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铁路将两个县分隔开来,北面是复县得利寺公社,南边是新金县瓦窝公社,十余米宽的铁路,阻挡不了两个公社之间的来往,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斩不断、理还乱。
铁路毗邻着G15高速公路,瓦房店没有高速公路出口,瓦窝也没有,只能在瓦房店南,靠大连的方向下高速。那是离瓦窝镇最近的出口,是大连到瓦窝镇走高速的必经之路。
在瓦房店看,瓦窝公社在向北偏东的方向,距瓦房店十余里地,有个火车站,叫“王家”站,属于王家大队的地界,公社所在地也在王家大队。
瓦窝公社东临沙包子、四平公社;西面曾经是一片山林果园,现在建设为瓦房店祝华工业园;南面临着元台子公社;北面则是复县得利寺公社。
瓦窝是丘陵地形,海拔平均二百米,是“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它和得利寺公社一样曾经是苹果之乡,现在是著名的轴承生产基地,以大连冶金轴承厂为龙头的轴承产业占据了瓦窝的大片土地,也使人们富裕起来。
王家站是一个很小的车站,那时还是快车不停站,现在则大部火车都不停站了,只有货车偶尔会使用这个车站,主要运输苹果、矿石之类的产品。
站台冷冷清清的。候车室的小房原本就很小,如今更是显得破旧不堪,与镇政府附近新建的银行、医院、超市等新式建筑物比较起来,显得更加渺小,像是被废弃的旧房一般可有可无,当年这处可算一个热闹、繁华的去处。
酒桌上碰杯交盏,热闹非凡。
“那年连雨天呐,我带着郭强和十几个年轻劳动力,到刘大水库抢修大坝。当时我三十岁,郭强才十八岁,可危险了,大坝如果被冲垮了,我们都会被水冲没影了。”李书记讲着当年的往事,“那雨又大又急,浇得人睁不开眼,连人影都看不到,最后大坝被水围成了一个孤岛,我们一天一宿都在坝上,什么东西也没吃啊!”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天上来了直升机,往大坝上投放食品,是一包一包的饼干。县里领导嘱咐不许抢,要集中起来再分配。可上千号人哪,都挤在大坝上疯抢。郭强那时年轻,腿长、个高、力气大,他跟着飞机跑在前头,抢来的饼干最多。可谁还顾得上交再分配,早就填到肚子里了。”
她又感慨道:“那年代,那劲头,与现在不同啊,如今恐怕没人上大坝了。这大坝要是垮了,事关生死,可那时就仿佛不知道害怕一般。”
“县里要基干民兵上大坝,组织突击队,全县只有李书记一个女突击队长,李书记那时……”郭强也随着回忆起那段往事,禁不住的自豪之情溢满心头。
的确,李书记是郭强的长者、领导,共事四年多来,她关照、呵护、支持、指导郭强无数,是郭强敬佩的、信赖的人。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却也终生难忘……
对面的龙山大队是李书记的娘家,她还在那里时就很有名气了,能力堪比小伙子,又比年轻男孩们更踏实、更能吃苦。
她能言善辩口才好,看书多,又好琢磨,这练就了她的不同凡响、出类拔萃。有时,工作上的对家也十分打怵她的能干、泼辣,便编排她说:“你们是水浅王八多,庙小神通广。”
李书记当时是龙山大队的干部。二十几岁的她嫁到了王屯,从生产队干起,到大队党支部委员,再到大队副书记、书记。她当书记时,赶上郭强刚到乡村,她和郭强同属猴,比郭强大一旬。全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夸赞她:“这老于家的媳妇泼辣、能干、公道。”
也有人说:“老于家的媳妇厉害、嘎咕、能说会道,她说的话你就听得了,她是有道道的。”
郭强下乡后担任过青年点点长、生产队副队长、生产队长、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经历了许多,也遇到过困难,吃过苦头。李书记家在王屯,那年开展起计划生育工作,这工作十分难推进。
“少生孩子多养猪,计划生育是国策,一对夫妇一个孩。”公社的大喇叭里喊着,满墙还贴着标语,全民动员。
“不带环不行吗?我们不生了不行吗?”
“不行,必须结扎,消除后患,这是一劳永逸的事。”
有人这样问,也有人这样答。
郭强带着些未经世事的青年,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反复宣传结扎率还是不高,社员们抵触情绪很大,一时郭强的处境很尴尬,但也无可奈何。李书记本不属于结扎对象,但她瞒着颇有意见的婆婆,去结扎了。
“向王家大队书记李永娥同志学习,她不属于结扎对象,却自愿结扎,做出表率。她如今还躺在文化室的稻草上……”公社党委书记惠恩举,是县里派下来的干部,来督查、指导全社工作的,他在干部大会上表扬了李书记。因此一事,李书记更出名了。
“她干事认真、没私心。”尤其是那些下田干活的女社员们,对李书记尤其赞不绝口。这帮女人的嘴可厉害,她们在一起出工,会叽叽喳喳地说长道短,有很大的影响力和煽动力。李书记的所作所为,她们说不出半点孬来,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在李书记的带动下,王屯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干部带了头,一步一层楼。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李书记在任那时期,王家大队是全公社各项工作的先进典型。
俗语讲:“春困、秋乏、夏打盹。”春天是青黄不接、吃不饱饭的时候,可春耕时肚里没食,就浑身无力。那年上级号召要落实机械化生产,用拖拉机播种,老农们反对声一片。
“这熊玩意儿,种苞米能匀溜?碰上洼涝地、山坡地、水泡子地,这拖拉机还能好使?”
还有人说:“用它种地,等着喝西北风吧。”
人们没有积极性,自然推广速度就慢,种地进度也慢,可农时是耽误不得的。
“耽误一天,晚收十天。”老农经常这样说。要是再赶上坏天气,种不了地,误了农时,可会出大事。
机械化播种要求达到播种面积的百分之七十,是公社下达的硬指标,王屯落后了。年轻气盛的郭强急得火烧火燎,社员们还牢骚满腹,说是拖拉机耕种的速度不如牛拉的犁杖种得快。对于这些,他茫然不知就里,也无计可施。
烈日下,在王屯的大田里,李书记跟着拖拉机在不平整的土地上跑。她一会儿抬着拖拉机拉动的铧子,一会儿又骑在铧子上,跟在拖拉机后面。
从一大早到看不见人影的傍晚,三十多岁的李书记,天天如此,一周时间,完成了耕种任务,她不高的身影,在拖拉机后忙碌着,烙在了郭强的脑海里。
这事她没有批评、埋怨过郭强一句,也没有摆过脸色。几年来,她都是这样领导郭强的,用朴实的行动,身体力行地影响着郭强。
李书记一心要搞工业,提高社员的收入,她负责抓大队的小工厂,承揽加工零件,还为此购入了热合机。但都不得要领,也收效甚微。她为此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放在现在的大环境下,她一定会成功。
她说:“郭强在王屯出了老力了,他是一个踏实、能吃苦、肯干的青年,我们应该爱护、支持他。”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体贴入微、无微不至。青黄不接的时候,她经常叫郭强到家里吃饭;临近高考的时候,她腾出家里的热炕,让郭强在温暖的土炕上复习功课。
她让郭强带队到盘锦去买化肥,将大队拖拉机也派给他。出发前,她再三叮嘱着要注意的事情,给了郭强充足的伙食费用。买回化肥后,每户社员平均能分到四斤化肥,她却没领,即便那是贵重、高效的尿素化肥。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一件件积累下来,令她在全大队有口皆碑。
“今天这双脚也住上新房了。”她打趣道。那是在县城普兰店开四级干部会的时候,她买了一双棉鞋,是一双普通的布棉鞋,她却乐不自禁地到处炫耀。这是她穿过的最好的棉鞋,还不到三元钱一双,也是郭强看到她消费最多的一次。
主持人王元茂让李书记代表曾经的大队党支部讲话。
“各位父老乡亲,郭强在青年点里是个好青年,他给我们创造了这次团聚的机会。他在王屯出力、吃苦,是个好队长。他能回来看望大家,我们都高兴。我在王家大队工作,取得的成绩也都是在韩书记的指导下,在搭档柳书记的支持下,更离不开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
七十五岁的她和当年一样,讲话得体、贴心,在做众人掌声不断。
“中国的人情在农村,中国的文化在农村,中国的人才在农村。”郭强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农民的深沉底蕴及从不浮躁的可贵品质,皆给人真诚、稳重的印象。