尘的绿色站在马路两边。她的天堂里,人声鼎沸是表面,她站在浴室之外,笔墨向她报告。
浴室是女人自由的天堂。
唤
茶禅一味
只是过来看看,没有任何的祈祷和念想,有如与朋友见个面、打个招呼一样简单,不怀舍与得的念头。
其实,我得到了终生的大欢喜。
和尚悠扬的诵经之声,在寺院里干活的居士,旋回于水面的听雨楼廊,敞亮开阔的殿堂与后院,和偏房,是我千年以前的居所?才使我如此清亮喜悦?我想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造化,也许是曾经的一个朋友,推开后院湖心那扇门,把城市关在身后,一个动作就是一千年,站在我与爱人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那位随意的朋友。他把千年前的那件袈裟藏在山林的某个寺院。
我身心轻松地走在寺院里,意志坚定的金刚殿、万佛殿、千手观音、三世佛,每一尊都大不相同,每一尊,又都是同样的一尊。
从灵泉禅院到乾明寺,两次走进茶禅一味的庭院,它们一个隐居于山林之间,朴素得像间农舍,干净整洁,与臆想中的隐士吻合;一个悬立于山沿,窗下是河,远处是低伏于茫茫农田的高速公路。
茶禅一味:茶、禅不难,一味,就不易了!
附言:
12月26日,我与爱人一起去夹山寺看望来圣师。
寺院建于公元870年,宋代高僧圆悟克勤在此住持说法,其编写的《碧岩录》十卷,为禅宗最具代表性的公案评唱集。
善会法师在此悟出“茶禅一味”之真谛。
夹山寺依山而建,寺内有小湖,寺外五百米有大湖。
27日,气温骤降,我们与朋友卢年初一起,在来圣师的陪同下,散漫于常德乾明寺。
两天经过两个寺院的茶室:茶禅一味。
电
很多年过去,她不再年轻。
她一直有话要说,一直在抗衡和相融中度过每一刻。她努力让自己更好地表达,用自己的能量来对抗自己。她知道自己表达得并不彻底,她正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来自自身和外部的力量制约着。有人说她已经在表达自己。有人说一盏拔掉了电源插头的灯是不会亮的。会亮!因为这盏灯的另一端还接着一个隐秘的电源。在画的梦境中,昨日的人与事一件件消失,又一件件浮出水面。红与灰是主要的色彩语言?简单的融合?呆滞与淡漠是人物第一表情?她微笑着作答。她喜欢远距离地从生活背面去冥想,远离并剔除了人与人之间夸张的热烈表情,梦与虚无在她的手心登陆。伸出手,抓住一掌的陌生,历史变成了一种浪漫,一种幻想的记忆。
她站在生活的对面一次次给自己写信。
她熟悉1986年以后和2006年以前的十年。
她熟悉每一张脸和身体。透过这前后各十年的窗户,她看到了居住在生活深处的人们,和渐变的家园。在照片里,她捕捉到了那平静中的淡,正在陈述着自己的昨天和今天。画面没有任何多余的一笔,每个人都活在一个大家庭中,各样的血缘关系——亲情、社会、文化的血液冲洗着时间的门楣。她把钥匙丢在童年的池塘里,成年后,她用任意的一把钥匙都可以打开每一扇门,锁虚设着,门存在。在这里,一切显而易见。一根根细细的红线把个体联结起来。这是息息相关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