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恋的滋味

他屏声静气，轻轻走到赵家小姐的背后，一口气把那盏洋灯吹灭了。月光似水，洒在一对无邪少年的身上。

在县立高等小学堂里，少年郁达夫的心智和身体迅速成长，情感世界也荡起了层层涟漪。他的朦胧的性意识开始觉醒，于是，他有了一段神秘而纯洁的爱情体验。

当时富阳城里和郁达夫同年辈的女性中，装饰入时，举止大方，思想开通为大家所称道的，有三个人。她们常常成为洋学生谈论的中心。

其中有一个赵家的少女，瓜子脸，皮肤嫩白，一双杏眼顾盼有神。她住在郁达夫家附近的一座大房子里，家中只有寡母和一个女佣。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郁达夫常常见到她那轻盈的身影。郁达夫自小孤僻内向，在异性面前，更是矜持害羞。因此，每次碰到赵家小姐，见到她对自己点头微笑，马上便头昏耳热，胸腔里的那颗敏感的心便一阵狂跳。他怕见到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见她。每当路过赵家门口，他都屏住呼吸，偷偷地寻找她的踪迹。一旦楼头窗口现出那张妩媚的粉脸，他的心里便充满了欢喜。而如果几天不见，他便会感到无可言说的烦恼。

郁达夫内心的秘密终于被他的一个同学发觉了。这位同学比郁达夫只大一岁，但在情场上颇有经验。郁达夫很羡慕他在异性面前大胆的态度和周旋的能力。这同学看破郁达夫的隐衷后，硬把他拖出了校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这同学的安排下，郁达夫与赵家小姐有了正面的接触，自此之后，两人的交往逐渐频繁起来。郁达夫品尝到了初恋的滋味。

1909年的农历正月十三，小学堂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郁达夫获得毕业文凭。这天晚上，学堂摆起了送别毕业生的酒宴。新春伊始，万象更新，郁达夫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渴望。他喝了几杯酒，脸颊绯红，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便趁着月色来到赵家。赵家的母亲和女佣上街买蜡烛水果等过元宵节的物品去了。他推门进去，只见赵家小姐拖着长长的辫子正在灯下练字。他屏声静气，轻轻走到她背后，一口气把那盏洋灯吹灭了。这时，月光如潮水似地浸满大厅，映出她的大理石似的嫩脸和黑水晶般的眼睛。郁达夫被她的静穆、妩媚的美貌深深吸引住了。他伸出手去，紧紧捏住她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两人面对面，彼此谁都不发一言。银白的月光衬得她越发柔顺、娇美，他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轻薄的邪念，他完全陶醉在兴奋和喜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说话了。轻柔的话语像柔波一样在他的心头滑过，引发他无限的遐想。两人相互依偎着，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渐渐融入了无边的月色中。忽然听到门外她母亲和女佣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她才赶紧站起来把灯点亮。

从赵家告辞出来，郁达夫仍然沉浸在与赵家小姐相会的幸福之中。在回家的路上，他回味着刚才两人在月光中相对时的情景，脸上现出甜蜜的微笑。忽然，一股愁意掠过心头。他想到明天就要坐快船去杭州考中学了，而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与赵家小姐恐怕只能聚少离多了。想到这里，少年敏感脆弱的心灵便感受到了一种水样的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