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斯塔夫罗波尔
1955年7月末,我回到斯塔夫罗波尔,开始在边疆区检察院工作。我的实习期始于8月5日,同时来的还有好几个法律专业毕业生。在夜晚,我在城里漫步,逐渐了解这座城市,还需要找一套房子住。城里郁郁葱葱的绿色和典型的省城外观令我感到震撼。建筑大多数是只有一层或二层,三层或四层的楼房点缀其间,周围都是些附属房屋。建筑风格与当时的许多俄罗斯省会城市的建筑相似:显得奇怪和五花八门。
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从市中心向山坡下延伸到堡垒的东大门(斯塔夫罗波尔最初就是堡垒)。当时,东大门被称为第比利斯门,因为门下的道路通往第比利斯……当地的另一个“地标”是教育学院门前的大水塘。我担任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党委书记时,将它填掉了。尼兹尼市场坐落在我住的埃尔布鲁斯酒店隔壁,里面的蔬菜水果价格十分低廉。人们只要花费几个戈比就能买到半篮子西红柿。当时我正在存钱,因为我需要在赖莎到来之前租一套房子。
这是我第一次租房子。经过最初的三五天敲门尝试,我一无所获。检察院的同事建议我去找中介。中介人员均在检察院和警察局登记。办公室的人给了我一个中介的地址,她是一个有经验的中介,住在伊帕托沃街26号。当我到她那里的时候,她马上就发现我并不是来查禁非法交易,而是来寻求帮助的。她收了我50卢布,给了我三个租户地址。其中的一个位于哈萨克亚街,将成为我们今后几年的家。
房东是一对和善、文雅的退休教师,他们有一个女儿——柳芭,还有女婿沃洛佳。后来,他们的外孙出生了,起名为阿纳托利。他们租给我们一间11平方米的房间,其中三分之一的面积被一座火炉占了。三个小窗户俯瞰下面的一个很老的果园。窗户无法关紧,因为窗框已经倾斜了。家具包括一张又长又窄的床,床上的铁网十分松垮,几乎碰到了地面。房间看上去破旧不堪,但这是我能够租得起的房间。我们说好,房间的租金是每月250卢布(1961年之前的价格)。我们需要自己购买柴火、煤炭和煤油。我从莫斯科作为“慢件”托运来的大胶合板木盒完好无损地运到,我们将它当桌子和书箱使用。我做了一些衣架,在赖莎到来前买了两把椅子。家具就是这些了。
房东尽其所能让我们在这个小房间里能过得舒适一些。但他们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我们感受到了他们的好意,并十分感激。有时,我们会一起坐在桌子周围聊天,谈谈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个家庭的男主人是格利高里·瓦西里耶维奇,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喝了几杯伏特加后就会健谈起来。几杯酒下肚之后,他总是规劝赖莎“要清醒地看待生活”。他家女婿沃洛佳在边疆区报社工作,女儿柳芭是一名化学教师。在这样的场合,他们经常会吵起来。沃洛佳一旦喝醉,就会行为异常。有时为表示不满会爬到树上去。房东在这个时候会为女婿的举止感到羞愧,但我们表示理解。隔壁住着一个前白军上尉,一个带有行伍仪态的老人,有一副修剪整齐的灰色八字胡,完全是贵族的做派。他是位真正的绅士,十分欣赏赖莎。也许赖莎使他想起了他的过去或者是他从未实现的梦想。
我们在斯塔夫罗波尔过的第一个冬天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十分寒冷。靠我的工资生活和支付房租十分艰难。我们的生活十分拮据,挤出点钱来支付生活必需品:暖和的衣服、鞋子和耗煤厉害的火炉。
我在苏联检察院受到的拒绝、他们对我家庭情况的视而不见和我工作分配的离奇经历,使我对此时的司法工作产生动摇。我在斯塔夫罗波尔最初七天的实习也没有能够打消我的疑虑。我决定离开检察院。
我联系了边疆区共青团委员会。我去见了一些过去曾打过交道的团干部,我们交换了看法。莫斯科大学的牌子和我在共青团工作的履历明显起了作用。我应邀与边疆区共青团第一书记维克托·米罗年科见面,我们相互自我介绍,做了交谈。我接受所提供的工作岗位,担任边疆区团委宣传动员部副部长。
事情的进展似乎一帆风顺,但只是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作为一名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我必须到我的分配单位——检察院报到,并承担被指派的工作。我必须把边疆区检察院的事情处理妥当。米罗年科提供了很大帮助,安排好了我在边疆区团委的工作。即使这样,我知道必须要告知边疆区检察长,就此事进行商量。瓦西里·佩图霍夫是一个名气很大的人,以独立和正直而著称。
“这完全由您来决定是否放我。但如果您能满足我的愿望,我将表示感激。”我在结束向边疆区检察长恳求时以这句话收尾。
同一天,我写信给赖莎:“与边疆区检察长进行了漫长而艰难的谈话。”第二天,我写信给她通报情况:“他们与我进行了又一次谈话。在训斥了我之后,同意我到边疆区团委工作。”
几十年之后的80年代,我收到了佩图霍夫的两本书,书中的题字是:“每当我想到我没有阻挡你的前程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就感到十分欣慰。”
尽管整个边疆区只有两个人持有大学哲学学位,赖莎的工作安排却没有什么进展。哲学课程的教学工作由历史系毕业的教师承担。赖莎一开始不得不在边疆区图书馆工作,负责外国文学部的管理事务。
我的工作需要经常下到边疆区的基层。到基层村庄去会见共青团积极分子要花费很长时间,只有两种交通方式可供选择:要么步行,要么搭便车。当地团干部会安排我住在村民家里。餐食十分糟糕,即使你有钱也买不到吃的。
战争结束已十年之久,人们依然很穷,许多人处于赤贫之中。一些年轻人不满这种贫困的条件,愿意到任何地方——发电厂、工厂、公路和河道的建筑工地去做任何工作。但大多数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们只有忍受艰难困苦,希望情况能够好转。
1955年11月,我下的第一个基层单位是新亚历山德洛夫斯基区的戈卡亚——巴尔卡村。这个村庄沿着深谷延展20公里。这个村庄实际上没有砖墙瓦顶或金属屋顶的房屋,都是些泥墙草顶的茅屋。清晨,当地的团干部与我一起去一个养殖场。从一个小山丘上,我看到杂乱分布的棚屋,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我吃惊地看到了一个冰冷刺骨的世界。只有狗吠声打破了宁静。我问陪同我的干部:
“年轻人在哪里聚会?有没有类似村庄俱乐部的场所?”
“没有,有一个无人居住的棚屋,我们在那里开会。年轻人有时也在那里聚会。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在家里相聚。他们渴望春天和夏天的到来,那时候他们可以在户外享受生活的乐趣。”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养殖场。也许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我们到这里时,青年妇女刚刚在劳动几个小时后在这里休息。我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明了我此行的目的:
“来看一看你们是如何生活和工作的。”
我说这是我从莫斯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出来。我讲话时的谦逊口吻给她们留下了好印象。有一个姑娘,很显然是她们的头,很严肃、忧愁和痛苦地说道:
“没什么可看的,每天每年都是一样的。”
“你们所做的对人民的生活十分重要。”
“我们知道。”
总而言之,她们是些快乐和富有激情的姑娘。年轻时,一切好像都是美好的。青年时代是人的生命中最幸福的阶段。唯一的问题是青春的流逝十分迅疾。
“给我们说说,你是哪儿人,你怎么到莫斯科的。”
我说我是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的本地人,来自边疆区西北部的普利沃诺耶村。中学毕业后,我继续我的学业。我向她们讲述了在莫斯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我听说你们许多人在学校上完七年级后就不愿再上学了。”
结果表明,她们很愿意继续上学。
“为什么你拒绝干检察长的工作?”
“我很高兴我接受了法律专业教育。但在大学时,我参加了团的工作。我带回来了大学学位和妻子。我们自己住,共同干一番事业。我们住的房间很小,几乎入不敷出。我的妻子还没有工作。”
她们很吃惊地听说拥有莫斯科大学学位的人竟然会没有工作。
“你告诉我们应当读书,是吗?那么为什么还要学习?”
“一切都将会发生变化,生活也会发生变化。我们刚刚从一场可怕的战争中恢复过来。很多方面已经发生变化。你们中间与我年龄(24岁)相仿的人都能记得艰苦日子是什么样子。情况正在变好,虽然离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与妻子的共同经历深深地触动了她们。与我交谈的姑娘大多数都还没有结婚。在那个年代,这个岁数的姑娘应当成家生孩子了。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忍不住问她们:“你们有男朋友吗?”
她们一下子大笑起来。
“不过,你们还年轻,还有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没有在战争中阵亡。”
“你在哪里能看到这些小伙子?他们都走了,一些人到部队当兵,一些人到北方和西伯利亚的建筑工地干活。”
我很讨厌我们的谈话以这样令人扫兴的话题结束。在我们道别之前,我问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我十分希望能帮助她们。
她们的回答令我感到意外:
“有时间再来看我们。”
这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她们与我一样了解生活的实质,任何人都无法生活在所处的时代之外。人们必须忍耐,希望情况能够逐步改善。1956年初冬,我来到了阿颇隆斯基区的著名集体农庄——“共产主义灯塔”。它的建立可以追溯到1921年。在好几十年里,集体农庄的主任是赫赫有名的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朱赫诺。到处都能感受到他的权威存在。他有专家和许多年轻人为自己工作。住宅区是刚刚新建的,道路条件很好。集体农庄还有学校、幼儿园、来访者餐厅和供我们住宿的招待所。
我的陪同是区团委书记,名叫尼古拉·卓洛托帕普。一个通知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内容是明天所有共青团员都要参加一天义务劳动,从田里清走牛粪。尼古拉和我决定明天早上到田里去与团员们一起劳动。在一起劳动时,我们开始相互认识起来,我们向大家通报了我们的身份。
“你们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参加今天的义务劳动吗?”
“当然不是。我们到这里来是要考察一下,这样我们就能告诉其他人你们的团组织是怎样活动的。”
“我们紧跟着我们的主任,我们帮他干所有事情。他也为我们做许多事。我们这里有许多年轻人,没有一个人离开集体农庄。集体农庄花钱送我们去深造。学成之后作为专家回来工作。演员们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集体农庄还花钱请电影放映队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免费电影,尽管来的次数还没有我们希望的那么多。”
当我们问到对团组织的看法时,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大家对共青团书记格利高里·多布罗斯科金表示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